李文新
(東莞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東莞 523808)
Kachru世界英語理論述評
李文新
(東莞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東莞 523808)
在吸收應用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Kachru提出了他的世界英語理論。Kachru首先系統(tǒng)分析了英語在印度發(fā)生的變異。研究表明,這些變異是受印度社會和文化影響而形成的本土化變體,即印度英語。之后,他提出了World Englishes和同心圈模式。其核心思想是,英語全球化會分化出多種相互獨立的英語變體,形成一個松散的“英語語言聯(lián)合體”。但“英語語言聯(lián)合體”不利于國際交流,跟全球化的大趨勢是相違背的。
Kachru;本土化變體;World Englishes;英語語言聯(lián)合體
上世紀60年代以來,英語全球化一直是國際學術界討論的熱點。在闡釋英語全球化這一現象的過程中,人們提出了多種世界英語理論。其中,美籍印度學者Braj.B.Kachru提出的世界英語理論在學術界獨樹一幟,影響巨大,引發(fā)了全球化背景下英語的標準問題、政治問題、所有權問題和英語教學的規(guī)范問題等相關問題的熱烈討論[1]。國內學界對中國英語的探討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Kachru世界英語理論的啟示。但遺憾的是,國內對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至今尚無系統(tǒng)的介紹。人們對該理論的了解既不全面,也不深入,很多問題尚待理清,如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是在什么樣的背景下提出來的?理論基礎是什么?有哪些主要觀點?其貢獻和缺陷是什么?本文認為,理清這些問題意義重大,不僅可以加深我們對英語全球化的認識,促進中國英語研究,也可以對我國的英語教學提供一個新的研究視角。本文將從上述問題入手,對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做一個系統(tǒng)的梳理,并對其做簡要評論。
二戰(zhàn)結束后,世界各國致力于恢復和發(fā)展經濟,國際交流頻繁,英語逐漸成為國際交流的工具。在此大趨勢下,英語教學在全球范圍內展開,給應用語言學提出了新的課題,也推動了它的發(fā)展。上世紀60—70年代,應用語言學領域相繼出現了對比分析、錯誤分析和中介語理論。它們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二語學習者怎樣才能習得跟本族語人士相同的語言能力。對比分析以行為主義心理學和結構主義語言學為理論基礎,認為學習外語實質上就是習得外語的語言結構。那么,對比母語和目標語,找出二者結構上的不同,通過“刺激—反應—加強”的教學模式,就可以學好外語。但后來人們發(fā)現,實際教學效果并不理想。錯誤分析的理論基礎是認知心理學和生成語言學,基本假設是人腦中有一種處理語言知識的特殊機制。錯誤分析法認為,學習者所犯的錯誤是學習者對目標語的一種假設,通過語言實踐中獲得的信息反饋,學習者會逐漸糾正這些錯誤,朝目標語靠攏。Selinker[2]吸收了錯誤分析的基本思想,并將其加以發(fā)展,提出了中介語理論。該理論認為,學習者英語(learner English)既包含母語特征,也包含目標語特征,同時又與兩者有所區(qū)別,是一個介于母語和目標語之間的獨立的、階段性的語言系統(tǒng)。Selinker還探討了形成中介語的五個主要心理過程。按照最初設想,中介語會逐漸完善,朝目標語靠近。但教學實踐表明,真正能夠習得本族語人士相同語言能力的人很少,大概為5%左右。也就是說,大多數人往往止步于中介語,不能靠近目標語——Selinker把這種現象稱為中介語“石化(fossilization)”。此后,學術界為了找出克服“石化”的途徑,做了種種努力和嘗試,但至今沒有獲得突破性進展?!笆眴栴}久攻不克,人們開始意識到,脫離語言教學和使用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來研究全球化背景下的英語教學是行不通的。
社會語言學興起于上世紀60年代,主要學術動機是反對割裂語言和社會的純語言研究,即反對形式語言學。它一方面不贊同索緒爾的“內部語言學”,不滿足于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形式分析和客觀描寫,另一方面也反對心靈主義,跟喬姆斯基的轉換生成語法是對立的[3-4]。Ervin-Tripp[5]將社會語言學定義為系統(tǒng)研究語言形式同其社會意義相互關系的學說。英國語言學家Hudson[6]認為,社會語言學即聯(lián)系社會對語言進行的研究。我國學者楊永林[7]給社會語言學下的定義是:社會語言學旨在觀察和研究言語行為的表現,揭示語言、社會、文化等相關因素的互動關系,建立一種能夠充分解釋和描述語言內在機制與外部因素相互作用,因而促動語言發(fā)展變化的理論模式。從觀察視野上看,社會語言學可分為微觀和宏觀兩個分支,即“語言的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 of language)和“社會的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 of society)。前者指“社會語言學本體(純社會語言學)”,它以語言為出發(fā)點,研究社會因素對語言使用和發(fā)展變化的影響,其核心問題是語言變異。因此,一些學者也把它稱為社會方言學[8]15,[9]230;后者指“語言社會學”,它以社會為出發(fā)點,側重研究語言在社會中發(fā)揮的作用,并把語言看作是一種解決社會問題的資源和手段。
Kachru世界英語理論的提出,得益于應用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的發(fā)展。從表面上看,Kachru沒有遵循應用語言學的研究思路,但應用語言學的困境卻給他提供了一面反思英語全球化和英語教學研究的鏡子。受社會語言學的啟發(fā),Kachru沒有孜孜不倦地探尋克服“石化”的途徑,轉而對應用語言學的基本理論預設提出質疑。他認為應用語言學之所以止步于中介語“石化”,不能解決其根本問題,是由于研究者盲目堅持本族語人士立場,對發(fā)展中國家的語言現實缺乏了解造成的[10]。英美過去的殖民地在戰(zhàn)后相繼獲得了政治上的獨立,但英語卻廣泛使用于這些國家,并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應用語言學沒有考慮這一實際情況,在英語教學中依然把英國(或美國)的標準英語作為唯一標準。這樣,英語在其他國家受當地語言和文化影響而發(fā)生的變異才被看作是“偏誤(deviation)”或“石化”[11]91-92。有鑒于此,Kachru大膽提出,我們必須擺脫“歐洲中心論”的束縛,從社會現實的角度來考察英語在異域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變異。本文認為,這種社會現實主義的研究方法實質上是一種社會語言學的研究范式(本文第五部分詳述)。
(socially-realistic approach)[11-15]提出“有限代碼”和“復雜代碼”的區(qū)分后,部分學者將其曲解為下層階級成員語言能力“缺陷論(Deficit Hypothesis)”。受其影響,一些從事英語研究(English Study)的學者也將非本族語人士所使用的英語視為帶有“缺陷”的英語,其代表人物是Prator和Quirk——他們的觀點反映了很多本族語人士對英語全球化的擔憂。Quirk做過很長時間的英語研究,目的是弄清楚英語被“敗壞”到了什么程度,以此敲響警鐘,呼吁人們采用適當的措施來挽救英語的命運,維護標準英語的純潔性。
社會語言學家Labov[17]在美國的城市進行語言能力調查,得出的結果有力地駁斥了“缺陷論”。后來,許多學者基于對黑人英語的研究,提出了跟“缺陷論”完全對立的“不同論(Different Hypothesis)”,即黑人英語是一種不同于標準英語的獨立體系,有自身的語法規(guī)則,并不是什么“敗壞了”的語言[18]。受Labov研究結果和“不同論”的啟發(fā),Kachru提出了一個基本假設,即本土化英語不是帶有缺陷的英語,而是受當地語言和文化影響而形成的變體(variety)①。Kachru選擇“變體”這一術語,主要有兩方面的考慮:(1)在傳統(tǒng)觀念中,“方言”指劣等語或非標準語,而“變體”沒有優(yōu)劣之分[19]10;(2)“方言”一詞指在大的文化背景相同的情況下,受地方文化影響而形成的非標準語。全球化背景下,英語廣泛使用于其他國家——社會文化環(huán)境跟“方言”形成的文化環(huán)境完全不同——所形成的帶有當地文化特色的英語不應該是標準英語的“方言”。
Kachru出生于克什米爾,早年曾在英國求
Bernstein[16]學,對英語印度化的情況深有感觸,對英國標準英語也很熟悉。他認為,從本族語人士的立場來研究英語在其他國家發(fā)生的變異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合理的,因為這種研究范式完全忽視了英語在其他國家所起的作用[12]222。那么,英語在其他國家(如印度)到底起著什么作用呢?在1983年出版的The Indianization of English:the English language in India專著中,Kachru明確指出,英語在印度的使用主要是為了國內(intra-national)交流,而不是國際(international)交流。這也就是說,印度雖然在政治上獲得了獨立,但英語已經扎根于印度社會,是人們進行日常交流的工具,也是印度人社會生活的一部分。雖然印度人在社會生活中也使用其他語言,但英語所使用的領域,在社會生活中起的作用,其他語言不能替代。
①社會語言學中“變體”一詞的英語常用variant,但研究世界英語的學者多用variety。
Kachru[14]對印度人使用的英語進行了深入的調查,發(fā)現它在詞匯、語法和語用等各個層面都呈現出新的特征。而且,這些特征都可以從印度的社會和文化層面加以解釋。限于篇幅,這里僅就詞匯和語法兩個方面舉例加以說明:
詞匯方面,如sister和government這兩個詞,印度人在使用時賦予了它們新的含義:
例1:“Now you know what your duties are,and how to do them,sister,you will receive our instructions.”Sister本來指有血緣關系的家庭成員,但這里說話人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稱呼對方sister,可以拉近彼此之間的心理距離,是印度人處理人際關系的社會文化傳統(tǒng)決定的。中國也有類似的文化傳統(tǒng),如我春節(jié)回到鄉(xiāng)下老家,鄰居來看我,跟我父親年齡相當的男性,我就應該叫某某叔或伯,跟我母親年齡相當的婦女,我就應該叫某某嬸或姑。我們之間并不存在血緣關系,但如果我不這樣稱呼他們——真找不到其他稱呼——他們就會說我沒有禮貌,在外面混闊了,眼睛里沒人,看不起他們。
例2:“Government,she knows nothing about drinks.She is hardly sixteen and completely innocent.”Government這個詞的本意指政府,說話者稱對方為government,意在尊重對方的權威,跟印度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是分不開的。同樣,中國也有類似的例子。如很多影視劇當中,警察審犯罪分子的時候,他們會說,“報告政府,我說的都是實話,不敢撒謊。”
語法方面,印度英語的反義疑問句與標準英語的反義疑問句有很大不同。如:
在印度人使用的英語里,反義疑問句的構成既不考慮句子的主語,也不考慮謂語動詞的情況,一律都是“isn’t it?”。印度人當然知道,按照英語語法,這里反義疑問句應該是“weren’t you?”,但他們總覺得這是質疑對方的口吻,犯了印度文化的大忌,很容易造成對方心理上的敵對。因此,他們使用“isn’t it?”,實際上是把反義疑問句的主句You were at home last night當成一個事實。也就是說,使用“isn’t it?”,等于向你求證“You were at home last night”是不是一個事實。
Kachru[14]通過大量的實例證實,英語在印度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變異不是偏誤(deviations),而是印度人對英語的創(chuàng)新(innovations);而且,這些變異是系統(tǒng)的,發(fā)生在詞匯、語法和語用等層面。據此,Kachru[14]大膽提出,英語在印度發(fā)生的系統(tǒng)化變異是受印度社會和文化影響而形成的本土化變體(indigenized variety);它有別于英國的標準英語,是印度人的英語或印度英語(Indian English)。總之,經過多年的研究,Kacrhu終于確立了印度英語的本體論地位,即印度英語是一個扎根于印度社會的語言現實,為下一步的理論構建奠定了基礎。
既然英語在印度經歷本土化過程可以形成印度英語,那么,英國在全球其他地方的殖民地,如南非、尼日利亞、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家或地區(qū),由于受到當地語言和文化的影響,英語也會經歷類似的本土化變異過程,產生多種不同的變體,如South African English,Nigerian English,Singaporean English和Malaysian English等等——Kachru將它們總稱為World Englishes。復數形式的World Englishes是Kachru世界英語理論的亮點和核心,概括了全球化背景下英語的包容性(inclusivity)和多級性(pluricentricity)特點[20],反映了當今世界很多國家多語共存的現實,有別于World English,English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 和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Global English等等——這些術語依然把英語看作一個單一實體。
同時,Kachru也清楚地意識到,World Englishes實際僅指英美過去殖民地的本土化變體,并不真正具有世界性,冠以World一詞,未免牽強。為解決這個問題,1985年,Kachru[21]發(fā)表了一篇題為Standards,Codification and Sociolinguistic Realism:the English language in the out circle的論文,文章提出英語的世界性傳播可以用三個同心圈來表示,即內圈(the Inner Circle)、外圈(the Outer Circle)和擴展圈(the Extending Circle):內圈指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包括英國、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愛爾蘭、新西蘭;外圈指英語是第二語言或官方語言的國家,包括加納、孟加拉國、印度、肯尼亞、馬來西亞、尼日利亞、巴基斯坦、菲律賓、新加坡、南非、斯里蘭卡、坦桑尼亞、贊比亞和津巴布韋等國;擴展圈指英語為外語的國家,如中國、韓國、日本、尼泊爾、俄國、沙特阿拉伯、法國、德國等。
同心圈理論擴大了World Englishes的范圍,一方面將英語為母語的國家納入到這個體系當中,另一方面也將以英語為外語的國家包容進來,極大地豐富和發(fā)展了World Englishes理論。在此理論框架之下,一些學者做了進一步的研究,他們指出,英語已不再為本族語人士所專有,也是非本族語人士用來表達思想,反映當地文化的工具。而且,隨著非本族語人士使用英語的人數日漸增多,越來越多的人使用英語來表達思想,對世界文化做出貢獻,英語的所有權逐漸向非本族語人士轉移——有些學者甚至提出本族語人士/非本族語人士的區(qū)分已經失去合理性,應該重新定義。
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開創(chuàng)了英語全球化研究的新范式,在學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時至今日,以Kachru本人為主編的World Englishes雜志依然在不斷刊出文章,報道不同國家或地區(qū)英語本土化變體的情況。但也有很多學者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作為回應,Kachru撰寫了一系列文章,并于1986年出版了另外一部重要著作,The Alchemy of English:the spread,functions and models of non-native Englishes。在這些論著中,Kachru[11]發(fā)展了他的理論,討論了語庫(code repertoire)、語碼轉換(code switching)、標準問題和可理解性(intelligibility)等相關問題。其中,標準問題是核心問題。它一方面關系到變體之間的可理解性問題,另一方面也牽涉到英語的政治問題,所有權問題和英語教學的規(guī)范問題。
事實上,Kachru理論需要解決兩個層面的標準問題,即某一國別變體內部的標準問題和不同國別變體(如Indian English和Nigerian English)之間的標準問題。
(一)某一國別變體內部的標準問題
這里還是以印度為例子。印度是一個大國,各地區(qū)都有自己的地方文化。所以,英語印度化的情況遠比我們想象的復雜,實際上產生了多種、本土化程度不齊的變體,根本不是Indian English所能概括的。為此,Kachru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Indian English重新做了闡釋。為便于理解,本文拿漢語作為例子加以說明。我們通常談到漢語時,指的是普通話,比如說“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漢語”。但大家知道,普通話只是全國性的標準語,漢語有很多方言,方言之下還有亞方言。因此,漢語實際上是一個包括普通話、各種方言和各種亞方言的共同體。Kachru[11]
認為,Indian English也是一個類似的共同體。其中,標準印度
英語(Standard Indian English)是全國性的語言規(guī)范——Kachru效仿英國標準英語,將其定義為受過教育的人士所使用的變體(educated variety)。如此眾多、良莠不齊的本土化英語變體,印度人之間如何順利溝通呢?Kachru從社會語言學借用“語碼轉換”來進行解釋。如果對話者都是孟買人,他們就說孟買英語;一個孟買人和一個加爾各答人之間要順利進行交流,要么兩人之中有人懂對方的英語變體,要么彼此都用標準印度英語。因此,很多印度人都有一個包括多種英語變體的語庫,他們可以見什么人說什么話,根據具體情況進行語碼轉換。從理論上講,Kachru解決印度人之間交流的辦法是行得通的,但卻不現實,印度人要花大量時間和精力來習得多種亞變體。其實,標準語的形成就是為了便于溝通,大力推廣標準印度英語更容易解決印度人之間的溝通問題。
(二)國別變體之間的標準問題
國別變體之間的標準問題實質上還是一個溝通問題,如一個尼日利亞人和一個印度人如何順利溝通呢?這是Kachru理論面臨的最大的挑戰(zhàn),也是Kachru理論必須回答的問題。批評人士早就指出,國際通用語是向心的(endocentric),而Kachru的世界英語是離心的(exocentric),本土化產生的各種變體是獨立的語言系統(tǒng),彼此之間沒有內在關聯(lián),只是一個松散的“英語語言聯(lián)合體(English Language Complex)”。這樣,說各種國別變體的人進行交流,只能是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根本沒法溝通。長此以往,英語最說,Larry Smith的實證研究是最好的回答。Smith曾提出,可理解性(comprehensibility)可分為三個層次,即Intelligibility,Comprehensibility和Interpretability。讓受試聽一段話,如果他能辨認其中的單詞,這段話就是可理解的(intelligible);如果能聽懂這段話的意思,受試就能理解(comprehend)這段話;再進一步,如果能聽懂這段話的言外之意,受試就到達了Interpretability這個層次[25-27]。
1979年,Smith和Rafiqzad[25]做了一項針對comprehensibility的研究,他們希望解答的問題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用英語進行交流,怎樣才能順利溝通?這項研究的背景是:當時,學界一般認為,本族語人士比非本族語人士更容易被聽者理解(comprehend)。因此,本族語人士的變體應該成為國際交流的(實指口語的)規(guī)范;如果說話者使用本土化變體,聽者將不能理解。Smith 和Rafiqzad的實證研究就是為了驗證上述觀點正確與否。研究者從9個國家或地區(qū)(香港、印度、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尼泊爾、菲律賓、斯里蘭卡和美國)找到一些受過教育,并在英國或美國待過至少半年時間的人讀一段話,進行錄音,然后在亞太11個國家或地區(qū)(孟加拉國、臺灣、香港、印度、印度尼西亞、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尼泊爾、菲律賓和泰國)找了1368名受試。研究者從英語原文中剔除一些單詞,留下空白,讓受試在聽完錄音之后將段落補充完整。結果發(fā)現,美國人說的英語是最難理解的變體之一(the least intelligible),受試的平均準確率只有55%。Smith和Rafiqzad[25]380
得出結論說,本族語人士的口音并不比非本族語人士的口音更容易被人們理解(comprehend),這似乎表明,課堂上堅終將變成多種不同的語言,其國際通用語的地位將不復存在[22]3-6,[23]29。
對此,Kachru曾兩次回應,第一次他[11]94-95說,如果兩個國家相鄰,兩種英語變體的差別不會很大,如馬來西亞人和新加坡人,完全可以進行溝通。但地域相隔很遠的尼日利亞人和印度人,怎樣順利溝通呢?Kachru沒有正面回答,他說,印度英語、新加坡英語、尼日利亞英語、肯尼亞英語,肯定跟英國英語或美國英語不同,也應該不同,但這些本土化變體造成的溝通不暢,難道比新西蘭人和美國中部的人之間的交流困難更大嗎?
多年以后,Kachru再次回應上述問題。這一次,他[24]21-22持以本族語人士的口音為標準是沒有道理的。
1982年,Smith和Bisazza[26]做了另一項研究,探究印度英語、日本英語和美國英語的Intelligibility問題。結果顯示,受試對自己的英語變體較熟悉,準確率高。因此,Smith和Bisazza提出,學校教學中應該讓學生更多接觸和使用各種本土化變體,增強他們的國際交流能力。綜合起來看,Smith的兩個研究表明,要打通不同變體之間的差異,順利進行溝通,最好的辦法是讓人們多學習和掌握各種不同的變體。不難看出,Smith解決不同變體之間溝通問題的思路跟Kachru解決印度國內不同變體之間溝通問題的思路基本相同——難怪Kachru說Smith的研究是最好的回答。所不同的地方是,Kachru處理印度英語不同變體之間的溝通問題時,引入了標準印度英語,而Smith在處理不同國別變體之間的溝通問題時,沒有在不同國別變體之上引入上加變體(superordinated variety),即一個國際性的標準英語——這正是Kachru理論一直在回避的。既然沒有國際性的標準英語,要進行國際交流,我們就需要像印度人在國內交流一樣,擁有一個包括各種不同國別變體的語庫。這在現實中是行不通的。事實上,既掌握自己的本土化變體,又諳熟其他變體的人非常少,大多數人只能在各種變體之間疲于拼命,苦不堪言[28]11??傊?,對于不同國別變體之間的溝通問題,Kachru沒有提出一個可行的辦法。
國際學術界對Kachru的研究范式評價不一。Pennycock[29]認為,Kachru的研究是純語言學研究,脫離后殖民時代的背景,政治上很幼稚。Bo-認為,Kachru的范式既是語言學研究,也是社會語言學研究,但作為Kachru的支持者,他并不贊同Pennycook對Kachru的批評。本文認為,Kachru的研究范式前后有所變化,早期帶有純語言學的性質,中期屬于語言的社會語言學,后期則轉向社會的社會語言學。但重心在于社會的社會語言學,前兩個階段的研究實際上是在為后期研究做準備;Kachru的學術研究有深刻的政治目的,Quirk[22]把他的世界英語理論稱為“解放語言學”,是非常有道理的。
站在功能主義的立場上,一些學者認為,英語是一個有用的交際工具。既然是工具,它就是中性的(neutral或apolitical),誰都可以拿來用。lton[20]有用性推動了英語向外擴散。從這種觀點來看,英語全球化就是一個自然的過程[29-30]。Kachru是上述純語言學觀點的支持者,他[11]8-9指出,英語有一個顯著的優(yōu)點,即中性的特點(neutrality);雖然它曾經是殖民者的語言,但瑕不掩瑜,給使用者帶來的好處不可估量。Kachru在論著中常用“expansion”和“diffusion”來替代“globalization”,實際就是為了掩蓋英語全球化的真正動因,造成“英語自己向外擴散”的印象。事實上,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看,英語全球化背后有英美等國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推動[31],絕不是一個純語言學現象。從這一點上看,Pennycook對Kachru理論的批評是有一定道理的。不過,Kachru的純語言學研究只是表面現象。他對英語全球化的真正推動力視而不見[29-30],甚至有意掩蓋英語全球化的真正動因,實際上是為了突顯當地社會和文化對英語變異的影響,為中期和后期研究鋪平道路。
Kachru的中期研究屬于語言的社會語言學范式。如前所述,Kachru系統(tǒng)考察了印度社會和文化對英語變異的影響,并通過大量的實例證實,這些變異不是偏誤,而是受印度社會和文化影響而形成的變體。
然后,Kachru的研究進入了社會的社會語言學階段。印度英語一經確立,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是印度英語和英國標準英語的關系。Kachru認為印度英語的形成只受印度社會和文化的影響,跟英美兩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沒有關系——甚至將殖民時代的影響也完全撇開。因此,印度英語是一個獨立的語言系統(tǒng),和英國標準英語不存在依賴關系。不僅如此,它有自己的語言標準,即標準印度英語,所有權在印度人,跟英國人也沒有關系。
之后,Kachru由點到面,順理成章地提出了World Englishes和同心圈模式。從表面上看,World Englishes沒有賦予任何英語變體特權,主張各種變體一律平等,但它實質上間接地否定了標準英語的特權[32],跟Phillipson[33]的語言帝國主義理論一樣,有明確的政治目的。殖民地國家或地區(qū)在政治上獲得獨立之后,世界進入了后殖民主義時代,國際社會依然存在不平等的社會權力關系;帝國主義有了新的形式,即語言帝國主義,其主要工具就是英語。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大力提倡國別變體,就是要改造殖民者的語言,把它作為反對語言帝國主義的武器,在不平等的社會權力關系中“寫回”屬于自己的權利[34]528,[20]73。
弄清政治目的之后,再回過頭來看Kachru理論,很多問題就不難理解了。如Kachru解決不同國別變體之間的溝通問題時,明知自己陷入困境,卻始終固守世界英語的多級性,大力提倡本土化變體,甚至寧愿人們在不同變體之間疲于奔命,也不愿在不同國別變體之上引入一個全球性的標準英語,原因就在于,如果引入全球性的標準英語,Kachru理論將自我瓦解。事實上,當今世界國際交流之所以能夠順利進行,就是因為英語本土化還沒有將英語分化成多種互不相通的語言。也就是說,至少到目前為止,World Englishes還不是一個語言事實,真正在充當國際通用語(即English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的是本族語人士的英語——這也是English as an International Language的原義[22]3-6,[23]31-32。不過,Kachru理論也并非毫無價值,它至少讓我們意識到,隨著本土化的加深,英語必須與時俱進,大量吸收本土化的新形式,才能更好地充當國際交流的工具,完全固守本族語人士的標準也是不現實的。
Kachru的世界英語理論構建始于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達到頂峰,90年代以后日漸走向衰落。該理論的核心是World Englishes,即英語在全球化過程中受其他社會和文化的影響,形成了多種不同的本土化變體。Kachru提出該理論的政治目的在于改造殖民者的語言,將它變成改變國際社會不平等權利關系的武器,但不斷分化的本土化變體不能充當國際交流的工具,最終導致該理論陷入困境。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其他學者在堅持英語本土化及其政治目的的同時,拋棄了Kachru世界英語的多級性,提出了一些單一的世界英語模式,如Global English,World English,English as a Lingua Franca(ELF)等等。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ELF。但這些世界英語模式同樣存在問題。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看,英語的標準問題實質上是政治問題。沒有強大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支撐,任何形式的本土化變體都不可能成為國際交流的有效工具。在英語教學中推行本土化變體,會導致外圈和擴展圈學生英語水平下降,學生不僅不能“寫回”屬于自己的權利,還會喪失引領他們通向成功的語言權力工具[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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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of Kachru’s Theory of World Englishes
Ll Wen-xi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Donggu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Dongguan 523808,China)
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applied linguistics and sociolinguistics,Kachru proposes his theory of World Englishes. First,he has conducted a systematic study of the variations of English in India,and the result shows that these variations are formed in the context of Indian society and culture,which indicates that it is actually an indigenized variety or Indian English.Then,he goes a step further and proposes“Word Englishes”and Three Concentric Circles of English,which means that English globalization will produce many independent varieties,and form a loosely connected“English Language Complex”.But“English Language Complex”is detrimental to international exchanges,and goes against the general trend of globalization.
Kachru;indigenized variety;World Englishes;English Language Comp lex
H31
A
1009-0312(2016)02-0070-08
2016-03-01
李文新(1971—),男,湖北五峰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語言哲學和英語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