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慧貞
說起北梁,我還與她有些淵源。我奶奶家就住在北梁,我爹在北梁長大,我也生在北梁。我三歲時,我家才搬到村里去,所以我對北梁有點感情。我爹十五六歲時學了鐵匠手藝,就在長勝街上跟著一位老師傅打鐵。長勝街以北是北梁拆遷的最后一塊地方。有段時間,我上班每天路過那里,看到路邊拆得留下半壁的房子,露出灰色的木頭椽檁,屋里的墻根豆青色的油漆痕跡,心中很是留戀。
豐備倉和北梁
我爹說,北梁地區(qū)的形成與豐備倉的建立有很大關系。這種說法是否確切,我查了半天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考慮到他生活在北梁二十多年,姑且信之吧。“豐備倉”這個詞兒我并不陌生,從紅星坡向北而去就經過豐備倉小學,我想差不多豐備倉就是那一片兒吧。從前,山西省府谷縣出了北門十里左右有個地界叫石面梁,石面梁有個姓許的老財,家里指著下窯掏煤炭積累了些財富,族中設有油坊酒坊,家大業(yè)大。大清光緒年間,大旱三年,顆粒無收。天旱氣燥,煤炭堆在一起,太陽一曬,發(fā)生自燃,起了一場沖天的大火,把許老財?shù)母G口都燒去了,許家隨之敗落。許家煤窯上的工頭姓韓,開始行走口外,到石拐大磁窯掏炭過活。后來他陸續(xù)帶出韓家族人走西口到包頭,就在北梁以北的阿塔溝買下山邊的土窯洞定居下來。逐漸他發(fā)展成大磁窯主,就在周邊地區(qū)買地,建缸坊造酒,所產的酒味道綿厚,在北梁集市上銷售。晚清至民國時代,包頭的北梁地區(qū)已經聚集了從山西、陜西、寧夏來的各路民眾,形成了西北地區(qū)一個重要的皮毛、糧食集散地和“水陸碼頭”。韓家的資產越來越多,又趕上民國革命變亂,馮玉祥將軍來到了馬場扎下大營盤,他們駐軍的地方就被稱作“營盤梁”。為了儲凈,黑洞洞的,可以看出主人的勤快。我記事起我奶奶就半身不遂了,勤快的是我的二姑。我的二姑和二爹都和我爹“隔著山”,乃是同母異父的妹妹、弟弟,他們的父親已經去世。然而我并未感到其中的不同,覺得是自家的親人。二姑比我大六七歲,做事又麻利又周全,操持著一個家,不僅要照顧常年臥床的奶奶,還要照顧我二爹上學。每次我一來,她特別高興。夏天搬上大小兩個板凳,我們一高一矮坐在院里的小涼棚下,把我剛洗過的頭發(fā)梳起來,綰上去,又放下來重梳……給我盤頭。我靜靜坐著,盯著面前一株盛開的夾竹桃看,她撫弄得我頭頂松弛昏昏欲睡,可最終也沒盤成,還是給我束成馬尾辮。她喜歡我的一頭長發(fā),但自己為了省功夫,總沒有留起來。一次我同她去胡同里買菜,她在菜農的小驢車旁邊挑來揀去,一反平常的麻利爽快,末了偷了一個茄子放入布包。我耿耿于懷,勉強住了幾天回去了。我把此事講給我媽聽,不料我媽憐惜她說:“可憐得她,沒錢?!蹦菚r我家也十分困難,地里的菜已基本收完,只有豆角緩慢結著莢子,我媽就盡力攢點豆角讓我送去。我送去的那天,已經出嫁的大姑正好也在。她上前用腳踢踢我放在水甕邊的半尿素袋子豆角問是什么,我說是豆角,她扒開袋口瞧瞧,癟癟嘴說:“都朽成這樣了,喂給毛驢也不吃!”
又一年暑假,二姑從青年農場販菜回梁上賣,叫我一起去,她知道我在家里是能干的。每天早上五點鐘,我和她騎著自行車馱著紅柳簍筐去販菜,她馱多少我就馱多少。七點來鐘我倆在集市擺兩個攤,掙的錢是她平時的兩倍,我一分也不留。十來天后,躺著的我奶奶趁二姑不在,對我說:“你不要跟她去販菜了。她‘土牛木馬的沒一點文化,帶引得你就看眼前這點錢好掙,耽誤你學習呀,快回家學習去吧?!庇窒袷切奶畚页钥啵窒袷窍轮鹂土?,我也辨不清。每憶及這些,我就鼻子酸酸的。可憐的舊北梁,曾經住著我可憐又可嘆的親人們。
我已好久不見北梁。路邊一棵孤獨的老樹,枝丫生得招展,倚在一片頹屋之畔。用不了幾天,它也會與頹屋一起消失了吧?春來,會有新的樹長起來吧?新的樹必將會帶來新的生機生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