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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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術交流與探討

對魚玄機出游江陵所作詩歌的研究

林雪嬌

摘要：魚玄機是晚唐著名的女詩人，雖有才華，卻命運悲慘。她對婚姻充滿渴望與幻想，最終卻走進了道觀。她在短暫的生命中留下了五十首詩，其中有一部分是創(chuàng)作于她為愛出游江陵期間，包括愛情詩、友情詩、游記詩三類。這部分詩篇雖然數(shù)量不多，卻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

關鍵詞：魚玄機；江陵；詩歌內容；文學價值

林雪嬌/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在讀碩士（廣西南寧530001）。

魚玄機，本名幼微，于公元844年出生于京城長安的平民人家。她的父親飽讀詩書，并有意將魚玄機栽培成能吟詩作賦的才女。這位才華橫溢的貌美女子僅活到25歲?！度圃姟肥珍涺~玄機的詩歌總數(shù)為五十首，這些詩歌均在八年內所作，數(shù)量不多但造詣頗深。明人鐘惺在《名媛詩歸·隔漢江寄子安批語》中對魚玄機作出“玄機蓋才媛中之詩圣也”[1]的評價，可見其在女性文學史上的深遠影響。魚玄機在中國古代女詩人中獨具風采，歷來為研究者所關注。近年來關于魚玄機的研究成果頗豐，但少有人對其出游江陵事件以及她在此期間所作詩歌進行研究。本文將從魚玄機出游江陵的原因入手，進一步分析她在出游江陵期間所做的詩歌的內容與文學價值。

一、出游江陵的原因

唐宣宗大中十二年，魚玄機15歲，這位才貌俱佳的女子在豆蔻年華被當年的進士科狀元山西人李億看中，不久就做了他的外妻。才子佳人的美好愛情生活讓魚玄機容忍了自己作為外妻地位卑微的實際情況。但是好景不長，幸福的婚姻生活只持續(xù)了三年。在封建社會，作為朝廷官員的李億必然選擇另外正式迎娶門當戶對的女子作為正妻，而這打亂了魚玄機原本安定的生活。當正妻得知李億養(yǎng)有外妻時，日夜與其吵鬧，不給李億與魚玄機一點退路。無奈之下，魚玄機只好為二人的愛情做出犧牲，主動提出去老家江陵探親暫住以緩和李億與妻子的緊張關系，以便李億慢慢說服妻子接受自己。

魚玄機為了愛情甘愿步步退讓，甚至幻想李億的正妻有一天能夠接受她并讓其進門，這是多么可憐又可悲的想法。出游江陵的決定與魚玄機愿意為愛情做出犧牲有關，這也是她順應自然的性格所致。在《春情寄子安》一詩中，魚玄機寫道：“飲冰食檗志無功，晉水壺關在夢中?！盵2]即使她的內心十分焦灼痛苦，但是現(xiàn)實的情況讓她不得不順應自然?！扒冂R欲分秋墮鵲，舜琴將弄怨飛鴻?！盵2]魚玄機用陳后主妹妹樂昌公主與丈夫徐德言破鏡重圓的典故來表明自己為了日后的長相廝守愿意忍受暫時分離的心跡。這是一位為愛情無所畏懼勇于做出犧牲的女子，也是一位懦弱退讓的女子，此時的魚玄機是矛盾的綜合體。

魚玄機出游江陵的決定不僅是由于她自身的原因，更是因為她當時所處的社會背景，即允許男人三妻四妾。納妾制度古已有之，甚至是“合法的契約關系”。納妾需要經過中間人介紹，經過一定的程序并簽訂一份契約。[3]魚玄機與李億二人愛情的產生，不僅是因為李億被魚玄機的美貌與智慧吸引，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可以納魚玄機為妾。作為當時的進士科狀元，他必定是朝廷官員的選婿對象，如果沒有納妾這一制度，李億不會選擇魚玄機這種身份卑微的女子為妻，也就沒有這對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更無須魚玄機為愛出游江陵。

魚玄機被迫出游江陵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家庭社會地位卑微。魚玄機出身寒微，自稱是“布衣出身”，她的父親曾飽受出身貧賤的困擾，終生都沒能功成名就。而李億的正妻是當時朝廷官員的女兒，二人的地位懸殊。即便他作為生活的主宰者、家庭的支配者，面對正妻的尋釁吵鬧，考慮到其背后的勢力，也不得不忍讓。李億曾試圖調停卻無效，也只能讓魚玄機出游江陵。

魚玄機之所以出游江陵，一方面是她渴望婚姻生活、甘愿退讓以及她的順應自然的老家思想所致，從更深的原因探析，是因為古代傳統(tǒng)社會的納妾制度以及魚玄機家庭社會地位低微。

二、出游江陵所作詩歌的內容

魚玄機于唐懿宗咸通三年正月立春那天動身前往江陵，在咸通四年踏上了回長安之路，前后一年時間。出游江陵這一年期間，魚玄機作了《春情寄子安》《隔漢江寄子安》《過鄂州》《早秋》等藝術成就頗高的詩作，其中包括寫給李億的愛情詩、贊賞京師遠客三姐妹的友情詩以及山水游記詩三類。

（一）愛情詩

魚玄機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還重，所以她出游江陵最牽掛的人就是李億，在此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愛情詩大多是向李億傾訴相思之苦。出游江陵的旅途中山路傾斜不平，懸崖峭壁更是寸步難行，然而令魚玄機發(fā)愁的不是山路的艱險，而是內心對丈夫的思念，“不愁行苦苦相思”[2]直接道出了魚玄機的心聲。雖然一路無比艱辛，但她依舊牽掛千里之外丈夫的生活，“莫聽凡歌春醉酒，休招閑閣夜貪棋?！盵2]是魚玄機對李億的叮嚀與囑咐，她對李億的款款深情不禁讓人潸然淚下。這位柔弱的年輕女子眼泛淚光將她對愛情的堅定信念寫進了詩里，表達自己與李億的盟誓將永存不變的信念。明人鐘惺對此感慨道“如此持贈，不堪領取也?！盵4]

魚玄機與李億早有約定，在中秋月圓之時團聚，然而早秋時節(jié)已到，二人依舊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之遠。魚玄機對這個結果是絕望的，所以她只好借酒來消解內心的失望與愁緒?！半x別干厄不浣愁，離腸百結解無由?！笨梢婔~玄機的千愁萬緒無法排解，或許此刻的魚玄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是悲哀的，她所渴望的細水長流式的婚姻生活已經幾乎不能實現(xiàn)。往日的幸福生活與現(xiàn)在百般扭結的愁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二）友情詩

魚玄機出游江陵所做的唯一一首友情詩《光、威、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難儔。雖謝家聯(lián)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師來者示余，因次其韻》為眾多文學家所推崇。明代詩論家胡應麟就推崇這首詩與另一首《春情寄子安》是唐宋間所有七言排律詩中可選。從內容上看，這首詩錯落有致地鋪寫了光、威、裒姐妹三人的詩才、繡工以及音樂上的才華。就姐妹三人的詩才而言，可以超過謝道韞年少時的詠雪詩；就容貌而論，不比貌美如花的西施遜色。魚玄機在詩的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她對這三姐妹的欣賞，憑著她女性特有的敏銳觀察力，細微入至地描寫了姐妹三人的閨閣生活以其在青春期的心理狀態(tài)。

出游江陵因路途艱險加上李億未能如期赴約，魚玄機的情緒一直處于低谷期，她甚至一度借酒消愁。而“客自京師來”的三姐妹無疑給滿腹愁悶的魚玄機增添了許多歡樂之感。從這首詩的歡樂基調來看，這或許是魚玄機在出游江陵期間最開心的一件事。

（三）游記詩

魚玄機出游江陵的路線是從長安陸行，經藍田、商山、武關、內鄉(xiāng)、南陽、襄陽，再乘船到武昌，最后到江陵暫住。這一路水陸兼程，雖然路途艱難險阻，但一路上的風景以及當?shù)氐拿袼酌袂橐步o魚玄機帶來別樣的樂趣。

《過鄂州》是記錄魚玄機乘船經過鄂州城時的所見所感，鄂州城留給詩人“柳拂蘭橈花滿枝”[2]萬木蔥蘢、百花爭艷的印象。詩人到鄂州的時候雖然天色已晚，但是美景依舊。美景雖能撩動詩人的心扉，但引起詩人無限感慨的是對屈原、宋玉的追憶。詩中，魚玄機巧妙地將鐘祥古石城和鄂州新城聯(lián)系在一起，從而更好地借古女子莫愁來表達自己在鄂州城下所感的離別相思、艱難遠行的千愁萬緒?！澳罨曛鹎褰ィ帐剐腥巳f首詩”[2]是想要告訴世人，珍愛好女子的在世之年，不必在她死后空懷憶念。在魚玄機的內心，她希望的是丈夫李億能夠善待自己，但是這樣的愿望終究難以實現(xiàn)。在詩中，魚玄機透露了自己主張莫愁又不能無愁的矛盾。

另有《江行》二首是魚玄機在描述乘船環(huán)游江中鸚鵡洲時所見的美景，第一首“鸚鵡洲前萬家戶”[2]描寫了武昌城人煙繁盛，“畫舸春眠朝未足”[2]，詩人已被美景陶醉，不知不覺在游船中睡去。第二首詩中，詩人暫且拋開所有的煩惱，在鸚鵡洲中玩賞春景，對酒當歌、吟詩作賦，在鸚鵡洲的花草世界以及炊煙裊裊的繁華中達到了物我不分的精神境界。

三、出游江陵所作詩歌的文學價值

魚玄機出游江陵所做的詩歌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藝術手法方面，這些詩采用的修辭手法靈活多樣；題材方面，在此期間所寫的愛情詩是她一生的代表作，在愛情詩史和女性文學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體裁方面，此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排律《春情寄子安》和《光、威、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難儔。雖謝家聯(lián)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師來者示余，因次其韻》為七言律體樹立了成功的樣板。

魚玄機的文學素養(yǎng)在她出游江陵期間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顯露無遺。她的詩歌修辭手法精湛并靈活多變，其中最精彩的當數(shù)用典和比喻的應用。典故的靈活應用在一定程度上豐富和拓展了這期間所作詩歌的思想內涵，也含蓄地表達出魚玄機出游江陵時的思想情感。在《早秋》中，魚玄機連用“竇滔妻蘇氏”“蘇武雁足傳書”“魚中尺素書”三個典故來描寫思婦征夫的相思之苦，也借此表達了她對李億的思念之情?！督小分小皦魹楹钡涔实膽酶橇藷o痕跡，表示她已經被眼前的美景所沉醉，甚至在繁華的萬戶炊煙和繁盛的花草世界中物我不分。除了典故的靈活應用，在詩中魚玄機所用的比喻類型也是豐富多樣，并且生動形象，使用得十分貼切。比喻手法的應用巧妙而又委婉地表達了魚玄機人生情感經歷的曲折坎坷，達到了一定的修辭效果。例如，在《寄子安》中，詩人將自己比作已經開敗的“蕙蘭花”，只能回歸到孕育它的花園，比喻自己年華漸逝，又抓住云虛無縹緲的特點來比喻人世間的聚散分合無定，借助水的長流不息來比喻她所期望的夫妻恩情。當然，雙關、借代等修辭手法也增強了詩的韻味。

魚玄機出游江陵創(chuàng)作的愛情詩體現(xiàn)了她勇于表達對愛情的追求，坦率地流露內心的真情實感，這是之前以及當時許多女詩人不可比擬的。中國古代詩歌是全世界文學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愛情詩并不發(fā)達，因其被稱為“淫辭”而受到忽略?？v觀中國古代愛情詩，主要是以女子為抒情主體來揭示她們在愛情與婚姻中的感受，但絕大多數(shù)是男性作者所為。這種模擬角色所創(chuàng)作出的詩歌缺少女子的細致情感。當然，也有少數(shù)女子創(chuàng)作的愛情詩，但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女性地位低下，她們對生活的激情以及對愛情的追求被所謂的“三綱五?！彼d，并不能毫無束縛去創(chuàng)作愛情詩。而魚玄機卻不一樣，她將愛情視為生命的全部，并大膽袒露心懷。魚玄機在江陵時期的愛情詩大膽又細膩，韻律細密而又深情款款。這時期的愛情詩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在女性文學史上有著深遠的影響。

魚玄機出游江陵創(chuàng)作的兩首排律在詩歌體裁方面為七言排律樹立了成功的樣板。排律的創(chuàng)作相對一般律詩而言更具難度，它不僅要符合平仄、對仗、押韻等規(guī)則，也要克服句長調弱、韻長體散等技巧方面的困難。就連唐詩思想藝術的集大成者杜甫都不能在排律的創(chuàng)作上取得佳績，而魚玄機卻能知難而進獲得成功。著名的詩論家胡應麟在《詩藪》中獨推魚玄機：“余考宋七言排律，遂無一佳，唐惟女子魚玄機二篇獨選，諸亦不及云?！盵5]可見魚玄機的排律詩具有極大的文學價值。

魚玄機一生被感情困擾，她有女子的溫婉細膩，又有男子的豁達胸懷。當她選擇為丈夫隱忍退讓而出游江陵的時候，似乎已經為其終將失敗的愛情與婚姻埋下了伏筆。這位才華橫溢的女子在出游江陵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是她情感的寄托，在詩里，她可以盡情地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將自己在出游江陵期間的內心情感訴諸筆端，寫進詩里，給后世留下了文學價值極高的詩篇，不愧為“媛中詩圣”。

參考文獻：

[1]鐘惺.名媛詩歸[M].濟南：齊魯書社，1997.

[2]彭志憲，張邁.魚玄機詩編年譯注[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1994.

[3]程郁.納妾：死而不僵的陋習[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陳文華注.唐女詩人集三種[M].上海：上海感知出版社，1984.

[5]胡應麟.詩藪[M].北京：中華書局，1958.

責任編輯：郭一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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