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菊　編輯：花溪

一雙拖鞋，放慢生活

文：文菊編輯：花溪

我想，眼睛的確是應(yīng)該用來凝視日出日落和朝霞變幻的，而不是只看著自己匆忙的步履和時間指針。

朋友回了一趟老家的小鎮(zhèn)，回北京后對我說：“你知道10元錢的熨斗好用得很，一個月幾百元錢，可以過很富足悠閑的生活嗎？”

此后，我總想起她所說的話。我想象10元錢的熨斗，一定沒有好幾頁好幾種語言的說明書，一定沒有復(fù)雜的轉(zhuǎn)換按鈕，價錢是一把名牌高檔熨斗的1%，給人的輕松卻是100倍，它所撫平的也是生活的皺褶——它是以那種簡單的方式和深厚的熱情去撫平生活的褶皺的。

最后一雙破損的長筒襪，加快了我走進(jìn)夢境的腳步。

那段時間我連續(xù)加班，累得去一趟超市的力氣都沒有了。儲存的一包長筒襪只剩一只是完好的，還有所有的套裝都該送到干洗店了。頭天夜里就為第二天上班的著裝發(fā)愁，但實在太困，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睡著了。夢中似乎一直在搭配衣服：鞋，衣裙，絲巾，手包，首飾，香水，樣樣都妥帖了，就是差一只襪子。一夜折騰，竟然睡過了頭。

雖然晚起了1個小時，我還是按時上班了，只是當(dāng)天的裝扮給枯燥的辦公室一個新的話題：5分鐘也可以穿衣出門。行政副總裁還是找我談話：“你是公關(guān)部負(fù)責(zé)人，公司形象不能在5分鐘內(nèi)打發(fā)?！彪m然上司的批評很溫和委婉，還體諒我加班忙，心里卻種下了一個愿望：一個每天可以5分鐘穿衣出門的愿望。

心力體力的透支，加上一個小小的生活事故，我忍痛辭去了讓別人艷羨的工作。

我覺得我有能力過一份簡單的生活，我就有勇氣舍去很多東西。先是從鞋柜里清除掉所有高跟鞋，把那些花成百上千的錢買來的職業(yè)裝送給還在做白領(lǐng)的朋友。接著，是從商務(wù)通里刪除好多工作電話，從電腦里刪除好多郵箱。我感到心情像從冬天的臃腫里走出來，赤腳穿上平底鞋的夏天，仿佛換了一種人生。

不是正好有機會回一趟老家嗎？我決定去找一找10元錢的熨斗和一個月幾百元錢的幸福生活。

兩個小時后，我看見了成都的燈火。等我安頓好住處，七八個舊人已經(jīng)聚集在同桌火鍋了。我問他們：“現(xiàn)在還是這么幸福嗎？說見面就見面?！彼麄冋f：“見面有什么難的，吃喝玩樂不總是在一起嗎？已經(jīng)約好了下個周末一起打牌，你能夠多留幾天嗎？”我說這么快把你們都見到了，明天就可以走了。

當(dāng)然，“明天”我沒有走，成都生活的舒適閑散，舊友那種夠吃夠住就好好玩耍的生活足以讓我流連。我都有點兒后悔當(dāng)初奮力離開成都了。見識似乎也長了一點兒，工資也比過去翻了好多倍，擁有的東西似乎也多了好些，但更多的壓力和疲憊如影隨形。

和同學(xué)告別的時候，我對其中一位說：“我真的想回來，回到我們大家共同的記憶和氛圍中來。”他似乎不相信，問我究竟移民國外是真的還是想回成都是真的。我說：“移民申請都準(zhǔn)備好了，還是放棄了，突然不想要那么多了，倒想把失落的東西找回來?！?/p>

我失落了什么呢？似乎太多了，比得到的還多。其中之一，是我和中學(xué)時代最好的朋友12年沒有見面了。我忽然像想念故鄉(xiāng)一樣想念她。22小時火車，加5小時汽車，我回到了老家。我在父母家里給她打電話。1個小時后，我們就見面了。我們坐在后院的桂樹下，徹夜閑聊。為了驅(qū)趕蚊子，我們一個人腳下點一盤蚊香。她問我：“你怎么舍得把待遇豐厚的工作說丟掉就丟掉？”我說：“就像你當(dāng)初大學(xué)畢業(yè)時把大城市說拋棄就拋棄一樣?！?/p>

我們連去續(xù)茶的工夫都沒有，只是說個不停。我們手挽手在小鎮(zhèn)上四處尋找年少記憶中的店鋪、廊橋以及街坊人物。 第三天，我和老朋友在她的客廳里坐了一整天。屋外是夏天的連綿陰雨，我們干脆把火爐升起來，一邊煮老鷹茶，一邊烤點心。音樂在寬敞空曠的客廳里像云霧一樣彌漫。她告訴我，她不愿意她心愛的音樂在狹窄的空間里忍受局促，那是她當(dāng)初放棄大城市回到小城來的真正原因?，F(xiàn)在，她有三室一廳200平米的房子，這是她最大的奢侈。

我都不相信她在那套房子里已經(jīng)住了好些年，還保持了那樣的簡潔。她說其實很簡單，她只是沉迷在音樂和書這兩樣?xùn)|西之中，吃的要求只是不餓肚子就行了，此外，只需要幾套棉質(zhì)衣服，可以出門，可以家居。

我問她你用10元錢的熨斗嗎？她說：“我衣服很少，洗過后不要擰，干了之后，很平整。一個月幾百元錢的確夠用了，主要用來買書和碟，天天都有新的音樂或等待閱讀的書，心里有一種喜悅和踏實?！?/p>

即使在四川的陰雨天里，老朋友的臉上也有一種穿過陰暗的光澤，她依然那樣珠圓玉潤。那不是無盡的物質(zhì)和欲望追尋澆灌出來的，那是心靈深處的從容和滿足滋養(yǎng)出來的。我?guī)缀踉诶吓笥寻簿拥墓枢l(xiāng)小城流連了一個夏天。我們除了說話，看書，聽音樂，就是吃小館，喝茶，逛逛街巷，偶爾也去商場買一件衣服。我的錢用得好慢，兩三個月不工作，不掙錢，心里卻沒有一點兒恐慌。

回到北京，我充滿工作熱情，找了一份適合的兼職工作。有一天，在路邊小店買了一雙很便宜的拖鞋，穿回家在愛人面前炫耀。我說：“很舒服呀，還可以直接穿在腳上沖水。更好的是，以前10倍的精力掙10倍的錢不夠消費，現(xiàn)在可以只用1份的精力掙1份的錢，把剩下的9份精力用來享受生活了。如果我們把什么都弄簡單一點兒，在北京，我們也有10元錢的熨斗和幾百元的富足悠閑生活?！?/p>

生活似乎改變了很多。我慢慢發(fā)現(xiàn)，人生變得綿長，日出和日落更多地出現(xiàn)在眼睛里。我想，眼睛的確是應(yīng)該用來凝視日出日落和朝霞變幻的，而不是只看著自己匆忙的步履和時間指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