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麗玲

《白鯨》中的預言研究

田麗玲

《白鯨》是一部場面宏大、內(nèi)容繁雜的恢宏巨著。《白鯨》中的任務(wù)大都可以在《圣經(jīng)》中找到原型?！栋做L》中的預言可以作為深刻理解這部小說內(nèi)涵的一個重要方面。梅普爾神甫的布道揭示了亞哈作為一個“偽基督教徒”的任性妄為；瘋癲水手以利亞的喃喃自語預言了“裴廓德號”的悲劇命運；次要但又非常重要的人物費達拉的預言是一條推進小說情節(jié)的隱含線索，他是上帝派來的維護上帝權(quán)威，懲罰亞哈船長的忠誠衛(wèi)士。

《白鯨》 預言 梅普爾神甫 以利亞 費達拉

《白鯨》是美國著名小說家赫爾曼·麥爾維爾的曠世之作，傾注了作者全部的心血與期盼，然而小說在1851年出版發(fā)行之后并未受到讀者及評論界的廣泛關(guān)注，遠遠沒有達到作者此前的預期，這使他心灰意冷、痛苦萬分。之后幾年他又寫了一些小說，但遭遇也都像《白鯨》一樣沉寂在茫茫書海中。心靈的創(chuàng)傷加之現(xiàn)實的殘酷，為了維持生計養(yǎng)家糊口，在生命的最后二十年，麥爾維爾不得不放棄自己鐘愛的寫作事業(yè)與成為著名作家的夢想，每天早出晚歸、疲于奔波，以至于當他去世后，竟然有一個評論家奇怪他居然活到了那個時候。但是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20世紀20年代，麥爾維爾的《白鯨》、梭羅的《瓦爾登湖》、艾米莉·迪金森的詩歌被評論家們從汗牛充棟的作品中發(fā)掘出來，這三位作家突然之間成了美國文壇的新寵，聲譽與地位日益攀升，最終成為世界文壇中耀眼奪目的巨星?！栋做L》被譽為美國19世紀上半葉的百科全書，描繪了當時美國的支柱產(chǎn)業(yè)—捕鯨業(yè)的全景，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日常生活、宗教信仰、等級制度等方方面面，涵蓋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等多個主題，極具魅力及無限的可闡釋性?！芭崂绿枴钡谋瘎×钊硕笸髧@息，然而它的悲劇是注定的，這個悲劇在小說自始至終彌漫的預言中昭然若揭。

一.梅普爾神甫的布道

梅普爾神甫在小說中只在“裴廓德號”出發(fā)前的布道時出現(xiàn)過，但他卻是一個非常重要、極具象征意義的人物，他的布道對“裴廓德號”之旅是一個極其嚴肅的暗示與警醒。梅普爾神甫有過出生入死的海上經(jīng)歷，曾經(jīng)做過水手和標槍手，因此他的行為舉止具有與一般牧師截然不同的特征。他主事的講壇形狀是一艘大船，講壇后面的墻壁上貼著一大幅油畫，畫中一艘雄健的大船氣勢磅礴冒著狂風暴雨奮勇向前，后面是兇險的巖石和滔天巨浪，這足以說明梅普爾神甫對大海的喜愛、向往與敬畏，大海的魅力與危險亦不言而喻?！爸v壇從來就是人間的為首的部分，其余的一切都是跟著它走的。講壇領(lǐng)導整個塵世。”[1]很顯然，麥爾維爾把宗教放在頭等重要的位置，認為宗教引導、決定著塵世的一切。梅普爾神甫在“裴廓德號”起航前的布道因而具有神圣的、權(quán)威的意味。

布道開始前，梅普爾神甫以長者的身份柔聲但卻堅定地命令大家向中間聚攏，然后他跪在講壇上雙目緊閉真誠祈禱，以示他此次布道的重要。他給大家誦讀了一首《圣經(jīng)》中的圣詩：“大鯨的恐怖和肋骨/困我在陰森可怕中/神光普照的浪濤滾滾而過/把我高高舉起，重重拋進毀滅之都……在兇險的災殃里/當我?guī)缀鯇Φk失去信心時，我叫喊我主/祂俯耳傾聽我的申訴—/大鯨就不再禁閉我……”[2]誦讀之后幾乎所有人都唱起這首圣詩。接著梅普爾神甫給大家誦讀并詳盡闡釋了《圣經(jīng)》的《約拿書》中上帝耶和華安排一條大魚吞了約拿的故事。故事中約拿違抗了一個他認為很難完成的上帝的命令，并且設(shè)法逃避上帝，認為大船可以把他帶到一個沒有上帝只有一群船長統(tǒng)治的國度里去，于是他找到了一艘開往他施的船，但是他的私心早被上帝所知，作為懲罰上帝讓海上刮起了狂風，船上的水手們也看出了約拿的陰謀詭計并知道了狂風大作的原委，于是就把約拿舉起像拋錨一樣把他拋到了大海中一條大鯨的肚子里。約拿這時才意識到并為自己的過錯悔恨不已，他開始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希望上帝可以原諒他、拯救他，上帝終于被感動，于是把他從大鯨的肚子里救了出來。梅普爾神甫說；“千萬不要犯罪；不過，如果犯了罪，那么請注意，千萬要像約拿那樣悔罪?！盵3]遺憾的是這一切并沒有被那個傲慢、冷酷的亞哈船長聽到，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去參加布道。作為一個信奉基督教的船長竟然在船只起航前不去參加布道，這足以說明了他對自己宗教信仰的不虔誠、以及任性傲慢、膽大妄為的性格特征。

梅普爾神甫的布道實質(zhì)上是對“裴廓德號”結(jié)局的預言與暗示：他已知曉亞哈船長此行的目的，在航程中，如果亞哈船長在關(guān)鍵的時候能夠不計前嫌、忘掉白鯨對自己的攻擊與傷害，能夠在遇到白鯨之時考慮到其他船員的利益與性命，甚至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像約拿一樣認識到并懺悔自己的罪行，那么“裴廓德號”的悲劇就不會發(fā)生。但問題是，亞哈作為船長卻缺席了這么重要的布道，他的缺席意味著“裴廓德號”勢必前程未卜、令人擔憂。事實果然不出所料，大魚白鯨與“裴廓德號”竭力廝殺三天三夜，亞哈放棄帶領(lǐng)船員們逃脫危險的機會，怒火中燒、一意孤行、不殺死白鯨誓不罷休，結(jié)果全軍覆沒。從某種程度而言，“裴廓德號”的悲劇是亞哈心中無信仰、無上帝的慘痛結(jié)局。

二.以利亞的瘋癲囈語

《白鯨》中的以利亞是一個衣衫襤褸、腌里腌臜、瘋瘋癲癲的老水手。他在“裴廓德號”出發(fā)前,看著以實瑪利和他的好友魁魁格登上這艘捕鯨船時自言自語道：“你們已經(jīng)當上了那條船的水手啦，是嗎？在文件上簽了字啦？嗯，嗯，要簽的，都簽好了，安排好了；總得有些水手跟他一起走，我猜想，這些和另外一些人，愿上帝都憐恤他們吧……”[4]這番看似無意間的喃喃自語實際是以利亞對“裴廓德號”悲劇的預言，具有豐富的可闡釋性。

以利亞這個名字本身就具有深刻的象征性。在《圣經(jīng)》中，以利亞是智慧的先知，知曉一切，而亞哈作為一名基督教徒兼以色列第八任君王，他驍勇善戰(zhàn)、能力非凡，但卻無視基督教的教義教規(guī)，娶上帝的最大敵人謁巴力的女兒為妻，最后因不聽信耶和華的先知的預言及勸說而戰(zhàn)死沙場?！栋做L》中的以利亞以水手的身份出現(xiàn)，暗指《圣經(jīng)》中的先知以利亞，船長亞哈也和《圣經(jīng)》中的亞哈同名，暗示他也和亞哈王一樣性格霸道、剛烈，不尊重權(quán)威的上帝，最后必將落得悲慘的結(jié)局。以利亞十分了解亞哈一意孤行、膽大妄為的秉性，清楚地知道“裴廓德號”此行的目的，也早已預知它悲慘的命運?！耙灥模己灪昧?，安排好了；總得有些水手和他一起走……”以利亞已經(jīng)清楚知曉“裴廓德號”的悲慘結(jié)局，并且這個結(jié)局是注定的，誰都無法挽回?！拔也孪耄@些和另外一些人，愿上帝都憐恤他們吧……”一句話表明以利亞對“裴廓德號”船員的無限同情：這些人都將因為船長亞哈的執(zhí)迷不悟而命喪黃泉，他們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與白鯨進行了三天三夜的奮力搏擊，他們尊重權(quán)威、盡職盡責，在亞哈被白鯨所困之時原本可以選擇放棄與白鯨的搏斗，逃脫白鯨保全性命的，但是他們卻在關(guān)鍵時刻選擇了全力營救他們的船長亞哈，彰顯了作為真誠的基督教徒的本性。他們的行為看似違背了上帝的旨意，實則是對權(quán)威、對上帝的順從，因為他們一直以來都把亞哈船長看成“裴廓德號”的權(quán)威、他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上帝。

三.“假先知”費達拉的預見

表面看來，小說中的次要人物費達拉是船長亞哈的“心靈密友”，是亞哈傾訴情感的唯一對象，耐心傾聽亞哈的心聲，并且總在關(guān)鍵時刻堅定亞哈必定能夠找到并打敗白鯨的信念，然而實際上，費達拉是上帝派來的“假先知”，他每次對亞哈的鼓勵都加速了他背離上帝、終遭懲罰的腳步，而他“假先知”的面目卻被浩浩蕩蕩的文字與復雜多變的場景所遮掩,只有仔細辨認,才能昭然若揭。

“我們整個的心理活動似乎都是在下決心去追求快樂而避免痛苦，而且自動地受唯樂原則的調(diào)節(jié)?！盵5]被白鯨奪去一條腿后，亞哈船長最大的目標與愿望就是追殺白鯨，對他而言，這個目的達到便是他最大的快樂。在這種唯樂原則的支配下，他“已經(jīng)迷失了自我，沒有辦法把自己、上帝與宿命區(qū)分開來”[6]，被傷害的痛苦與急于報復的欲望交織在一起，使他只關(guān)注一己私利而不能顧全大局，他甚至瘋狂地怒吼他是“裴廓德號”的船長，就像主宰人間的上帝一樣，有權(quán)力主宰“裴廓德號”的命運。他缺席象征著宣揚上帝的權(quán)威的梅普爾神甫的布道，崇尚火神，取異教徒為妻，這一切都觸及了上帝的底線,于是上帝派來了他忠誠的衛(wèi)視費達拉來對亞哈進行懲罰。在與亞哈“交心”之時,他幾次都預言亞哈一定能實現(xiàn)達到自己的目的，找到并殺死白鯨，亞哈對他的預言篤信不疑，殊不知,這一切預言都是上帝的計謀,費達拉是上帝派來的“假先知”。

亞哈做夢夢到靈車被驚醒，費達拉告訴亞哈，靈車和棺材與他毫無相關(guān)，亞哈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因為他的誘導技巧異常高明：每當有白鯨的消息之時，他總是一馬當先，時刻表現(xiàn)出備戰(zhàn)狀態(tài)，好似對白鯨深惡痛絕。他預言如果亞哈死在此次航程中，海上會出現(xiàn)兩只靈車，一只使出產(chǎn)在美國的木頭做成的；還預言只有絞索才殺得了亞哈，并且告訴亞哈，他自己是亞哈的引港人。每次預言他都分析亞哈必勝的種種理由，這使高傲自大的亞哈聽了很受用，更加堅定了追殺白鯨的信心。事實是費達拉的預言都變成了現(xiàn)實：“裴廓德號”成了第二只棺材；亞哈被白鯨用絞索縛在大船上丟掉了性命，而他自己也喪生于第二天的搏斗。至此，費達拉作為上帝派來的“假先知”，成功地誘惑了亞哈一步步陷入復仇的深淵,出色地完成了上帝交給他的人物,他的預言也成為了讀者深刻了解這部小說一條隱含的線索。

[1][2][3][4]赫爾曼·麥爾維爾.白鯨[M].曹庸譯，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 49、50-51、57、132.

[5]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 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8:285.

[6]田麗玲.注定的悲劇[J].名作欣賞，2014（1）：125.

（作者介紹：田麗玲，鄭州成功財經(jīng)學院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本文系河南省社科聯(lián)課題“《白鯨》中的語言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SKL-2016-16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