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耘

佛教音樂觀與佛樂審美意趣

周耘

佛教有豐富的音樂。佛教音樂是佛教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被稱為梵唄的傳統(tǒng)佛樂在形態(tài)樣式尤其是美學蘊涵方面對我國的傳統(tǒng)音樂文化產(chǎn)生過重要而深遠的影響。本文在研讀佛經(jīng)、考察佛樂的基礎上,探討了佛教的音樂觀和佛樂的美學意趣。筆者認為:從藝術的角度審視,崇高的美學追求、實踐與成功正是梵唄佛樂的價值所在;借鑒吸收合理的佛樂美學元素,對當下的音樂文化建設不無裨益。

佛教 梵唄 音樂觀審美意趣

一、佛教的音樂觀念

佛教發(fā)展的漫長歷史年代里似乎并未使用音樂、佛教音樂的概念,但佛教的梵唄、梵音、海潮音、音聲佛事等概念與音樂、佛教音樂的概念多有同構(gòu)之處。中國大陸漢傳佛教①中國漢族地區(qū)傳承之佛教的簡略稱謂。接受并使用佛教音樂的概念應當是晚近的事情。如果把作為佛教傳統(tǒng)儀禮構(gòu)成的梵唄視為佛教音樂,則佛教音樂在功能意趣、僧侶的音樂價值判斷上,與世俗音樂顯示出很大的差異。

事實上,佛經(jīng)里的某些文字已經(jīng)涉及到佛教音樂。如《法華經(jīng)·普門品》里有這樣的描述:“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是故須常念。”②賴永海主編、王彬譯:《法華經(jīng)》,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494頁。四句短語,用生動形象的文字,將佛教音樂是什么、佛教音樂為什么,闡釋得明白無礙。如果從現(xiàn)代學術思維的角度看,可謂道出了佛教的音樂觀,道明了佛教音樂的功能作用。這里前兩句出現(xiàn)的關鍵詞“觀世音、海潮音”,其意義雋永,其蘊涵深長,有必要稍加剖析。

觀世音,指觀照世間一切持名求救的音聲,引申為無剎不現(xiàn)身地循聲救度眾生的精神,也就是觀世音菩薩的慈悲救世精神。在佛教傳承的過程中,音聲佛事產(chǎn)生并逐漸成熟,伴隨著億萬佛子持名虔誠念誦觀世音菩薩圣號,“觀世音”也有了觀世音菩薩之“法音”的含義,也就是說,“觀世音”可以指代佛教音樂,“妙音觀世音”中的“觀世音”,顯然就有梵唄佛樂的意思。觀世音,是曼妙圓融的,是清凈微妙的,是令人聞之生出歡樂與法喜的,是至妙之音?！懊钜粲^世音”的“妙音”二字,正好道出了作為藝術的梵唄佛樂的美麗之根,魅力之本。對此,《法華經(jīng)》描述為“觀音微妙,令人樂聞”;《法華文句》描述為“佛報得清凈音聲最妙,號為梵音”;③《大藏經(jīng)·調(diào)(上)》,吉林出版社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8年版,第345頁?！度A嚴經(jīng)》描述為“演出清凈微妙梵音,宣暢最上無上正法,聞者歡喜,得凈妙道”。④張新民等注譯:《華嚴經(jīng)(今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2頁。

海潮音與觀世音在佛教術語里都指代梵唄佛樂,但側(cè)重有所不同。觀世音意喻佛樂精神的偉大慈悲,海潮音描述佛樂氣質(zhì)的寬廣浩淼與清幽深邃。關于海潮音,不能僅簡單地理解為是以海潮比喻聲音的宏大。誠然,海潮的音響常常是雄壯而澎湃的,但也常常是靜謐而溫柔的,亦或是單純而透明的,多樣的音響形態(tài)負載著自然——大海豐富的內(nèi)涵。恰好似人們在藏傳佛教寺院,從喇嘛低沉渾厚的誦經(jīng)樂聲中,的確感受到海潮的壯闊氣勢;又猶如人們在漢地禪院清麗淡定地詠誦佛、菩薩圣號的旋律里,卻分明感受到海潮的潤澤溫馨。所以,海潮音實在是佛樂形態(tài)多樣、佛法內(nèi)涵豐富的象征。不過,海潮的發(fā)生現(xiàn)象是與時間有緊密聯(lián)系的,涌動何種海潮,發(fā)出何樣潮音,都與時機隨緣和合。海潮音的表述,突出的是不失時機、隨緣說法的道理。正是“天鼓無思,隨人發(fā)響;海潮無念,要不失時?！雹荨妒桌銍懒x疏注經(jīng)卷第二》之一?！吨腥A大藏經(jīng)(漢文部分)》第39卷,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845頁。今天的佛教寺院,除了每日勤行之早晚功課晨鐘暮鼓的音聲風景,還隨緣施行各種吟唱誦念的佛樂梵音,仍然弘揚傳達著海潮音的功能意趣。

從探討佛教音樂觀的學術愿望出發(fā),將佛教音樂放在音樂藝術的下屬門類觀照,首先應強調(diào)的是,作為佛教儀禮的梵唄佛樂是將佛教的偉大精神與音樂的獨特氣質(zhì)融為一體的藝術奇葩。她的美麗,在于出世之非哀非樂的“妙音”;她的魅力,在于入世之大慈大悲的“觀世音”;她的價值,在于破除了入世與出世之執(zhí)著與分別的“妙音觀世音”。正是這一融合,決定了梵唄佛樂無可取代的巨大文化藝術價值。

從宗教文化的理論視角審視,把梵唄放在弘傳佛法的平臺上觀照,則應得出梵唄不應當歸屬作為藝術的音樂的結(jié)論?；蛘呖梢哉f,在僧侶的意識里,以誦經(jīng)念佛為中心的梵唄,是地地道道的佛教構(gòu)成本身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容。具體而言,梵唄佛樂,是供養(yǎng)諸佛的溫馨禮贊,是莊嚴道場的神圣音景,是弘傳教法的渡航舟楫,是悟道修身的方便法門。

接下來的問題是,梵唄佛樂的文化屬性究竟偏于藝術還是偏于宗教?或許,這并不是那么重要。若拘泥于二者的分別,就是執(zhí)著,就是妄心。因為,梵唄佛樂早已經(jīng)超越了音樂與文化、藝術與宗教的界限,二者圓融無礙,和合成為一體。對此,《華嚴經(jīng)》里的描述可謂透徹:“演出清凈微妙梵音,宣暢最上無上正法,聞者歡喜,得凈妙道”。⑥出處見注釋④。演出清凈微妙的梵音,令人聽而歡喜,其音樂藝術的屬性清晰可見;宣暢最上無上的正法,使人聞之悟道,其宗教行為的特征昭然明朗。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對立,沒有分別,圓融無礙,密不可分,梵唄佛樂的高妙就在這里。落到佛子日常生活的實處,僧侶常常偏重以樂參禪悟道,藝術家常常偏重以樂養(yǎng)性修身,兼而使用者亦不乏其人。正所謂:“妙音觀世音,梵音海潮音,救世悉安寧,出世獲常住。”

梵唄佛樂功能內(nèi)涵的豐富多樣,決定了梵唄佛樂形態(tài)樣式的百態(tài)千姿。大而言之,有可歸屬到聲樂藝術之下的吟誦詠唱,有可歸屬到器樂藝術之下的法器擊奏,有直接取自世俗音樂的傳統(tǒng)牌子曲,有音在心中聲在意中的法師心誦(這超出了音樂的基本概念),等等。如果從嚴格的寺院儀禮音樂擴展開來,還有僧侶奏出的各種音解禪理、意境深邃的樂曲;樂人、琴家創(chuàng)作的各種體悟禪義、意境高遠的樂曲,等等。如果拘泥于區(qū)分這些豐富樣式的孰主孰次、孰優(yōu)孰劣、孰長孰短、孰高孰低,就是又入執(zhí)著、自尋煩惱了。因為世俗與宗教、凡夫與圣賢、佛子與菩薩原本沒有分別,是佛教講了千百年的基本亦為根本道理?；仨U宗歷史,對于參禪悟道者而言,“有的人因見花開而悟,有的人因睹花落而悟,有的人因乘驢渡橋橋板墮而悟,有的人因遭師傅一頓棒喝而悟。似乎可以這樣說,在禪宗那里,有多少眾生,便有多少種悟道的方式?！雹咛锴?《禪與中國音樂》(上),《中國音樂學》1998年第4期,第35-56頁。道理不是再明白不過了嗎?對以樂參禪的佛子而言,有的人或可因持誦真言而悟,有的人或可因詠唱贊偈而悟,有的人或可因撫弦弄琴而悟,有的人或可因吹奏尺八而悟,有的人或可因聲聲木魚而悟,有的人或可因念念心誦而悟,……。哪一種音聲樣式機緣和合,那一種音聲樣式就是最方便殊勝的音樂禪。這正應了法無定法與佛法不二的佛理。

二、佛樂的審美意趣

通過以上的佛經(jīng)研讀辨析,可知佛教不僅有音樂的概念,并且將音樂分成了兩類,一類稱作梵音,也可稱妙音、海潮音,指的就是傳統(tǒng)的寺院誦經(jīng)音樂——梵唄,是為嚴格意義上的佛教音樂;另一類稱作世間音,即形式多樣內(nèi)容廣闊的世俗社會的音樂藝術。對于佛教音樂與世俗音樂的高低優(yōu)劣,佛經(jīng)中自然有明確的佛教立場的價值判斷,即“梵音海潮音,勝彼世間音?！?/p>

以往,山門以內(nèi)僧侶之間,基本不使用佛教音樂的概念術語,只用梵唄、梵音、海潮音等來指代。久而久之,許多僧侶形成了佛教沒有音樂,音樂與佛教無干,音樂就是“世間音”的強烈認識。其實,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音樂學家入某些寺院調(diào)查采錄佛教音樂,還令寺僧困惑不解,“我們佛教沒有音樂呀?音樂不是社會上的嗎?”時至今日,這已不成問題。寺院梵唄就是佛教音樂、佛教音樂是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珍貴遺產(chǎn)的理念漸漸深入人心,也成為佛教界僧侶間的共識。

正是由于佛教音樂在觀念、功能上與世俗音樂的差異,便決定了佛教音樂在審美追求、音響形式方面與世俗音樂的諸多不同。佛教音樂尤其是傳統(tǒng)的寺院梵唄在長期的實踐、傳承、發(fā)展過程中,形成清、靜、定、肅、遠、和的美學追求。而清、靜、定、肅、遠、和,也正是佛教宇宙觀、人生觀等佛教基本理念和追求在佛教儀式音樂上的體現(xiàn)。

清,即清瑩、清澈、清虛、清凈。佛教音樂的清,在音響形式上具體表現(xiàn)為音質(zhì)純凈、音色明朗、音調(diào)簡明、音聲圓融。沉渾的梵鐘,遒勁的大鼓,端莊的引磬,清癯的木魚,乃至聲聲佛號,首首偈頌,示現(xiàn)于寺院儀軌中,無不是那樣的清瑩澄澈、清凈無染。這符合佛教的追求。佛教認為,一切雜念,都是妄想執(zhí)著,都是對心靈的染污。正如《金剛般若波羅密經(jīng)》所言:“凡所有相,皆為虛妄。”⑧【印】阿儺:《金剛經(jīng)》(史東梅編),云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3年版,第75頁。所謂修行悟道,就是要獲得清凈心。人們孜孜以求西方極樂凈土,而西方極樂世界的人都具清凈平等覺。所以,凈空法師說:意念清凈,凈土現(xiàn)前;意念染惡,穢土現(xiàn)前。徹底放下分別、妄想、執(zhí)著,就能夠回復到真實的自性,獲得不生不滅的永恒。所以,在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傳統(tǒng)梵唄中,聽到的盡是清麗悅耳,感受的盡是清澈澄明,絕沒有染污。佛教千百年來,一直傳遞著清凈、平等的精神;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純凈、明朗的樂章。

靜,即寧靜、恬靜、沉靜、幽靜。佛教音樂的靜,在概念上與清較為接近,在音響形式上與清的呈現(xiàn)方式多有同構(gòu):安寧、靜謐、輕幽、玄妙。清晨的大殿,香煙繚繞,寧靜祥和。維那擊引磬領眾僧而誦早課,歌詠不僅沒有絲毫驚擾清晨的寂靜,反而讓人更覺祥和安寧。及至眾僧齊聲稱頌諸佛菩薩圣號,音量雖然遞增,靜謐祥和氛圍卻更甚。靜,也是佛教追求與理念的體現(xiàn)。佛教修行從根本上講,就是修清凈平等覺。佛教音樂的清與靜,與清凈平等覺中的清凈是完全一致的。佛教認為,能運動會變化的事物都是假相,連生命也是假相,因為生命會老會滅。要想得到本真,就要使人進入安靜的狀態(tài),通過靜而入定——極度的靜,達至破迷開悟獲得大智慧。這時的“我”,便是真實的我,不再心隨境轉(zhuǎn),而是相隨心生,境隨心轉(zhuǎn),身心得到大自由。所以,在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傳統(tǒng)梵唄中,聽不到大音量,覺不著高分貝,情感與念頭仿佛休眠入夢,只有恬淡的音聲流水般環(huán)繞耳際。佛教千百年來,一直倡導靜以致遠的精神;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清幽、寧靜的樂章。

定,即安定、堅定、淡定、禪定。佛教音樂的定,是清、靜之美學趣味的延伸,是清與靜美學范疇追求的最高層面,或曰極致。在音響形式上雖然常常與清、靜的呈現(xiàn)方式有同構(gòu),如清虛、靜謐、恬淡,但真正達到定的層次,常常呈現(xiàn)出離悲去喜、非哀非樂的音響特征。定,是佛教修行的至高追求。眾所周知,佛教修戒定慧。其中戒是手段是過程,通過戒實現(xiàn)清明寧靜,在審美上,就抵達前文中敘述的清與靜兩個層次。而戒的目標是定,最高目標則是深度禪定。什么是禪定?佛教認為,“外不著像,叫禪;內(nèi)無雜念,叫定?！痹诙U的境界,物欲乃至于物質(zhì)都沒有了,徹底的清凈;至定的境界,雜念乃至于受想行識——精神都沒有了,宇宙的真實相便現(xiàn)見出來,定又是最終獲得大智慧的必經(jīng)過程與必備手段,佛家叫不二法門。所以,常常看到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傳統(tǒng)梵唄的唱奏者(法師與齋眾),進入中國古代圣賢所描述的所謂“身如槁木,心如死灰,離形去智,物我兩忘”的藝術境界,高僧大德此時詠唱的梵唄,真正稱得上是至音妙樂啊!佛教千百年來,孜孜勤修戒定慧;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非哀非樂的樂章。

肅,即肅穆、莊重、嚴肅。佛教音樂的肅,在音響上具體表現(xiàn)為沉渾、內(nèi)斂、凝重、威儀。不管是每日奏響的晨鐘暮鼓,還是佛事儀式中歌詠經(jīng)咒,清凈淡定之間,總透出一種無上的莊嚴肅穆。這與佛教音樂“以琴(樂)說法”的功能關系密切。佛教音樂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在各種法事儀軌中使用的,即《金光明經(jīng)》所說的“音聲佛事”;佛事中的音樂,是用來詠誦法言的,即《維摩詰所說經(jīng)》中所謂“歌詠誦法言,以此為音樂”。除了直接地歌贊誦經(jīng),儀軌中的音樂還起著規(guī)定背景性的作用,所謂“莊嚴道場”或曰“莊嚴國土”。佛教密宗低沉威嚴而富有穿透力的誦經(jīng)音樂,法會中不出音聲的默誦心念,便是道場神圣莊嚴的生動示現(xiàn),使置身佛教法會現(xiàn)場的人頓生莊嚴肅穆神圣之感。所以,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儀式音樂中,難聞華麗,絕無輕佻,罕見炫技。佛教千百年來,以莊嚴道場示現(xiàn)神圣佛國;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梵音海潮音的樂章。

遠,即高遠、悠遠、深遠、遙遠。佛教音樂的遠在音響形式上呈現(xiàn)出節(jié)奏舒緩、韻腔寬廣、律動沉穩(wěn)、氣息悠長的特征。那些原本唱奏于僻靜禪院、林間古剎的裊裊梵音,常常生出真正如奔涌的海浪、似翻騰的潮水般的沖擊力、震撼力、感染力。從美學上分析,遠,不僅提升了清、凈、定審美情趣的意境,也使清麗、寧靜、淡定的樣式更為合理,更符合邏輯。常言道:智者慮遠,見微知著。佛教一向追求高遠,如果說寧靜致遠是儒家在現(xiàn)世社會對人們修身養(yǎng)性提出的準則,作為講究因果的佛教,對深邃高遠的關注,超越了現(xiàn)世,甚至超越了時空,及至遍法界虛空界。那是凡夫不可攀之高,不可測之深,不能及之遠。所以,在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傳統(tǒng)梵唄中,少聞繁音促節(jié),少見工巧細琢,只有悠長的氣息托著寬廣的韻腔直指心性。佛教千百年來,一直倡導看破紅塵放下執(zhí)著氣象高遠;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高遠深邃、寬廣寥廓的樂章。

和,即和諧、和平、中和、祥和。佛教音樂的和在音響上具體表現(xiàn)為不偏不倚、溫文爾雅、舒緩達暢、中正圓融,既不太使用尖銳緊張的音響,也勿需執(zhí)著于導向協(xié)和給予解決。既然永遠聽不見晴天霹靂,永遠看不到驚濤駭浪,也就無所謂風和日麗,港灣寧靜。這符合佛教的基本理念。佛教提倡修戒定慧,達到清凈平等覺的境界,平等才會現(xiàn)和,所謂平和,或曰和平。為此,佛教僧團在日常生活中也倡導“六和敬”的精神原則,要求僧眾做到“身和共住,口和無諍,意和同事,戒和同修,見和同解,利和同均”。佛教認為,宇宙、人生、社會,不僅無不是因緣和合而生,并且都是同一體,原本沒有對立,沒有沖突,圓融無礙。對立沖突是假相,圓融無礙為真實。因而人們立身處世,就不要搞對抗,鬧矛盾,設障礙,誠如諸多高僧大德所言,在人的根性——自性里,沒有染凈,沒有善惡,亦即沒有對立,完全和諧。和,是佛教音樂不同審美追求的歸宿,前述清、靜、定、遠、肅,無一不指向和,最終統(tǒng)一于和,實現(xiàn)佛教音樂大圓融大和諧的美學建構(gòu)。所以,我們在佛教音樂特別是寺院梵唄中絕對聽不到矛盾,覺不著對立,看不到?jīng)_突。佛教千百年來,一直傳遞著和諧、和平的精神;佛教音樂千百年來、只是唱奏著圓融無礙、中正祥和的樂章。

通過上文的分析描述,佛教音樂的美學追求已經(jīng)十分明朗,與佛教音樂之審美趣味相適應的音響呈現(xiàn)樣式也大體清晰起來。在佛教藝術的歷史上,佛教一直強調(diào),“不得以俗歌詠而誦法言”。早在唐代,佛教音樂就明確抵制世俗民間音樂,因為世俗民間音樂的音質(zhì)音色過于刺激,斥其為“繁手淫聲”。唐代高僧道宣在其《續(xù)高僧傳·雜科聲律篇·論》中說:“鄭衛(wèi)珍流,以哀婉為入神,用騰擲為清舉,致使淫音婉孌,嬌弄頗繁?！雹帷肚〈蟛亟?jīng)》(故宮珍藏原版龍藏影印本)第114冊,中國書店2009年版,第139頁。更直接指評鄭衛(wèi)等地的民間音樂“淫音婉孌,嬌弄頗繁”,這樣的音樂自然應當被拒于佛門之外。所以,佛教音樂的主體也就是寺院梵唄,從來就與世俗音樂、民間音樂保持著相當?shù)木嚯x,甚至總是涇渭分明。當然,為了弘法傳教的需要,佛教音樂有時候也主動吸收借鑒世俗音樂、民間音樂的成分,但在美學原則上,佛教音樂卻似乎一直牢牢堅守未有退讓。其結(jié)果,是導入佛教音樂中的世俗音樂也漸漸“回頭是岸”,遠離情執(zhí),民間音樂情感濃烈、音響刺激的特征漸行漸遠,佛教音樂的風格特色日漸濃郁。時至全球化現(xiàn)代化的今日,置身佛門,聆聽梵唄,非哀非樂的妙音仍然能令人感動,不能不慨嘆佛教音樂之美具有超越時空的定力。

佛教有豐富的音樂。佛教音樂是佛教文化的重要構(gòu)成。被稱為梵唄的傳統(tǒng)佛樂在形態(tài)樣式尤其是美學蘊涵方面對我國的傳統(tǒng)音樂藝術產(chǎn)生過重要而深遠的影響。借鑒吸收合理的佛教音樂元素,對我國當代的音樂藝術創(chuàng)造和中國音樂體系構(gòu)建不無裨益。

佛教有博大而開放的音樂觀,佛教音樂有豐富而深邃的內(nèi)涵。傳承千年的梵音海潮音,今天仍在時時拍打潤澤著眾生的心岸;回響千年的妙音觀世音,今天仍在時時撫慰溫暖著眾生的心靈。從藝術的角度觀照,崇高的美學追求、實踐與成功正是梵唄佛樂的價值所在;借鑒吸收合理的佛樂美學元素,對我國當下的音樂文化建設不無裨益。從佛教的追求審視,梵唄佛樂清凈諧美的精神世代相傳,人類的未來會更好!

2016-09-13

J608

A

1008-2530(2016)04-0005-05

周耘(1960-),男,東京藝術大學博士、武漢音樂學院教授、音樂學系主任(武漢,4300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