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萍
摘 要:巴赫金曾定義,“文學中已經(jīng)藝術地把握了的時間和空間相互間的重要關系,我們稱之為時空體”,這給長篇小說的研究帶來了全新的視野。之前,學者研究巴金的《家》,大多從人物性格等方面入手研究,避開前人的研究路徑,筆者將從時空體的角度入手,重新對巴金的《家》做一番解讀。
關鍵詞:巴金;《家》;巴赫金;時空體形式
《家》描述了五四時期成都高家這個大家庭,在高家公館這個空間里的四世同堂。高老太爺代表封建權威的壓迫,覺慧、覺民代表五四青年的反抗,覺新代表矛盾體,最后引發(fā)的一系列悲劇等,全都在高公館這個空間上演。
巴赫金提出:“在文學中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間、情節(jié)、歷史的運動之中。時間的標志要展現(xiàn)在空間里,而空間則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盵1]高公館就是一個空間系列和時間系列交叉的典型。在這里,時間失去了向前的歷史進程。
婢女鳴鳳在高公館生活了7年,但她卻在這個生活空間里平平淡淡地過去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因為在這里的生活單調(diào)而重復,白天伺候小姐、少爺,終于等太太、小姐都睡好了,拖著疲憊的身子入睡,第二天醒來,又重復前一天的生活。鳴鳳、張嫂,包括之后代鳴鳳出嫁的婉兒都是這類在日常生活圓圈里生活著的人,其他人物又何嘗不是?只要在高公館這個空間生活著的人都避免不了這圓圈式的生活。高老太爺每天躺在藤椅上,老態(tài)龍鐘,卻代表高家一切權威的所在。時間在高老太爺這里過得非常緩慢,一天和一年沒有區(qū)別,他只記得他年輕時也是做官的,治家要遵循孔孟之道,祖先傳承下來的一定也要傳承下去。所以,高家永遠跟夜最親近,黑暗統(tǒng)治著這所大公館。
在《家》中,巴金花了大量筆墨描寫高家花園,花園雖是“家”中的一部分,但卻是一個具有顛覆性的場域,是一個在父權制度下,人可以自由呼吸、個性得以舒展的地方。
戰(zhàn)爭爆發(fā),大家躲進花園,花園的幽靜安謐與外面的戰(zhàn)火紛飛、雜亂恐怖形成鮮明的對照。在高公館,甚或外面,覺慧始終以對抗者的形象出現(xiàn),他對抗著高老太爺,對抗著當局,但回到高家花園,他便開始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成為一個感時抒懷、暢訴愛情、深情允諾的柔情者。另外,還有覺新,早年的軟弱,使他和錢梅芬錯失良緣,在高家館內(nèi),他始終認為沉默是金,但一旦來到高家花園看到皎潔的月光,聞著隱隱的梅香,尤其當看到守寡回到這里的梅芬,所有的記憶傾瀉而出,覺新成了一個痛苦的懺悔者。
高家花園里的時間屬于過去,鳴鳳在水邊回想起自己悲憐的身世,回想過去與覺慧互訴情意、互表忠貞的諾言,對自己被許配給人做小妾發(fā)出強烈的抗議,縱身跳進花園的湖水中。覺新在這里回想起與梅芬過去的甜蜜時光,回想起自己軟弱、不抵抗導致的一出出悲劇,痛苦不已。但也正是因為花園代表著過去,當鳴鳳死后,覺慧走進花園時,園中的景象喚起了他的記憶,他覺得自己是殺害這位少女的兇手,但是他說:“我是殺害她的兇手,不單是我,我們這個家庭,我們這個社會都是兇手?!币虼耍灰环N激情支配著,更加堅定了他出走的決心,更加深化了他的革命意識,他的革命姿態(tài)已經(jīng)被確立。
在覺新身上,始終體現(xiàn)了理想空間與現(xiàn)實空間的矛盾沖突,所以他以一個矛盾體出現(xiàn),但這個矛盾體最終向現(xiàn)實空間妥協(xié),因而引發(fā)了一系列悲劇。然而,覺慧則不斷向現(xiàn)實空間發(fā)起挑戰(zhàn),不斷為空間的移動做嘗試與準備,最后成功完成了空間的轉移,也實現(xiàn)了人物個人的成長。
覺新是一個矛盾體,年輕時有興趣、有愛好、有熱情、有理想。“他對于化學很感興趣,打算畢業(yè)以后再到上海或北京有名的大學里去繼續(xù)研究,他還想到德國去留學。他的腦子里充滿了美麗的幻想。”[2]認知語言學家Fauconnier的心理空間理論認為,語言的形成和理解涉及一系列心理空間連續(xù)的層級結構。為了與Fauconnier提出的心理空間相區(qū)分,筆者在這里提出“理想空間”,特指人物內(nèi)心向往之,理想的處所空間,也可以說是幻象空間。覺新理想的生活空間原本是像北京、上海,甚或是德國那樣的摩登之地,并為這個夢想深深沉醉過,但最終幻滅,這足以證明覺新年輕時是思想進步、充滿活力的青年。但是,作為高家長孫,父親死后,他必須挑起全家的擔子,對整個大家族負責。只要他生活在高公館這個現(xiàn)實空間內(nèi),傳統(tǒng)的孔儒之道,父為子綱,尊老愛幼等等思想就像夢魘一般攀附在他身上,他不可能擺脫。覺新想過逃離高公館這個現(xiàn)實空間,奔向自己的理想空間,但是現(xiàn)實不允許,最后他成為一個矛盾體,在保守與先進兩種空間不停扭打,最后他慢慢滑入現(xiàn)實空間一端,不再反抗,這就是覺新這個人物的悲劇。
在覺慧身上,可以看到五四青年的蓬勃朝氣,可以看到作者本人的革命情懷,可以看到閃光的人道主義。在小說里,除去在愛情中猶豫徘徊,其他大多數(shù)情況,他都保持一種反抗的叛逆形象。對于高公館這個現(xiàn)實空間,覺慧的態(tài)度是:始終想逃離。參加運動,請愿游行,刊印《黎明周報》,發(fā)表激進文章,覺慧在小說里簡直是個新新人類。面對高公館這個“狹的籠”,他采取與覺新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堅決反抗。他向往的理想空間是上海,可以說,他離開之前,所有的經(jīng)歷都為覺慧最后由現(xiàn)實空間轉移至理想空間奠定了基礎。小說最后,他去了上海,完成了空間的轉移,也實現(xiàn)了個人的提升。
《家》中表現(xiàn)的時間性不是很明顯,因為時間在其中表現(xiàn)得很緩慢,但如此緩慢的時間正有利于高公館這個空間的表現(xiàn)。高家是一個封建大家庭,上演了各種瑣碎日常。在這里,時間讓位于空間,對空間的細致、詳盡地描寫,更能表現(xiàn)封建大家庭的廣闊圖景。當這樣廣闊的空間最終土崩瓦解之時,對于曾經(jīng)的輝煌奢華也更能深入人心,對于腐朽沒落的封建體制的批判也更具說服力。
《家》隱隱中有一條時間線索,從覺慧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到之后五四運動爆發(fā),覺慧積極投入到社會運動,再到最后新文化運動的發(fā)起,覺慧去上海當前線記者,實現(xiàn)個人的解脫與升華。這條時間線索以主人公覺慧的成長史表現(xiàn)出來。
再來分析高家所在地,成都這個大的時空體?!都摇分斜憩F(xiàn)的成都正處于五四時期,這個時期應該是思想解放,主張人權,學生運動高漲的時期。但是成都處于中國的西南區(qū)域,這個四川盆地里的大平原四周就像圍了一堵墻,相對比較閉塞,沿海城市的先進思潮就像臺風,由東往西吹,吹到內(nèi)陸成都時幾乎就失去了勢頭。所以,在成都這個空間里,思想仍然較為保守,封建的大家庭仍然守著祖宗牌位過自己的日子,他們只在乎個人時間和心理時間。這其實是覺慧這一類新青年出走的大的背景,因為他們在這里格格不入,迫切要去更為開通的地方。
巴赫金在前人的基礎上提出了全新的藝術時空觀,在他看來,時間和空間是密不可分的,具有統(tǒng)一性和統(tǒng)一性。運用巴赫金的時空體理論,重新解讀文學作品,相當于獨辟蹊徑,重新找到一條登上文學這座山峰的路徑,這也避免了一而再,再而三拾人牙慧,研究前人已反復研究的問題。
參考文獻:
[1] 巴赫金.小說的時間形式和時空體形式——歷史詩學概述[M].
[2] 巴金.巴金選集(第一卷:家)[M].四川人民出版社.
[3] 韓石.家庭小說之家庭:幻象·性格集合·時空體[J].南京師大學報,2005(5).
[4] 劉書成.論中國古代小說的時空模糊敘事構架[J].西北師范大學學報,1995(5).
[5] 趙坤.文化錯動中的人生悲涼——《小城三月》的時空體形式[J].紀念蕭紅誕辰百年特別奉獻專輯,20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