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在山腳下的紫紫村里,有個很小的菜園子,里面生活著有趣的菜地居民。
他們是菜青蟲、毛蟲、螞蟻、小灰蝶、蝴蝶、蜜蜂、大黃蜂、蜻蜓、七星瓢蟲、豆娘、螳螂、蟋蟀等等一些小家伙。還有卷心菜、白菜、蘿卜、胡蘿卜、茄子、南瓜、黃瓜、蕓豆、番茄等等這些不算小的家伙。你常見到它們,對吧?但你卻不一定聽見它們說話、哈哈笑、翻跟頭、互相打斗。更不用說了,你不知道神奇的露珠小孩、青菜男孩生活在它們中間。那么,灰袍地魔、發(fā)瘋的母毛蟲以及像蛇一樣有害的拉拉秧,也在菜園子里生活,你是否聽說過?
但是,熱鬧的夏秋畢竟過去了——
現(xiàn)在的菜園子里,已然冷冷清清了。除了清晨落滿的白霜,你看到的菜地,幾乎是一無所見??晌腋嬖V你,故事還在繼續(xù),而且依然發(fā)生在菜園子里。
雖然冬天來了。
聽,下雪的聲音
天上一定是有一只潔白的大鵝的。她把多余的羽毛丟下來,所以,鵝毛大雪往大地上飄落……
菜園子黑褐色的地面上,很快就變白了,白得毛茸茸的。菜地邊上的杏樹、櫻桃樹落盡了所有的葉子。此刻,樹枝上也掛上了鵝毛一樣輕盈的雪花。
哦,雪白的菜園子!
“聽啊,下雪的聲音!”一只螞蟻說。
這只見多識廣的螞蟻,熟悉大地上的各種動靜,即使已身處菜窖的黑暗里。
“會嗎?這就是說,是雪花唱歌了?K,你肯定?”另一只螞蟻問。
“雪花就在我們頭頂?shù)膱@子里唱歌,你仔細聽——”
螞蟻K說的沒錯,菜園子里是在回旋著雪花的歌聲。這歌聲從遙遠的天際飄下來,是透明的,落在樹上、泥土上是白色的。
菜農(nóng)在菜園子里挖好了菜窖——為了儲存一些越冬的食物。于是,有些蔬菜和水果便住進了地底下很寬敞的房子里。這房子比蚯蚓的房子大一萬倍,比癩蛤蟆的房子大一千倍。所以,白菜、蘿卜、土豆、蘋果、鴨梨、圓蔥住在里面,并不擁擠。螞蟻K領(lǐng)著女朋友也住進了這里,他的女朋友叫M,是一只不喜歡翅膀的螞蟻。
大家一起認真地聆聽雪花唱歌……也許是天使在唱?
菜窖里沒有燈,黑蒙蒙的,雖然這是白天。這也是大家睡覺的時間。可是,下雪把他們弄醒了!
“雪花是像蒲公英的花兒嗎?”一個紅蘋果問。
“雪花是像羊羔身上的羊絨嗎?”一個最小的土豆問。
“雪花是像菜農(nóng)手里的農(nóng)藥嗎?”一個圓蔥問。
“雪花應(yīng)該像蛾子翅膀上亮晶晶的顆粒吧!”這一定是蘿卜的看法了。
“雪花,我想,只是像流星雨,你說對不對?”M問K。
螞蟻K不想回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提問。他覺得留著想象給大家更好,既然大家都沒有看見過雪花。他自己很小的時候聽蜘蛛說過下雪的事情,那時他還在谷倉角落里,長大后,他到了菜園子里,就再也沒誰給他講過雪花?,F(xiàn)在,他終于聽見下雪了,覺得下雪的聲音太神奇了!就說是雪花唱歌吧,這樣大家便都懂什么意思了。菜園子居民很熟悉歌聲。
其實,下雪的聲音,遠比唱歌好聽。非常美妙,美妙得可以讓人覺得仿佛站在彩虹上面。
是的,美妙,像是彩虹升起。也像有新的生命來自天堂……
梯子來了
第一個進到菜窖里的,是一個木制梯子。它是夜晚來的。
從菜窖的入口——木板做成的木門被掀開,梯子順下來。
緊接著,是一個小孩的兩條腿,從上方一步一步走下來——
“是巨人!”最小的土豆驚呼道。她叫迪迪,嚇得渾身發(fā)抖,自從進入菜窖,她便總是害怕,特別膽小。她是媽媽根系上最后結(jié)出的小土豆,紐扣一樣大,還沒來得及成長,就離開了媽媽。
“別緊張,寶貝,那不過是菜農(nóng)的兒子。成年人走進來太困難了,需要孩子來,他們身體小?!币豢貌藥臀璧陌撞苏f道。她身體胖胖的,挪動自己有些吃力,可她看不得一個孩子受到驚嚇。
“婆婆,抱緊我吧!”小土豆迪迪趕緊鉆入老白菜的葉子下面。
老白菜抱緊她,好像要把最小的土豆收藏起來。
菜窖里的土豆互相取暖似地,一個挨著一個。他們是土豆兄弟,是一塊土豆田里來的,曾經(jīng)在菜園子邊緣上。他們中有一個土豆總愿做夢,他叫李白,是他媽媽土豆秧子給他起的名字,希望他是個詩人。
李白不怕梯子下來,菜窖上方的入口被打開后,他很是興奮,情不自禁地想:哦,有一天我準會出菜窖,到遠方去。李白的媽媽聽燕子講過南方。燕子給土豆秧子介紹說:那是個不下雪的地方,一年四季綠綠的,花兒特別多。土豆秧子很喜歡花兒,尤其是那些有香味的鐘形花,她自己是無論如何開不出來的。于是,她把這個喜好遺傳給了兒子,又經(jīng)常給李白講講燕子的話,“兒子,你若能去南方,你的生命一定會有不一般的收獲?!崩畎仔闹性缫延辛四戏剑凰偷搅瞬私牙?,在漆黑的夜晚,他也會想起媽媽說過的南方。李白只是個細長的土豆。
菜農(nóng)的兒子虎頭虎腦的,進到菜窖里后,覺得一切都充滿了樂趣。他認為這比捉迷藏好玩,舉著手電筒,挎著一個籃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選菜窖里的東西,拿給爸爸和媽媽。因此,菜農(nóng)說:“兒子,快去菜窖里!”他便樂顛顛地跑出屋子,不管寒風怎么冷。
下雪后的菜園子里,一片寂靜。連麻雀們也不來玩耍。男孩踏上菜窖,拉開菜窖的木門,仿佛進到迷宮里……他用手電筒照一照菜窖的角角落落——
不知道這叫命運呢,還是夢想成真??傊?,男孩下到菜窖底部,看到李白,就毫不猶豫地撿起他,放入籃子里。
接下來是青蘿卜和幾個蘋果。男孩挎著籃子,又順著梯子爬上去——
土豆李白快樂地重新呼吸菜窖外面的空氣,到了菜窖外面。
最小的
“婆婆,我們會死嗎?”迪迪從老白菜的菜葉底下鉆出來,問。剛才她嚇壞了,怕那忽然進來的兩條腿,也怕那空空的籃子。
“別這樣膽小,寶貝!”老白菜拍拍小土豆的頭,可憐的小迪迪細胳膊細腿,腦袋上只有兩根頭發(fā),確實太小了。土豆一家被連根刨出泥土?xí)r,簡直地震一樣可怕。迪迪媽媽是很漂亮的土豆秧子,墨綠的枝葉像玫瑰一樣美,當鎬頭迎面刨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完結(jié)了,顧不得疼痛,只是高喊一聲:“迪迪——”她憐憫最小的孩子。
老白菜也憐憫最小的迪迪,自從來到菜窖里,她主動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呵護迪迪。她也想照顧其他的菜園子居民。
“婆婆,菜窖外面到處都是鎬頭、菜刀和籃子,對嗎?菜農(nóng)很可怕,對嗎?”
“不全對。菜農(nóng)是管理菜園子的農(nóng)夫,他不是劊子手。菜窖外面還會有綠色哩,你等到春天能出去,就會看到。”老白菜說。
這時,螞蟻K走過來,安撫大家:“好了,好了,危險過去了!天快亮了,你們不要嘀嘀咕咕啦!”
白天的菜窖變得安靜了。這時大家都開始睡覺了。
菜窖外面雪后白皚皚一片,沒有風,只有空蕩蕩的菜地上一行小腳印。
閑聊
“他不會再來了吧?”迪迪問。每次她醒來,總愿問一些問題。
“隨時會來,那是拿不準的事情,誰能了解菜農(nóng)的意思呢?梯子、男孩都是菜農(nóng)的?!蔽浵並回答小土豆。他覺得自己了解菜園子里的一切。
“哦,這樣啊,麻煩!”迪迪說。
但是,黑夜里大家都醒了,迪迪一點兒不害怕了。
菜窖里雖然黢黑一片,但好像他們適應(yīng)了這種黑,醒了的蘋果、圓蔥、青蘿卜、土豆,反而喜歡夜晚的到來。他們會央求老白菜講故事。
“再講一個吧,婆婆!”迪迪也央求。
老白菜理了理自己的菜葉子,就像白發(fā)婆婆梳理自己的白發(fā)。她想,自己還能夠做什么呢?也許只能有這一個用處:講講故事了。于是,她慢吞吞說道:“好——吧。”
“從前,有一個山腳下的村莊,叫紫紫村。紫紫村里有一個很小的菜園子——”
“就是我們的菜園子!”螞蟻M打斷了老白菜的故事。因為,她也了解頭頂上的菜園子。她從小就生活在菜園子邊上,在那棵杏樹上面,如果不是成了K的女朋友,大概她不會和這些蔬菜們混到一起。她喜歡樹梢,她一直往樹梢爬去——但是,K愛上她了,為了K,她寧愿走下杏樹,到地面上生活。K還戰(zhàn)勝過母毛蟲哩。她也愛上了K。是神奇的愛情,使他們勇敢地牽手來到菜窖——他們一起和這些蔬菜為伴,一起面對冬天。
“親愛的,你應(yīng)該讓婆婆講下去。”K制止了螞蟻姑娘。她最聽他的話了,閉上嘴。
白菜婆婆白了M一眼,她受不了姑娘多嘴。年輕時,她可是個沉默寡言的姑娘,是白發(fā)使她話多了。她只好繼續(xù)講下去——
“菜園子里有許多可愛的小家伙,盡管他們互相吵吵鬧鬧,可那真是一種熱乎乎的菜園子生活。我記得有一只蛾子——”
“她死了。因為愛情!”M又忍不住插嘴。
“看你,親愛的,我怎么說的?”K深情地凝視著螞蟻姑娘,有點兒嚴肅,“而且,我告訴過你,那,不算愛情,頂多是一種迷路——單相思只能算作迷路,對吧?”
“我看這說法對?!崩习撞私釉挼?,她也對菜園子一清二楚,了解那些滑稽的關(guān)系。所以,她接著K的話講下去——
“相愛才是有價值的。比如我,絕不會愛上一個理都不理我的大蘿卜,白菜和蘿卜會有什么結(jié)果呢?那白菜的花兒就白開了!我認識一棵聰明的白菜,他默默地愛上了另一棵白菜,是這棵白菜小伙子使她的花朵開得更美了,而且有了許多白菜籽兒……好了,都結(jié)束了,愛情也結(jié)束了,其中的一棵白菜很老了!我還是講講那個傻乎乎的蛾子吧,依我看,她不是死于愛情的火焰,而是死于傷心——這真是發(fā)瘋的結(jié)果?!崩习撞送W×斯适隆?/p>
“換一個故事吧,這一點兒都沒意思,我快吐了?!眻A蔥在一邊說道。
老白菜卻毫無興致講什么故事了,她打瞌睡了——她睡覺不分白天黑夜。
夜深了,菜窖外面什么聲音都沒有,菜農(nóng)一家睡了吧,梯子不會來了。
迪迪去找調(diào)皮的圓蔥玩。
味道
“關(guān)鍵是味道,你若是討厭誰,你用辣味對付他?!?/p>
圓蔥貝貝告訴迪迪。
“你一點兒不要客氣,要用力釋放出嗆人的氣味,使他們難受得要命,不想再接近你?!边@是貝貝的妙招。
貝貝喜歡迪迪,和迪迪一起玩耍時,他可不會弄出怪怪的氣味熏她。在菜窖里,迪迪成了他最愿意分享好東西的朋友。他和一堆大大小小的圓蔥在一起擠著,可迪迪一過來,貝貝馬上出了圓蔥堆,他們拉手走到菜窖的角落里。
他們在角落里分享游戲。他們都喜歡玩泥巴。他們一起把泥巴堆成城堡,還堆成城堡里的小人兒,讓小人兒像士兵一樣互相攻擊。玩累了,他們停手坐下來,說說彼此的心里話。
“我覺得我沒有味道?!钡系险f。
“怎么會呢?”
“有脾氣,才有味道啊。你和那些蘿卜一樣,發(fā)脾氣時辣味很大?!?/p>
“你是說,你沒有脾氣嗎?”貝貝問。
“我不知道。反正我并不喜歡生氣,無論怎樣,我也不想生氣?!?/p>
“有人拿菜刀切你了,你也不會?”
“我不知道。我太小了,沒見過菜刀,大概,菜刀也不會來理我?!?/p>
“天哪,你好天真??!菜刀會對付一切蔬菜,絕對包括你!”貝貝喊道。
迪迪不吭聲了。她握握貝貝的手,想安慰他——對生氣的伙伴,迪迪想這樣。
“迪迪,菜刀來了的話,我會幫助你?!?/p>
“我不知道。”
貝貝也不吭聲了。
他們在角落里互相握著手,坐著,好像一起默默想著菜刀的事。
是上帝的事情
有一天午夜,一個青蘿卜喊迪迪:“小不點兒,你過來!”
迪迪有點兒畏懼青蘿卜,總是離他們遠一些。青蘿卜和蘋果們緊挨在一塊兒。菜農(nóng)的男孩很喜歡他們,當梯子順下來,男孩一般是先走近他們,把他們拿起來幾個放入籃子里。
迪迪不敢不過去。她慢慢走著,一點點靠近青蘿卜。她想,我可絕不是蛾子,我可不崇拜你,休想我能為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家伙而死。
“看你的傻樣,菜窖里就數(shù)你最沒用了!”青蘿卜對小土豆說。
迪迪低下了頭。這個她自己知道,因為太小了,她沒資格和其他人談?wù)撚杏玫氖隆?/p>
她抬眼看著青蘿卜,壯壯的青蘿卜像一個武士,雖然沒有了蘿卜櫻子。
青蘿卜穿著翠綠的衣服,像是在菜地里一樣驕傲地昂首挺胸。
“他們把我殺了,我也不會低頭!”青蘿卜說。
這個青蘿卜看過伙伴們被帶走,每次那個男孩走下來,把他身邊的另一個青蘿卜放入籃子里,他都憤怒地高喊起來——可男孩子聽不到蘿卜喊叫。
這個青蘿卜覺得那個該死的籃子是專門盛裝先知的頭顱用的。他甚至浮想聯(lián)翩,看見自己的頭被菜刀砍下來,先是放在盤子里,然后被籃子帶往先知的墳?zāi)埂?/p>
“他們把我殺了,我也不會低頭!”青蘿卜又說了一遍。
“喂,我說,你又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快放了那孩子,她會被你嚇出病的?!崩习撞嗽谀且贿吅暗馈?/p>
“別管我,哼哼唧唧的老婆子!他們喜歡你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我可不愿聽!”青蘿卜怒吼起來。
“自大的瘋子!若不是大家都在菜窖里,我會把你踢出去??丛诙斓姆輧荷?,我讓你在這里過冬?!崩习撞艘才?,搖著白發(fā),胖胖的身體一個勁兒抖動,像老保姆被鄰居惹惱了一樣氣憤,她不理青蘿卜,而是喊小土豆:“寶貝,回來!躲開那個白癡?!?/p>
迪迪不知道是否走開好。她只是不希望他們吵架。她更靠近了青蘿卜。
“別這么近地看著我,小不點兒。我可是不喜歡誰為我自殺?!鼻嗵}卜換了個口氣。
青蘿卜從不喜歡一只蛾子,即使那蛾子瘋癲地喜歡他,所以,他可不愿為那蛾子的死負責。他最厭惡的一個詞,就是“飛蛾撲火”了——那能怪火嗎?
迪迪后退了一步,看著青蘿卜,忽然冒出一句有勇氣的話:“你是不配愛情這種感情的!”
說完,迪迪離開青蘿卜,不管他怎樣瞪著一雙綠眼睛。
“沒用的小東西,滾一邊吧!”青蘿卜叫道。
“有沒有用那是上帝的事情!”老白菜又搭茬了。她張開自己的葉子懷抱,讓小土豆撲進來——她愿意抱緊這最小的孩子。
迪迪在老白菜的懷抱里了。而且,她清楚地記住了婆婆的話:“是上帝的事情?!?/p>
并非空無一物
菜窖外面越來越冷了時,菜窖里卻變得更溫暖了。冬天的奧秘,只有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寒凝大地,泥土深處卻不結(jié)冰呢?
螞蟻M問:“親愛的,什么是上帝的事情?”
菜窖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但是,螞蟻K的眼睛亮晶晶的,沒有睡意。他確實是一個不容易疲倦的公螞蟻。
“我想,上帝的事情首先是天意,就像我們相遇,然后,又一起來到這個菜窖里,上帝安排我們一起照顧這些蔬菜吧?一定是?!?/p>
“我可沒有這么大的本事,親愛的,你看看他們吵架的樣子,那么兇,我可阻止不了這種事情。”M說。
“吵架并不是都不好,為什么要阻止呢?這使得菜窖絕不像墳?zāi)埂!?/p>
菜窖外面的寒風越吹越緊,每一滴水都被凍成了冰粒。
麻雀們飛過菜園子,嘰嘰喳喳叫著:“空無一物,空無一物,空無一物……”
是啊,就連稻草人都被拔走了,各種蔬菜全沒了蹤影,冬天的菜園子荒涼得像死了一樣。杏樹和櫻桃樹也變得黑黑的,毫無生氣,干枯了似的。
菜農(nóng)的兒子站在院子里看著菜園子,對他爸爸喊:“需要我去菜窖里取幾個蘋果嗎?”
屋子里回答說:“如果你愿意,就去吧!”
但是男孩沒有去打開菜窖的門。他爸爸不需要蘋果。
“我想,其次是希望,上帝的事情一定是希望?!蔽浵並好像失眠了,眼睛閉不上,只能繼續(xù)跟女朋友說話。
“希望什么呢?”
“親愛的,希望——是一個種子吧,一定是?!盞肯定地說。他說話一般都是肯定的語氣,他很自信。
“告訴我,親愛的,你要給我仔細地說明白。”M懇求道。
“比如這么說吧,并非空無一物。冬天了,也不是什么都沒有了,如果我們現(xiàn)在爬出菜窖,雖然看到的只是白茫茫一片,那也不說明菜園子里什么都沒有。”
“那當然了,還有菜窖!”M搶著說。
“不單單是菜窖,”K的神情嚴肅起來,“關(guān)鍵是菜窖里的存在——不知你能聽懂不?存在——對,就是存在,對應(yīng)虛無。一切都是有和無的關(guān)系?!?/p>
M聽不懂??刹环恋K她認真聽,只要是K在說話,說啥她都會專注地聽。
“這么說吧,”他又強調(diào)一遍,“并非空無一物。雖然希望很小很小,小得就像一粒芥菜種子——告訴你吧,親愛的,春天還會來!”
這回M聽懂了,而且好像聽懂了全部。是的,有這一句就足夠了!
梯子又來了
菜窖的門再一次被拉開,一束白天的光亮沖了進來——
蔬菜們登時醒了,好像他們的房子忽然漏了,發(fā)生了什么危險!
是梯子又順了下來,然后,是男孩那兩條胖腿。
“這次不知是誰要去會見菜刀了?!崩习撞擞哪艘痪洹e的蔬菜都屏氣沉默著。
男孩先拿起一個青蘿卜,就是那個總發(fā)怒的蘿卜。
“他終于如愿以償了,很快,他的腦袋就會擺在盤子里——菜刀要了他的命?!币粋€胖圓蔥想道,并把自己縮回到圓蔥堆里,生怕男孩也隨手撿起他。
“我不會低頭的!”在籃子里的青蘿卜叫喊道。
男孩又去拿起幾個蘋果放入籃子。蘋果倒是一副高高興興的神情,幸福得滿臉通紅。
一個蘋果和大家告別:“再見!我祝你們也幸福!”
另一個蘋果說:“什么叫快樂?當我又脆又甜地被遞進一個渴望的嘴巴時——再見!”
有一對蘋果姐妹,她們是一個枝頭摘下來的,在籃子里齊聲說道——很像歌唱:“再見!再見!我們將去往菜農(nóng)家爐火旁邊;再見!再見!我們會到達男孩子的盼望里面……”
男孩順著梯子爬上去。梯子消失了。
這種情形有點兒不可思議。
少了一些蘋果和蘿卜,菜窖里冷清了許多。雖然是白天,大家卻無法再入睡,各自縮緊身子,受驚嚇的感覺還沒過去。
“婆婆,為什么蘋果們會那么快樂呢?他們不在乎兇狠的菜刀嗎?”迪迪問,她完全隱藏在菜葉子下面,就像一個小孩子在老祖母的被窩里。
老白菜舒展了一下葉子,讓小土豆露出腦袋,慈祥地看著她水珠般晶亮的黑眼睛:“大概她們不怕吧,我想,她們認為自己是去奉獻,所以,她們感到快樂?!?/p>
蔬菜們都聽到了老白菜的話。
什么叫奉獻?
幾天以后,趴在菜窖天花板上的螞蟻M說:“我們根本沒有起到保護蔬菜的作用?!彼芫趩?。沮喪時,她就會獨自走開,離螞蟻K遠一點,爬到天花板上。菜窖的天花板也是泥土。她把泥土的顆粒弄得嘩嘩落下……
“喂,小姐,你做的好事!我的眼睛迷了!”一個胖胖的圓蔥尖叫起來。
“已經(jīng)夠亂套的了,你還在上面搗亂!快下來!真是不像話,菜窖里為什么要有螞蟻呢?”那個愛打呼嚕的大土豆也喊叫。
但是,公螞蟻K也很快地爬到了天花板上,正在靠近自己的女朋友——他是怕M失足掉落下來,前來保護她。他用觸角拉緊女朋友時,M嘆了口氣,說:“你看吧,他們不需要我們。”
“別這樣說,親愛的,他們不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他們已經(jīng)被恐懼弄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來吧,我領(lǐng)著你慢慢下去,安全最重要?!蔽浵亸奶旎ò迳吓老聛?,然后,他倆互相偎依在蔬菜們旁邊。
“親愛的,什么叫奉獻?”M想起了老白菜的話。
K想了想,鄭重地回答道:“親愛的,奉獻就是自愿地付出,不求回報,而且,自己感到內(nèi)心喜悅?!?/p>
這個答案是正確的。
燈
這一天夜里,新奇的事情來到菜窖里。
梯子順下來后,男孩也走下來——蔬菜們熟悉這個程序了,靜靜地看著,不再驚慌失措,真的,他們沉穩(wěn)得多了。但是,這一次,男孩不是拿著手電筒照著他們,而是舉著一個燈泡。
蔬菜們從沒有近距離地見識過燈泡這種東西。
男孩還在梯子上,他把燈泡掛在天花板上,用一根桿子固定好,然后半個身子爬到菜窖外面高喊:“爸爸,給電??!”
刷——燈亮了!瞬時,整個菜窖里充滿橘黃色的亮光,每個角落都不再黑暗了。
好像菜窖由地洞變成了宮殿。
男孩子走下梯子,在菜窖里到處巡視一圈兒,興奮地尋找財寶似的。當然,他只是來拿他要的蘋果、鴨梨、青蘿卜、土豆,這次他多撿起一些放入籃子——籃子里很安靜,沒有了驚恐萬狀的叫喊。
鴨梨舉手擺動,做出再見的姿勢,但沒說出來,臉上笑嘻嘻的。
然而,當男孩彎腰去拿圓蔥時,忽然被一股辣味沖進鼻子和眼睛,熏得他登時眼淚流出來……他一邊躲開圓蔥,一邊擦眼淚,只好去撿一個個土豆,一個胖土豆,一個扁土豆,一個正在睡懶覺的土豆,一個吹口哨的土豆。
土豆們都沒說再見。不幸的是,睡懶覺的又白又胖的土豆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把手伸向老白菜:“婆婆啊,我可從沒有想去南方呀,嗚嗚……”哭得一塌糊涂。
男孩和梯子都上去了,菜窖的“天窗”又關(guān)上了。
小土豆迪迪這回沒有貓在菜葉子下面,她就緊挨著圓蔥貝貝,一起看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幕。她的小嘴巴張開還沒合上,晶亮的黑眼睛被燈光照射得像琥珀一樣。圓蔥貝貝由于用辣味避免了自己被放到籃子里,這時自豪得雙手叉腰,像得勝的斗士。
終于,老白菜發(fā)話了:“我說,孩子們,你們做游戲吧,有了光,這是開心的時刻!”
直到他們都玩耍很累了,停下——燈光被拉滅了。
但是,黑暗不再顯得黑,他們也不感覺很冷了。菜窖外面寒風依舊吼叫。
理想實現(xiàn)了嗎?
男孩不進來,燈就不會亮。
現(xiàn)在,他們盼著梯子再一次來了。
“也許進入籃子里,沒有什么可怕吧?”圓蔥貝貝問道。
“那當然啦,籃子帶你們?nèi)ブ匦驴吹酵饷媸澜缒兀 蔽浵並說。
“這么說,下一個進入籃子里的,該是你和你女朋友了,壓根我們覺得你們在我們中間就怪怪的,你們出去吧!你們可以抓住蘿卜皮借光進籃子,男孩一點兒不會發(fā)現(xiàn),這很順利,你們就可以在菜窖外面了,或者可以進入廚房吃肉渣大餐哩。”一個很老的圓蔥說。說話時,他散發(fā)出來的辣味,讓所有蔬菜都揉起了眼睛……
螞蟻M接過話茬——她是絕不允許別人嘲弄自己男朋友的,她寧可自己被砍了頭,也會沖上去。溫柔的她馬上伶牙俐齒的說起來:“你是要傷害我們嗎?你比冬天還厲害嗎?那么,我們一起出去,我們抓住你就足夠了,然后,我們一塊兒到菜園子的樹枝上曬太陽——至少,我們比你知道太陽光的溫暖,我們從不怕重見天日。你呢?你生來就在黑暗里,并且在黑暗里長大,從來沒有在微風中享受過雨絲帶來的愛意,你——”螞蟻K迅速捂住女朋友的嘴巴,生怕她繼續(xù)說下去:“親愛的,不能這樣子,不能。他們都是朋友,我們在這里,不是為了和他們賭氣,你該知道,我們來做什么?!彼o緊地抱住女朋友,安慰她,一邊對那很老的圓蔥說:“對不起,對不起!”
圓蔥貝貝也靠近了很老的圓蔥,用小手拍著他的身體,讓他安靜下來。
生長的秘密各有千秋,為什么要爭吵呢?
小土豆迪迪忽然想起了那個細長的土豆,她問圓蔥貝貝:“你說,李白準是到達了南方吧?他肯定正在南方的綠色中寫詩了吧?”
“我想是的。這就叫實現(xiàn)理想。”貝貝回答。
是嗎?事情是這樣的順利嗎?
菜窖里是沒誰能給出準確答案的。即使像螞蟻K那樣對外面世界了解很多的頭腦,也給不出一個讓大家滿意的說法。寒冷的十二月,他也絕沒有勇氣帶著女朋友M到菜窖外面看看事情的究竟。
但是,答案就在菜農(nóng)家的廚房里。
細長的土豆并沒有去往遠方。從菜窖里面出來后,他一直就坐在廚房柜子下面的一個紙箱里,和其他幾個土豆在一起。白天,能聽見廚房刀具在案板上的咚咚聲,以及灶火松枝燃燒的噼啪聲;夜里,他聽得見耗子出洞的吱吱叫聲——這可一點兒不是美好的詩歌。
然而,沒關(guān)系,詩歌在土豆李白的內(nèi)心里,當周圍的一切都靜下來,他常常獨自吟詠綠色的詩:南方,南方……
想念蜜蜂
這一天夜晚,菜窖里仍然黑蒙蒙的,大家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忽然,老白菜哼起了歌——她搖晃著自己,好像是陶醉了,也好像有點兒憂傷,她唱著:“啊,當星星升起在我們的頭頂上,流水聲進入我的心中……”調(diào)子蒼涼悠遠。
迪迪聽不懂歌詞,但她看見老白菜這個樣子,就有些心疼,小聲喊道:“婆婆?!?/p>
老白菜沒有停下,繼續(xù)用她那沙啞的嗓子低沉地唱。
整個菜窖好像飄了起來……
小土豆是不會懂得老白菜內(nèi)心所想的。其實,老白菜已經(jīng)陷入深深的回憶。
誰又能輕易地忘記過往呢?
那明凈的春天,嫩綠的草芽長出來,蟋蟀第一聲歡叫。
那熱鬧的夏天,園子里你來我往,蝴蝶飛舞,燕子呢喃,勺子碰在水桶上的叮當聲,貓在窗臺上坐著肚子里的咕咕聲,螳螂打架追趕在黃瓜架下面……哦,誰能把這些綠色的記憶抹去?
迪迪對這些一無所知,她是媽媽最小的土豆,一直在泥土的黑暗中,離開媽媽后又擠在一堆土豆中間,被壓在最底下。然后就是這菜窖,她在這里看到了其他生命的種種樣式,同時也得到了老白菜慈祥的撫愛。她可以看她打瞌睡,可以聽她生氣,卻不忍心看她露出這么若有所失的表情——
“婆婆!”迪迪又低聲喊了一句。
老白菜了解小土豆這牽掛的呼喚,但她停不下來自己的回憶。
最甜的一瞬,是想到那只蜜蜂了。
每天中午,陽光熱辣辣的時候,那只小蜜蜂準時地飛過來。她從鳳仙花那里來的,帶來一種彩色的歡樂。鳳仙花盛開在籬笆旁邊,是菜農(nóng)院落里年年都有的小風景,這能染紅指甲的紫紅色花兒,一串串在微風中散發(fā)香味。蜜蜂們在鳳仙花上旋轉(zhuǎn),把彩色的歡樂采摘下來,分送給菜園子里的蔬菜——老白菜就幸運地得到過這份鳳仙花的歡樂。
因為,那時的她還年輕,是一棵渴望愛的白菜。她對身邊的另一棵白菜,產(chǎn)生了微妙的感情……在越來越熱的夏天里,由于這種感情的存在,她感到菜園子里一切都是美的,當蜜蜂飛來帶給她鳳仙花的彩色歡樂,她覺得自己的感情更涂上了甜蜜的味道,而必須把這甜蜜的味道傳遞給身邊那棵白菜。終于,有一天中午,她身邊的白菜開出了黃燦燦的花兒,在深綠的莖稈上像星星一樣迷人……那時,還年輕的她,是多么為此快樂啊,每一片葉子都生長得更快、更綠了!當秋天來到的時候,她身邊的那棵白菜結(jié)出了飽滿的籽粒,這是她最期待的事情了——
然而,誰能料到,菜農(nóng)進到菜園子里,把大白菜們紛紛收割到菜地邊上的櫻桃樹下時,卻沒有帶走那棵開花結(jié)籽的白菜,任憑他枯萎在光禿禿的菜地里……后來,她天天看著那棵白菜,天天看著,直到秋風吹走了一切綠色,她成了一棵思念的老白菜,進入菜窖里。
哦,誰能忘記自己年輕時的愛情?
誰能讓蜜蜂的嗡嗡聲消失了那種獨特的甜蜜?
“啊,當星星升起在我們的頭頂上,流水聲進入我的心中……”
老白菜旁若無人地低聲哼唱。小土豆迪迪依戀不舍地抱緊老白菜的膝頭。
寒風
白毛風在菜窖外面連續(xù)刮了一整夜,終于把菜窖的木門給刮開了,冰冷的寒氣一下子沖入菜窖里!
這真是太令人恐懼了。如果菜農(nóng)和男孩沒有發(fā)現(xiàn)冰雪灌進菜窖,可想而知,蔬菜和水果都會變成什么情形……
先是老白菜劇烈地咳嗽起來。她根本受不了寒冷的侵襲,很快地,深綠的葉子已經(jīng)變灰,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但她還是摟緊小土豆迪迪,最怕寒風奪走這個孩子的熱氣。
其余的土豆在拼命活動自己,好像跺腳搓手就能避免凍傷。
圓蔥們大口喘氣,辣味差一點兒收不住了——要知道,這辣味也是他們強壯的能量,都釋放沒了,簡直就是鹽巴沒了咸味,那還能叫鹽巴嗎?所以,他們已經(jīng)在使勁兒捂住自己的嘴巴,肚子鼓得更圓更大了。
青蘿卜的皮膚上起了一層疙瘩,比生病還可怕,他們覺得自己就快凍死了。
兩個螞蟻跑過來跑過去,他們倆急得團團轉(zhuǎn),不能制止寒冷進來,又不能爬到菜窖外面求救,M一邊打噴嚏,一邊挨個拍打蔬菜,讓他們保持精神頭挺住,等這場災(zāi)難過去;K則不顧被寒風吹得直打趔趄,開始往天花板上攀爬,希望找到讓燈泡亮起來的方法,好使得菜窖里面能暖和一點兒。但是,一個螞蟻是做不了開燈這樣的大事的,即使他爬到了燈泡上,隨著燈泡晃悠了一陣子,燈泡仍是黑暗的,只是那薄薄的玻璃更涼了,好像能把K凍僵在玻璃表面上——K趕緊跳了下來,和M一起組織大家做運動。菜窖里充滿被寒冷催逼的緊張氣氛。
有幾個鴨梨被凍得變了顏色,淺黃變深褐,他們彼此鼓勵著:就是我們成了凍梨,也要保持我們甜甜的水分……
蘋果們也這樣激勵自己,對寒冷露出她們剛強耀眼的紅色。
令他們想不到的是,菜農(nóng)忽然進入菜園子。他是來檢查他挖的菜窖的,這么大的白毛風刮了一夜,他不能不擔心菜園子里的菜窖。果然,木門被吹開了,他一個箭步跨上菜窖,迅速關(guān)上菜窖門,又加固一下木門被吹松的地方,才穩(wěn)穩(wěn)地離開。
菜窖里面頃刻恢復(fù)了平靜。熱量一點點地又回來了。
當太陽升起后,這些蔬菜們睡得沉沉的,連螞蟻也歪倒在老白菜身上入夢了——他們都太累了。他們從沒有睡得這么濃香。
消息
早晨,菜園子里有了奔跑的聲響。噗,噗,噗,棉鞋踏在雪地上,菜農(nóng)的兒子跑進了園子里。
他這是高興的。他一邊跑,一邊喊著:“過圣誕節(jié)了!過圣誕節(jié)了!”
紫紫村里也來了圣誕老人,學(xué)校的孩子們互相贈送圣誕卡——他們自己在硬紙板上畫畫,畫一些紅紅綠綠的糖果和星星,比賽看誰畫得好,然后,相互交換或者贈送這些自己制作的賀卡。
男孩到菜窖門口蹲下,一下子拉開菜窖門,大喊一句:“圣誕快樂!”又關(guān)上門,好像他只是由于很興奮而做了這么個歡喜的動作。
他一離開,菜窖里也開始叫起來:“圣誕快樂!”小土豆學(xué)著說了這么一句。
圓蔥貝貝哈哈大笑,捂著肚皮樂不可支,他頭一次聽到這樣一句話,覺得每個字都有點兒神奇。于是,問道:“這是什么意思啊,能把大家弄得都這么熱乎乎的?”
這次,老白菜反而是嚴肅的,說:“我想,這是一個消息?!?/p>
迪迪問:“消息是干什么的?”
大家都想得到答案,便一起抬頭看著老白菜??衫习撞擞殖聊徽Z了,獨自沉思。
無論小土豆迪迪怎么任性地推搡她,老白菜就是不說話——因為她真的說不出來,剛才,她只憑著感覺說了那么句話。
關(guān)鍵的時候——在大家期待中,螞蟻K像一個智者,給了大家確切答案:“消息嘛,就是來告訴我們上帝來了!”
螞蟻M上前親吻了一下K,這是她主動的——她覺得自己的男朋友太帶勁了!
直到下午,男孩才再一次進入菜園子,把梯子也帶來。
他這回不但扭亮了燈泡,還拿來一張圣誕卡用圖釘釘在菜窖的土墻上,上面寫著:圣誕快樂。字的周圍畫著蔬菜和水果。
大家看到圣誕卡上的圖畫,全都愣神了:哦,原來他們也可以成為圖畫!
能成為圖畫,好像就不再死一樣,讓他們對男孩產(chǎn)生了感激之情。
他們多么希望男孩子拿起來的是自己啊,現(xiàn)在他們誰也不怕出菜窖了。
哇,另一種生命
天氣逐漸地變暖。春節(jié)過后,菜窖里只剩下很少的蔬菜了。不見了水果們的蹤跡——他們都被菜農(nóng)的兒子用籃子裝走了。
“看來,他們都心滿意足地出去了,但愿他們都是幸福的!”迪迪對貝貝說。
“也許吧,這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迪迪,我羨慕他們,是因為他們都那么有用。”
現(xiàn)在,圓蔥貝貝不再使用辣味對付靠近他的人了。這不是說他的辣味沒有了,而是他幾乎不生氣了。他變了,他常常對自己說:“干嗎我要讓別人不舒服呢?這可真不是好事情。”
睡不著的時候,貝貝過來找迪迪說話——這一天,太陽升起很高了,老白菜也沒有入睡,她身旁的迪迪卻發(fā)出了輕微的呼嚕聲。但是,貝貝推她,讓她醒來——他只愿和迪迪說自己心里的話。他悄悄告訴她:“我肚子里很癢,一定是我病得很厲害了,迪迪,也許我快死了!”
小土豆激靈地醒了過來,“不可能——”她喊了起來。
“一定是的?!必愗惛械讲婚_心。
一邊的老白菜閉著眼睛都不睜開,懶懶的打斷他倆:“別再耗子磨牙了,影響別人休息,什么都亂說。”
“可是,婆婆,貝貝說會死的,他病了。”
“他呀,只是發(fā)芽了而已,性急了罷了?!崩习撞诉€是不睜開眼睛。但她繼續(xù)輕輕地說,“別管他,他會長出一叢綠綠的葉子,他的另一種生命。”
這一次,小土豆迪迪可驚異不已,“什么,什么?婆婆,你說的是——”
“另一種生命,像他媽媽一個樣?!?/p>
貝貝自己嘿嘿笑了,接過了話茬,“是的,我知道了,是綠綠的葉子,像韭菜那么漂亮!”曉得自己不是病了,他快樂了。只要不是死了,那變成了什么樣都行。
“不對,貝貝,你會比韭菜漂亮多了。你媽媽就曾經(jīng)在我身旁,是我的朋友,她非常有自尊心。迪迪,你看到的貝貝只是現(xiàn)在的貝貝,將來的貝貝真的是更美麗的,我從他媽媽身上就能預(yù)知這一點?!?/p>
“天那,另一種樣子的生命?另一種……”迪迪為這個說法有點兒出神了。
貝貝也感到自己高興得心跳加快。
“日子就要到了?!崩习撞送耆亲匝宰哉Z。
“婆婆,你這是說——”迪迪不知怎樣說下去。
“那是你們的日子!”老白菜加重了語氣,她把眼睛睜開,看著迪迪,也看看貝貝,“是你們的,迪迪的,也是貝貝的。哦,小迪迪,你的另一種樣子,會是——”
“什么,什么?婆婆,快說,我的生命也有另一種樣子?”小土豆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是自然的?!崩习撞伺呐牡系系念^,把她再一次摟到懷中,“絕對也有另一種樣子,你的新生命,小家伙。但是我不想繼續(xù)說出答案了。真的,我很累了。我想我需要很長時間地睡覺?!闭f完,她果然側(cè)過身子,不理他倆了。
迪迪出了老白菜的懷抱,和貝貝一起玩起來,既然都沒有了睡意,他倆索性坐起來玩畫畫的游戲。他們見過圣誕卡上的畫,就學(xué)會了畫自己。此刻,他們都在畫自己的另一種樣子——按照他們的想象。
菜窖里安靜得只有空氣在隨著暖風流動。
梯子最后一次來
當日夜晚,菜窖的門又被拉開了——這次進來的外面的空氣,是柔暖的。
還是梯子先順下來,接著,男孩也進來了。他點亮了燈。
他看見了萎黃的白菜,把老白菜撿起來認真打量一下,便又放下——放到菜窖墻角。老白菜再也沒有醒過來,她獨自永遠地睡在菜窖里面了。
男孩把所有剩下的蔬菜都拾起來放入籃子里,籃子沉重得他幾乎拎不動了,用他的兩只手托舉到梯子上,然后,他走上梯子,很慢地,一點點往上挪移籃子,直到籃子舉到菜窖門口,又用力挪到菜窖外面放好,他自己也走出菜窖,把梯子收上去——事實上,梯子這是最后一次進到菜窖里,以后就不必來了。男孩知道這一點,所以關(guān)上菜窖門時,重重地喘了口氣,說道:“再見了!”
男孩再也沒有進來過。
菜窖里面黑黑的了,而且是一直黑著。
這天夜里,菜園子外面又一次落下了大雪……
顯然是最后一場雪,雪花很大,也像鵝毛一樣大。但是,大雪也仿佛暖暖的,在菜園子里飛舞,飛舞,落滿了空空的菜地,覆蓋了那個隆起來的菜窖。
然而,菜窖里不是空空的。
菜窖里面?zhèn)鞒隽藝聡驴蘼暋?/p>
是小土豆在獨自哭,在黑暗中,她的哭泣那么軟弱無力。
所有的蔬菜都離開了,只留下了她孤零零坐在那里——她太小了,即使男孩拿走了所有的蔬菜,卻根本沒有想到帶走她。她覺得自己是沒用的土豆了。
她哭,不但由于孤單,還覺得失望——哪里會有什么新的生命樣子呢?她是一只被放棄的最小的土豆而已,小到連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她也想念老白菜,但老白菜一點兒沒了聲音,悄無聲息地躺在那里,再也不會對她張開懷抱。
“別哭!你聽啊——”
黑暗中傳來的話語,給了小土豆迪迪最意想不到的安慰。
真是的,都忘記了螞蟻K和他的女朋友了!
就是他們,他們沒有離開迪迪。他們也在菜窖的黑暗里面,在角落看著迪迪。當大雪飄舞在菜窖外面,K敏感地覺察到了下雪的聲音,他希望小土豆的哭聲能停下來。
“聽啊,你快聽——”
這回沒有誰在問這種聲音像什么了。
菜窖里沒有了七嘴八舌,只有寧靜,和那個停止哭泣的小土豆。
是雪花在唱歌。菜園子居民都懂歌聲,雪花在唱。
其實,下雪的聲音,遠遠比唱歌好聽。非常美妙,美妙得可以讓人覺得仿佛站在彩虹上面。
是的,美妙,像是升起彩虹,像是有新的生命來自天堂……
種子
“寶貝,別憂傷?!蔽浵丮輕輕地握住小土豆的小手。
自從老白菜睡著了以后,迪迪再也沒有感覺這樣溫暖過??墒?,螞蟻M在這個冬天學(xué)會了許多東西,她從K的身上學(xué)到了勇氣和關(guān)心,也從老白菜那里學(xué)到了愛。
“婆婆好可憐??!”迪迪說道。
“并不是那樣的,寶貝!她的靈魂去她的愛那里了。她早已有了愛!而且,她的愛像星星那樣美。不是嗎?她愛上的白菜開花了,那些金黃顏色的白菜花,花蕊里有她愛的芬芳,花瓣上有她傳遞的鳳仙花的歡樂,這些并沒有消失啊。不是有了籽粒嗎?那些白菜籽兒春天還會播種在菜園子里,然后又有了新的白菜——說不定是他們倆的,這些新白菜既能像老白菜,也會像老白菜愛上的白菜?!?/p>
“你說的好奇妙??!”迪迪說。
“就是這樣奇妙,寶貝,沒有一種愛是毫無結(jié)果的,只要真的在愛了,就會留下種子——盡管有時那種子小得肉眼看不見?!?/p>
“就像芥菜種子一樣小嗎?”迪迪問。她聽說過芥菜種子。
還沒等螞蟻M回答,螞蟻K走過來——他聽到了外面有異樣的聲響,他想保護自己的女朋友,也保護小土豆。
“嚓!——嚓!——嚓!”
是菜農(nóng)鏟土的聲音。
“快,親愛的,保護好迪迪!”螞蟻K急著喊道。
螞蟻M趕緊把自己的身體貼在小土豆身上,她知道,菜窖快塌了!
“寶貝,別慌!你不要怕,是春天馬上來了,菜農(nóng)來平整他的菜地了!”
迪迪一點兒不懂母螞蟻的話。
她懵懂地看著母螞蟻,這個菜窖里她最后的朋友和保護者——螞蟻M正在用身體緊緊地護著她。
“記著,寶貝,你是種子,你也會發(fā)芽——只要你好好地在泥土里待著,等待春暖花開時,你也會再一次破土而出,像你媽媽曾經(jīng)的那樣——現(xiàn)在,你必須讓我們抱緊你,讓你盡可能離地面近一些,不管泥土壓下來多少,你都別害怕,而要有信心活著,我們會保護你!”
轟隆!菜窖塌陷了!
菜園子里的菜窖消失了。
然而,小土豆迪迪沒有消失,她只是被埋在泥土下面了。
由于螞蟻們的幫忙,她其實距離地面很近,甚至能聽到菜農(nóng)和男孩的說話聲。
而且,她呼吸到了菜園子里的新鮮空氣——那是春天溫柔的氣息。
她一點兒不害怕了,也不感到寒冷。
小土豆迪迪只是在期待自己發(fā)芽。
責任編輯:馬小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