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稻草的人

      2016-05-14 12:41:37祁智
      少年文藝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稻草人箭頭麥子

      祁智

      這麥子從我的腳下推向前,推到天邊,成為一個整塊。遇到風(fēng),也是整塊聳動,像河里的波浪向前涌。那種聳動很壯觀,如果是向遠(yuǎn)處涌去,好像能把天邊沖遠(yuǎn)了;如果是從遠(yuǎn)處涌來,好像整個麥田會翻卷過來。

      我禁不住后退一步。

      孫定遠(yuǎn)拉著我的胳膊問:“小水,你怎么啦?”

      “啊——沒怎么啊?!蔽倚χf,“你看——麥浪?!?/p>

      “麥浪?”孫定遠(yuǎn)看著我,跳開兩步,一臉壞笑,“小水,你是想小麥了吧?”

      小麥叫環(huán)雪,家在西來街六弄口。爺爺眼睛瞎了,奶奶癱在床上,爸爸前年在建筑工地摔斷腿,家里很窮。媽媽受不了,跟一個在長江上打魚的漁民走了。男方給了她家一麻袋小麥。大家就喊她“小麥”了。

      大家也經(jīng)常幫助她家,這家在她家門口丟一袋小麥,那家在她家門縫里塞點(diǎn)零花錢。

      小麥比我們低一年級。學(xué)校排節(jié)目,讓我和她演哥哥妹妹,要我們手拉手上場。我不肯拉。她也不肯。手拉不到一起,戲就排不下去。我找來一根小棍子,我抓這一頭,讓小麥抓那一頭。

      “這像什么樣子?。俊毙iL哭笑不得。

      有一天,排節(jié)目的時候,小麥突然拉住我的手。她是女生,比我低一年級,但手勁比我大多了,我怎么甩也甩不掉。

      “哥哥,你看,朝霞鑲滿天,紅日剛露頭?!毙←溊业氖终f著臺詞。她的普通話很好,聲音清脆。

      “哈哈哈哈……”看熱鬧的同學(xué)起哄。

      我開始被大家笑話,大家動不動就“哥”啊“哥”的。

      我恨死小麥了。

      后來,劉錦輝打聽到了小麥拉我手的原因。她想早一點(diǎn)把戲排結(jié)束,因?yàn)橛性S多家務(wù)要做。

      我心里突然原諒小麥了。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睫毛很長。我從來沒有被人喊過“哥哥”,更沒有被女孩子喊過?!案绺纭眱蓚€字,像兩粒水果糖,讓我心里甜蜜蜜的。她的手冰涼,還有老繭和裂口。每次拉手,她的手都會在我的手里溫暖起來。手一溫暖,老繭好像也軟了,裂口好像也平了。她的手在我的手里,像一只要飛的鳥。

      去年過年,我讓媽媽給她做了一件花棉襖。

      “媽媽,你不許說。”我豎起一根食指,認(rèn)真地點(diǎn)著媽媽,“說了,就不是我媽媽?!?/p>

      媽媽用食指勾住我的食指,“好,我不說。”

      “為什么不要說?”媽媽笑著問。

      我瞪著媽媽說:“我是男生,她是女生!”說完就跑了。

      我確實(shí)原諒了小麥。但是,當(dāng)人家說我和小麥?zhǔn)掷?,我要做出憤怒的樣子?/p>

      孫定遠(yuǎn)細(xì)聲細(xì)氣地說:“哥哥,你看,朝霞鑲滿天,紅日剛露頭?!?/p>

      “你、你瞎說!”我撲向?qū)O定遠(yuǎn)。

      “小水要抓我啦!快跑??!”孫定遠(yuǎn)大叫著跑進(jìn)麥田。麥子和麥子之間,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縫,縫下面是田埂。我也跑進(jìn)麥田。我跑的是孫定遠(yuǎn)左邊的一條田埂。我沖開密密的麥子,就像一條船推開嚴(yán)絲合縫的水。一條條麥穗,像一條條小魚撞擊著我,很快落在我身后。有一些麥粒會飛起來,辣辣地彈在我臉上。我瞇著眼睛,陽光下的麥田模糊而明亮。

      “布谷、布谷?!币恢徊脊萨B在麥田上空叫。布谷鳥,永遠(yuǎn)不知道它在哪里。它的聲音出現(xiàn)在這里,其實(shí)已經(jīng)飛遠(yuǎn)了。

      突然,劉錦輝從我左邊的一條田埂上來了。他的速度很快,剛和我并排就跑到了前面。

      劉錦輝左邊那條田埂沒有人,但麥子下面好像有一支箭射向前方。

      “汪!”

      一條黑狗從麥田里跳出來,像一條烏魚沖出水面。它是劉錦輝家的狗,叫箭頭。箭頭興奮地叫著,又跌進(jìn)麥田。等它再一次跳出來,“轟——”一大群麻雀騰空而起。

      那群麻雀,好像是一大把樹葉,被無形的大手拋向了天空。

      箭頭的速度飛快。麥田深處的麻雀,沒有一點(diǎn)察覺,箭頭就到了它們身子下面。箭頭到了,它們并不知道來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驚起。它們剛剛飛離麥子,有的腿還蹬在麥穗上,箭頭已經(jīng)躥了上來。

      “嘰喳——”麻雀一起飛起來,先到了一個高度,然后向四處飛竄。它們亂七八糟地飛過,在我的頭頂、耳邊刮起嗖嗖的冷風(fēng)。

      等我松開手,麻雀已經(jīng)不見了。剛才爆發(fā)的一團(tuán)麻雀,如同一個突然的夢。我愣在麥田中央,孫定遠(yuǎn)、劉錦輝也愣在麥田中央。陽光照在麥子上,泛起耀眼的金光,無邊無際,整塊地起伏。

      突然,在我們的右前方,一團(tuán)麻雀“轟”地飛起來。一定是箭頭在麥田底下亂穿,驚動了它們。果然,箭頭又一次像烏魚躥出,“汪!”

      這團(tuán)麻雀不是剛才的那團(tuán),至少不完全是,因?yàn)閺柠溙锢镞€彈出兩個大家伙。兩個大家伙拖著長長的尾巴。

      “野、野、野雞!”孫定遠(yuǎn)說。

      兩只野雞把翅膀張到最大,滑翔著,像樹葉飄過我們的頭頂,飄向不遠(yuǎn)的地方,然后放下細(xì)長的腳,“站”到麥浪里就不見了。在它們落下去的地方,又“轟”起一團(tuán)麻雀。

      麥田里隱藏了多少鳥啊!它們吃掉多少小麥?。?/p>

      我忽然想,如果當(dāng)時小麥家有一麻袋小麥,小麥的媽媽也許就不會改嫁了。

      我讓孫定遠(yuǎn)和劉錦輝在田邊等我,回家拿了一件軍用雨衣,還有一根竹竿。

      “小水,又沒下雨?!睂O定遠(yuǎn)說。

      劉錦輝猜到我要做什么,激動地踏著步,“要演戲了。”

      我和孫定遠(yuǎn)、劉錦輝走到麥田中間。我披上雨衣,讓他們一邊一個鉆進(jìn)來,再戴上帽子、扣上扣子。我要裝扮成稻草人。鳥兒飛到我們頭頂,我突然揮動竹竿,像打棗兒一樣打它們,至少會把它們嚇得半死。

      我們?nèi)齻€人,蒙著一件軍用雨衣,站在麥田里。熱氣順著腿向上涌,太陽在雨衣外面烤。雨衣里又悶又熱,像蒸籠。但我們憋住,一動不動。

      一群一群的鳥飛過來,好多是麻雀。它們對麥田里突然出現(xiàn)的雨衣,感到有些意外,飛上飛下,飛前飛后。我們不敢動,眼珠子跟著轉(zhuǎn)。那些鳥很快識破了我們,落到竹竿夠不到的地方。有一只膽大的麻雀,站到我緊握的竹竿上。雨衣里越來越悶熱,我們頭暈?zāi)垦?。我剛想揮動竹竿,孫定遠(yuǎn)熱得堅(jiān)持不住,腿軟了,癱了下去。他癱下去的時候,抓著我的手。我的竹竿翹了起來,麻雀就像一顆小石子,被竹竿甩了出去。

      我和孫定遠(yuǎn)、劉錦輝坐在腰溝的河堤上。我們想讓麻雀上當(dāng),卻弄得自己滿臉痱子,又紅又癢,樣子還很滑稽。

      桐村由兩個一前一后的村子組成。前面一個村子有七個組,我們這個村子有六組,每組四五十戶人家。我家在八組東邊,靠近西來鎮(zhèn);劉錦輝家在八組最西邊,靠近九組。村子由東向西。村東有一條河,河上有一座小橋。橋東對著西來鎮(zhèn)六弄口,小麥家就在那里。

      西來的村子,都叫“埭”。埭是土壩的意思。很早以前,這里還沉浸在長江里。后來江水后退,老祖宗筑壩,在壩里邊建房子、種地。江水繼續(xù)后退,老祖宗又在前面筑壩。

      腰溝東西走向,和埭平行,夾在埭和埭的中間,像一個人的腰。腰溝是埭的分界,也方便灌溉。

      “我們扎稻草人吧?!蔽艺f。

      孫定遠(yuǎn)問:“為什么要扎稻草人呢?”

      “趕麻雀?!蔽覀?cè)著身子說。

      孫定遠(yuǎn)問:“趕麻雀?為什么要趕?”

      “呃——”我說,“它們偷吃小麥——是、是真小麥?!?/p>

      “小麥?小麥還有真假?。磕膫€是真小麥,哪個是假小麥呢?”孫定遠(yuǎn)指著我說。他轉(zhuǎn)過臉,對劉錦輝說:“小水又說小麥,小水就想著小麥?!绺纾憧?,朝霞鑲滿天,紅日剛露頭?!?/p>

      我瞪著孫定遠(yuǎn)。他繃緊身子,做出隨時準(zhǔn)備逃跑的樣子。不過,我現(xiàn)在不打算找他算賬。我笑著說:“那么多鳥,吃多少小、小——糧食啊?!?/p>

      “小——糧食?小麥吧?”孫定遠(yuǎn)壞笑著。

      我揮著手說:“那么多麻雀呢?!?/p>

      “那么多小麥呢,還怕幾個麻雀吃?”孫定遠(yuǎn)也揮著手,比我還用力,“不對,小麥就一個——”

      劉錦輝推推孫定遠(yuǎn),要他不說話。

      我站起來說:“我們扎稻草人。每人扎一個,排成一排——”

      “啊呀,好——好?。∫弧恢?、直排到、到天邊、邊?!睂O定遠(yuǎn)跳起身,手指著遠(yuǎn)處對劉錦輝說,“螳螂,你跑!你跑得快!你一口氣跑到天邊?!?/p>

      劉錦輝激動得滿臉通紅,緊張地搓著手,“天邊?天邊在那里?”

      “在那里——”孫定遠(yuǎn)指著西邊說。

      向東一眼看到西來鎮(zhèn),向西是看不到邊的麥田。麥田就像一條河,流向遙遠(yuǎn)的地方。

      劉錦輝揉揉眼睛說:“那不是天邊啊。我有一天跑了很遠(yuǎn),跑到八圩了,天邊還是那么遠(yuǎn)?!?/p>

      “跑到跑不動了,看到的就是天邊。”孫定遠(yuǎn)有把握地說。

      我笑著說:“那得扎多少稻草人???”

      “呃——”孫定遠(yuǎn)抓抓頭發(fā)說,“是啊。”他看看四周又說:“要不這樣,到我們組的盡頭吧?!?/p>

      我一揮手,孫定遠(yuǎn)和劉錦輝跟著我,在腰溝上狂奔。

      腰溝兩岸,有一些雜樹。河灘上種著蠶豆、油菜。蠶豆花和油菜花都謝了,豆莢和油菜籽莢開始飽滿,一條條聽話地垂掛著。風(fēng)一陣一陣,有一陣涼,有一陣熱,帶著說不清的香味。

      “啊呀快看,那里—— ”孫定遠(yuǎn)指著腰溝下面說。

      腰溝下面有一條土路,從腰溝下面通到埭上劉錦輝家門口。這里是八組和九組的分界。組和組之間的農(nóng)田,靠寬一點(diǎn)的排水溝或者寬一點(diǎn)的土路分開。

      土路和腰溝連接的地方,插著一個稻草人。

      稻草人綁在一根竹子上。扎稻草人的麥秸稈是去年的,光澤不明顯了,但稻草人是新扎的。一根根麥秸稈整整齊齊,像一個人很認(rèn)真地梳了頭發(fā)。扎稻草人的繩子,捆得很認(rèn)真,也很勻稱,每根繩子之間的麥秸稈,都像一節(jié)藕。

      “咦?”孫定遠(yuǎn)摸著稻草人的手。稻草人的手,不是平直地伸著,和身體成一個十字架,而是垂在身體兩邊。

      孫定遠(yuǎn)把稻草人的手臂向上扭。扭上去就垂下來。再扭,還是垂下來。他看看我們說:“壞了吧?”

      “不是壞呢?!眲㈠\輝蹲下去,把手臂擺到原來的位置上。雙臂一前一后,像一個人走路的姿勢。

      “你怎么知道的?”孫定遠(yuǎn)問。

      劉錦輝紅著臉,搓著手,兩條長腿輪流提著。

      箭頭好像知道劉錦輝受到了表揚(yáng),嗚咽著,齜著牙,翻了一個跟頭。

      我仔細(xì)看著稻草人。一般的稻草人,都是隨便抓一些麥秸稈、稻草捆捆扎扎,亂蓬蓬的。這個稻草人卻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很有精神。

      “看這里——”我指著稻草人的脖子。

      稻草人的脖子上,有一條用麥秸稈編的細(xì)項(xiàng)鏈。

      “真像啊?!蔽颐?xiàng)鏈說,“像一根金項(xiàng)鏈?!?/p>

      “不要——”劉錦輝突然說。

      我嚇得縮回手,“不要?怎么了?”

      “沒——怕弄斷了?!眲㈠\輝絞著衣角說。

      “這是哪個做的?。俊睂O定遠(yuǎn)點(diǎn)頭,“哪個把稻草人編得這么好,還編金項(xiàng)鏈?!?/p>

      田野里沒有人。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陽光更加明亮,每一粒都在麥葉、麥穗上跳躍。麥田像潮水涌向天邊。無數(shù)的麥穗,像趕著潮水的一條條小魚。

      我拔出稻草人,扛在肩上。

      “就按照這個樣子扎?!蔽抑钢静萑苏f。稻草人插在空地上,像一個人站在我們面前。

      箭頭聽懂了我的話,低頭搖尾向草堆里鉆,咬出一嘴稻草。孫定遠(yuǎn)接過去,聞聞,捂著鼻子給劉錦輝。

      “霉的。”劉錦輝也聞了聞,丟到草堆上。

      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麥秸稈呢?家家戶戶的房前屋后,都有草堆。但都是去年堆的,已經(jīng)垮塌、縮小了。草色灰暗,一股霉味。

      “這么好的麥秸稈,肯定是一根一根選的,要選好長時間?!蔽颐静萑苏f。

      孫定遠(yuǎn)聞聞稻草人,“一點(diǎn)霉味都沒有,就是麥秸稈的味道?!?/p>

      霉?fàn)€的草堆讓我們垂頭喪氣。

      麥田在微風(fēng)下,波浪緩緩起伏。麥田上空,藍(lán)天遼闊。埭上升起一柱柱炊煙。炊煙直直地向上,在很高的地方飄散。

      孫定遠(yuǎn)說:“要這么認(rèn)真扎一個稻草人,干什么呢?”

      “有人正好沒事,就扎了一個稻草人。”我說。

      “……”劉錦輝張嘴又合上,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

      孫定遠(yuǎn)看看我,看看劉錦輝,也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們推翻好幾戶人家的草堆,撿一些好一點(diǎn)的麥秸稈,一人扎了一個稻草人。

      劉錦輝扎得很認(rèn)真,頭上加了兩根辮子。我想說你怎么扎了一個女的,話到嘴邊咬住了,因?yàn)槲铱吹?,我無意中扎的是一個男的。男的肚子有點(diǎn)大。我忽然明白,我扎了一個“爸爸”。

      我的爸爸在興化做老師,放暑假和寒假了,他會坐船、坐汽車回到西來鎮(zhèn)。假期快結(jié)束了,他會再坐汽車、坐船去興化。

      劉錦輝扎的,一定是他的媽媽。他剛生下來,媽媽就死了。他爸爸劉油果抱著他,一家一家討奶喝,他才活了下來。

      我偷偷地看看孫定遠(yuǎn),怕他點(diǎn)破劉錦輝的用意,讓劉錦輝傷心。他手忙腳亂,沒注意我們的稻草人。他扎的稻草人還沒綁到竹竿上,就散了。有一些草沒綁住,披披掛掛。他往下擼。越擼越多,稻草人身上的草越來越少,最后就剩下一根竹竿。

      “哈哈哈哈……”孫定遠(yuǎn)很開心,“光桿司令?!?/p>

      太陽當(dāng)頭。麥田的氣溫升高了,我們的腿熱得麻酥酥的,胸口被熱氣蒸著,呼吸發(fā)燙。拔來的稻草人,被我們插在最靠路邊的地方。路過的人看到了,一定會說這么漂亮的稻草人啊。然后插劉錦輝扎的,再插我扎的。

      孫定遠(yuǎn)扎的稻草人,被插到麥田中間。他扎的稻草人,松松垮垮,遠(yuǎn)看馬馬虎虎。

      “不、不見、見了!”孫定遠(yuǎn)跑到我家說。

      我問:“什么不見了?”

      “稻——草人!”孫定遠(yuǎn)說。

      “你的?”我笑著說,“你的稻草人誰要???”

      “不不不、是我的,是偷、偷、偷來——來的?!睂O定遠(yuǎn)說。

      “偷——”我明白了,“那個是吧?”

      孫定遠(yuǎn)拉著我去麥田。

      我只看到了三個稻草人??柯愤叺哪莻€稻草人不見了。

      “嗚——”箭頭到了我們腳邊,快得像從地里鉆出來的一樣。

      劉錦輝邁著長腿也到了。

      太陽偏西,但光芒沒有減退。麥田在逆光中向西鋪開,麥子像被融化成了糖稀。天邊和麥田相接的地方微微泛黃,好像糖稀把天幕洇濕了。

      “那個不應(yīng)該插在路邊的?!蔽艺f,“插麥田中間就好了。”我對孫定遠(yuǎn)說:“把你扎的插在路邊,就不會有人拔走了?!?/p>

      “呃——”孫定遠(yuǎn)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扎得再好,也還是稻草人?!?/p>

      “那也是人啊。”劉錦輝說。

      孫定遠(yuǎn)說:“是人,是稻草的人。”然后,他像踩著彈簧一樣跳起來,什么也不說,就向西奔去。

      箭頭豎起頭,判斷了一下,“嗖”地鉆進(jìn)旁邊的麥田。

      孫定遠(yuǎn)很快就跑到那條土路上,轉(zhuǎn)身向南,向腰溝跑去。

      箭頭突然從麥田里鉆出來,像一個影子閃到腰溝上。

      孫定遠(yuǎn)到腰溝下面了。他彎下腰,又站起來,舉著稻草人向我們晃。

      我和劉錦輝跑過去。

      “稻、稻——稻草——人、真有不——一樣的?!睂O定遠(yuǎn)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它、它它它——會——自己、走走走!”他沒說完就笑了,指著竹竿問劉錦輝:“它就一條腿,怎么跑?”

      “它——它跑不用腿的?!眲㈠\輝說。

      孫定遠(yuǎn)兩條腿把箭頭夾住,“對。仙人,會飄,會飛,不會走?!?/p>

      太陽掛在西邊的半空。沒有風(fēng),麥田像平靜的河面。麥田上有幾只鳥在飛。

      我看著土路、腰溝、埭。稻草人不會自己走的。即使自己走,那它是哪個扎的呢?稻草人不會自己扎自己吧?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拔起稻草人,扛回來,還把它插在路邊,然后爬到桑樹上。孫定遠(yuǎn)和劉錦輝跟著爬了上來。箭頭在樹下跳著。劉錦輝向它擺擺手,指指麥田。它興奮得翻了一個跟頭,壓低身體,扁平著退進(jìn)麥田,隱在麥秸稈后面。

      “布谷、布谷。”一只布谷鳥在頭頂叫。抬起頭,卻什么也沒有,只有干干凈凈的天空。

      太陽慢慢向西。風(fēng)向轉(zhuǎn)了。夕陽下的麥田,整塊地聳過來,就像一個躺著的巨人,突然要站起身。無數(shù)的鳥,在晚霞中成為斑斑點(diǎn)點(diǎn),飛向埭上的竹林。

      稻草人,一大清早又不見了。

      我忽然想到了腰溝,急忙向那里跑。清早的土路,被兩邊麥子上的露水打濕,有些滑。一些會跳的蟲子,唧唧唧唧地彈起來,落到麥子里。濕重的麥子低垂著頭,一個個像不肯醒的樣子。

      箭頭跑得比我們快,尖起腦袋就沒了影子。等它再一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腰溝那里。

      “汪汪汪——”箭頭賣力地狂叫著,一定是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了。

      我們趕到腰溝下。

      稻草人站在原來的地方。

      這真是怪了!孫定遠(yuǎn)的臉皮繃得緊緊的,喘著氣站到我身后。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要跑掉似的。

      劉錦輝搓著手,兩條長腿原地踏步。

      箭頭很知趣,跑到腰溝上。它貼著一棵楊柳樹站著,豎起耳朵、夾著尾巴張望。

      “唔——”箭頭發(fā)出低沉的聲音。它是在提醒我們,有人來了。

      我們慌忙蹲下來,把頭低過麥子。

      “螳螂,你聽出來沒有,哪個?”孫定遠(yuǎn)問劉錦輝。

      劉錦輝側(cè)著頭、皺著眉,認(rèn)真聽著。他的耳朵很靈,能比我們先聽到很遠(yuǎn)的地方的聲音。他抬起眼皮說:“是——”他看看我,說:“小麥?!?/p>

      “呃——嘿嘿嘿,小麥!”孫定遠(yuǎn)對著我壞笑。

      “小麥怎么了?”我對孫定遠(yuǎn)說,“你就知道小麥!你喜歡她啊,你拿去。”

      “你喜歡她啊,你拿去?!睂O定遠(yuǎn)學(xué)我說話,又說:“你讓我拿去就拿去???她是你的?。克犇愕脑挵??”

      “去!”我瞪著孫定遠(yuǎn),眼睛慢慢露出麥田。平著麥田看出去,小麥從很遠(yuǎn)的地方走來。她只比麥子高一個頭,就像水波上漂來一頂帽子。我有些心慌,臉上發(fā)燙。

      “哎哎,你抓我干什么?”孫定遠(yuǎn)晃晃衣袖說。

      我訕笑著松開手,“不能抓?。俊?/p>

      “嘿嘿嘿,”孫定遠(yuǎn)滾到我夠不到他的地方,“你以為我是小麥吧?”

      劉錦輝小聲問我:“怎么辦?”

      “跑——跑跑、跑!”孫定遠(yuǎn)撅起屁股。

      我想說跑,但兩腿發(fā)軟。我看到隱在麥子后面的墑溝,貓腰爬了進(jìn)去。

      陽光透過麥子,灌進(jìn)墑溝。麥秸稈細(xì)密地站著,在頂部合攏,把我們掩蓋住。幾只小甲蟲在麥秸稈上爬上爬下,忙忙碌碌。墑溝里密不透風(fēng),又悶又熱。我們大汗淋漓,像蹲在越來越燙的水缸里。

      “小麥來了?!眲㈠\輝小聲說。

      我趕緊低下頭。箭頭看看我們,身子扁著伏在地上,舌頭伸出來像一個鞋墊。我聽到有人走過來了,走路的時候碰著麥子,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人在離我們不遠(yuǎn)的地方停住腳步。然后,那人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地吐出,清清嗓子說:“哥哥,你看,朝霞鑲滿天,紅日剛露頭。”

      是小麥在說話。她的聲音很清脆。

      我像背后被猛地推了一下,頭壓得更低,嘴差一點(diǎn)就要啃到泥。地上有一棵麥穗。我忽然發(fā)現(xiàn),麥穗像小麥漂亮的眼睛;麥芒長長的,像小麥的眼睫毛。我心一慌,趕緊閉上眼睛。

      孫定遠(yuǎn)一定在笑,只是把笑聲忍住了。他整個身子都在笑中抖動。

      過了一會兒,小麥好像走了。我們連滾帶爬出麥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以為孫定遠(yuǎn)會取笑我,但他不看我,手在地上亂劃。劉錦輝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孫定遠(yuǎn),嘴張開又閉上、張開又閉上,長腿踏來踏去。

      “呃——”我說,“呃——”

      “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從孫定遠(yuǎn)的嘴里噴了出來。

      “你、你笑什么!”我問。

      孫定遠(yuǎn)模仿小麥的聲音說:“哥哥,你看,朝霞鑲滿天,紅日剛露頭。”

      “這說明什么呢?”我心虛地說,“這,這是節(jié)目里的詞?!?/p>

      孫定遠(yuǎn)說:“哥哥——她可是背后喊你哥哥哦。”

      “我?怎么是喊我呢?我和她——有仇?!蔽抑钡卣f。

      “你和她有仇?有仇還和她拉手???”孫定遠(yuǎn)說。

      我跺著腳說:“是她拉我的手,壞了我的名聲!”

      “壞名聲?心里美滋滋的?!睂O定遠(yuǎn)向劉錦輝眨眼。

      “我——我!”我左右看看,尋找著什么。我忽然看到了稻草人。

      稻草人站在麥田里。

      我沖進(jìn)麥田。麥子一棵棵攔住我,我就像在水里走一樣困難。我彎腰用雙手?jǐn)]開麥子,用力踩出每一步。麥子被我踩倒一大片。

      劉錦輝害怕地說:“小水——”

      我拔起稻草人,腳踩著,手拽著。麥秸稈捆扎得很緊,撕扯不動。細(xì)麻繩勒緊我的手指肚,我的手指快要斷了。

      “你你你、你瘋啦!”孫定遠(yuǎn)帶著哭腔說,“我、我、我說——說、說著玩的?!?/p>

      劉錦輝從后面抱著我,把我的雙手緊緊箍住。箭頭咬住我的褲腳,向后拖。

      有人拉我,我更來勁了。我身子猛地一扭,把劉錦輝甩開。我不扯細(xì)麻繩了,扯麥秸稈。麥秸稈很快被我抽散,一根根躺下,和倒伏在地的麥子混在一起。

      “你不是說我美滋滋的嗎?”我指著地上的麥秸稈,很開心地看著孫定遠(yuǎn)。但不知怎么的,我的雙手在抖,心里想哭。我想起小麥的手。她的手上有許多老繭和裂口。我還想起一麻袋小麥。

      “哇——”劉錦輝哭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哭聲很響。他哭得臉都變形了,臉上只剩下一張嘴。他又彎下腰,抱起散亂的麥秸稈,著急地跺著兩條細(xì)長腿。

      劉錦輝的哭,把我和孫定遠(yuǎn)、箭頭都嚇住了。我和孫定遠(yuǎn)都覺得奇怪,小麥的一個稻草人,怎么會讓他這樣傷心?

      孫定遠(yuǎn)急急巴巴說:“螳、螳、螳螂!你怎、怎么、了。”

      “哎,你、你哭什么???”我拉著劉錦輝的肩膀問。

      “小麥啊——”劉錦輝大聲哭著,“小麥……扎的……”

      小麥的媽媽改嫁去了八圩。八圩在長江邊,在桐村西南邊。每到換季的時候,媽媽都要悄悄給她做一雙鞋子,再托人帶給她。今年春天,媽媽帶給小麥的單鞋偏緊。她長大了,媽媽估摸不準(zhǔn)她腳的大小了,就托人帶信,昨天或者今天傍晚,來拿她腳的尺碼,地點(diǎn)就是插稻草人的地方。

      “托人?”我想起來了,劉錦輝的姑姑家在八圩,“那人是你吧?”

      “螳螂,稻草人每次是你送回來的吧?”孫定遠(yuǎn)問。

      劉錦輝沒有回答我們的話,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蹲到地上,撥拉著麥秸稈,“那個呢,那個呢,那個呢——”

      “嗚——”箭頭一個箭步撲到前面,咬起麥秸稈編成的項(xiàng)鏈,一轉(zhuǎn)身跳起來,把項(xiàng)鏈送到劉錦輝手上。

      “這是尺寸,小麥腳的尺寸?!眲㈠\輝擦著眼淚和鼻涕,張開嘴笑著說。

      我和孫定遠(yuǎn)、劉錦輝,新扎了一個稻草人。我們扎的稻草人,不如小麥扎的好。好在小麥的媽媽來的時候,天黑了,看不清稻草人的好壞。

      我把那條麥秸稈項(xiàng)鏈,小心地圍在稻草人的脖子上。

      我們把稻草人插到麥田里。

      太陽落山了。天和地相連接的地方,飄起了一條長長的紅綢帶。麥田上空,天色灰藍(lán),已經(jīng)有了幾顆眨眼的星。幾只遲歸的鳥,鳴叫著,急急地飛,隱進(jìn)埭上的樹林和竹園。麥子向西鋪展,暖暖地伸進(jìn)晚霞。清甜的麥香,就像水面的蒸汽,一絲絲、一縷縷,纏繞在一起,混合在一起,讓人很容易想到滿曬場的麥子。

      我們默不作聲,跟著箭頭,沿著土路向埭上走,像三個移動的稻草人。

      “布谷、布谷——”一只布谷鳥,在暮色里飛。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哥哥、哥哥”。

      猜你喜歡
      稻草人箭頭麥子
      麥子熟了
      中國三峽(2022年6期)2022-11-30 06:15:14
      麥子比人高 不是開玩笑
      不擔(dān)當(dāng)比“稻草人”還要差
      稻草人
      麥子的回憶
      稻草人
      稻草人
      箭頭指向何方
      麥子殺狗
      小說月刊(2014年9期)2014-04-20 08:58:07
      尋寶歷險記(6)
      临西县| 洛南县| 鄂州市| 特克斯县| 石阡县| 亳州市| 繁昌县| 石林| 罗江县| 蒙城县| 元氏县| 延津县| 蓬溪县| 清徐县| 拉孜县| 许昌县| 来凤县| 太谷县| 文山县| 邳州市| 修文县| 嵊泗县| 牟定县| 南投县| 榆中县| 五峰| 元谋县| 桐乡市| 凌源市| 旌德县| 仁寿县| 磐石市| 祁连县| 扎赉特旗| 惠州市| 乌海市| 师宗县| 大名县| 高雄县| 乡城县| 米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