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治理的斯芬克斯之謎

犯罪是人類社會的自然產(chǎn)物。猶如古希臘人面獅身的斯芬克斯，它不僅是扼人致死的怪物，也是巨人與智慧的化身。它張口一吐，能吹出瘟疫之風；雙翼一揮，將產(chǎn)生沙漠風暴。最詭異的還是它的眼睛，當你們互相凝望，務必要解答它的謎題，否則將無法動彈，為其所傷……然而，一旦解開了謎底，人們也將因此獲得巨大的智慧和力量。古往今來，人類社會糾纏于犯罪問題久矣，耗費重巨、諸刑罄盡，亦如斯芬克斯之謎。

犯罪本乃自然的存在

犯罪之所以是一種惡，主要是因為它影響了我們的生活。犯罪對生活的影響，亦如《俄狄浦斯王》所描述的：“因為這城邦，像你親眼看見的，正在雪紅的波浪里顛簸著，抬不起頭來；田間的麥穗枯萎了，牧場上的牛瘟死了，婦人流產(chǎn)了……”同理，犯罪之惡也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從田間、牧場、女人流產(chǎn)到城邦的生路，莫不是犯罪存在的界面。

因此，犯罪的誘惑與憎惡也是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究其實質(zhì)，加羅法洛所說的構(gòu)成自然犯罪基礎的“憐憫和正直”的情感，作為刑法目的及其違法性基礎的法益，也都是現(xiàn)實生活的組成部分。即便如此，什么是犯罪，什么是生活，什么是我們自己，仍然是德爾菲神廟前的謎團。

基于現(xiàn)實的損害，犯罪是可惡的，但這個可惡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一個絕對確定的存在。初始的時候，衣不裹體，食不果腹，天譴神罰，共妻公有，但憑一己之力；爾后私念漸生，文明見長，涇渭分明，家國天下，始有“犯罪”之謂。然而，犯罪的存在并不以犯罪的名義為前提。惡行、不軌、越軌、虞犯、病態(tài)也都是它的別名。它日出而作，日落不息，亙古如斯。

再者，普天之下，沒有不生病的人類，也沒有不犯罪的社會。這個可惡的東西，雖有惡名，亦有裨益。類似于伊甸園里的青蘋果，它引誘出人類的“原罪”，但也啟發(fā)了我們的智慧；更何況，誰是誰的誰，東邊日出西邊雨，張家的犯罪未必不是李家的功德。

可見，犯罪本乃自然的存在，生生息息。犯罪治理，一忌悖言亂辭，妄圖消滅犯罪，不過徒勞無功；二忌遁天妄行，不尊法理，終無裨益。

犯罪治理的合作抗制

在《政治學》中，亞氏明確提出：“一切城邦既然都是這一生長過程的完成，也該是自然的產(chǎn)物?！?/p>

一言蔽之，政治源于人性的自然要求，必然具有自然的屬性。

城邦和犯罪治理的自然屬性決定了它們之間的統(tǒng)一性質(zhì)。在城邦的各種事務中，犯罪治理算得上最恒久、難纏的問題了。因此，犯罪治理既要遵循城邦事務的規(guī)律，也要遵從犯罪治理的理性。

在城邦理論中，政治合作乃人性的自然存在。既是人性的自然存在，也就意味著城邦的政治合作具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屬性和規(guī)律：第一，城邦需要以更好的生活來證明它的善治本質(zhì)，否則就偏離了政治的本義；第二，城邦生活在人性維系、發(fā)展等方面具有無可違反的屬性和規(guī)律；第三，城邦事務的解決當以合作為基本進路。以上所及，也是犯罪治理的思想基礎。

源于城邦的自然屬性，犯罪治理的政治合作也是一種依自然而存在的，自然而然的存在。首先，作為一種自然存在，犯罪治理需要根據(jù)“現(xiàn)實生活”的實際需要，實現(xiàn)生活利益的逐步改善。

因此，秩序利益應當?shù)玫絻?yōu)先的考慮，但不應該成為生活利益的主要部分。犯罪治理也是如此，一個將秩序利益擺放在突出地位的犯罪抗制體系，必然具有層次較低的基本屬性。其次，犯罪治理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存在。依據(jù)自然而然的范式，犯罪治理不得違背人性及其自利情感的基本要求，需要折中相關(guān)主體的利益需要。在此基礎上，形成犯罪治理的合力，提升犯罪治理體系的效用。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犯罪治理的合作抗制。亦如前文所言，城邦事務的解決當以合作為基本進路，犯罪治理也是如此。然而，國內(nèi)長期存在嚴重的“政治”偏見。受單一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犯罪抗制依然留有“階級統(tǒng)治”抑或“暴力革命”的烙印。以訛傳訛，誤以為政治不過是單一意識形態(tài)的代名詞，拒絕承認政治知識或政治科學的大有人在。筆者以為，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階級統(tǒng)治及其暴力革命的理論合理地解釋了人們維系生存的基本權(quán)利，亦屬善治的范疇。問題是，階級統(tǒng)治及其暴力革命是通過民眾生活的改善才獲得了相應的善治地位與合法性質(zhì)，而不是相反的情況。倘若如今再奢求以暴力革命或階級統(tǒng)治來尋求民生福祉的改善，當屬南轅北轍抑或天方夜譚了。因此，階級統(tǒng)治及其暴力革命的政治地位是階段性的，是有限的。一旦基本的生活秩序得以建立，生存不再是主要的問題，就該突破低層次的秩序利益思維，以自然參與、自利自愿的方式來確立政治生活及其犯罪治理的合作進路。

犯罪治理的合作進路，需要確立商談、自利的契約范式。商談、自利的范式，不僅意味著多元犯罪治理主體的存在，還將在犯罪人、被害人等社會主體的參與過程中，實現(xiàn)犯罪治理的內(nèi)在化和民主化。犯罪治理的民主化不待多言。犯罪治理的內(nèi)在化，主要是指以犯罪人、被害人等傳統(tǒng)意義上的局外人、邊緣人的參與消解犯罪治理的內(nèi)、外矛盾，提升犯罪治理的認同和責任，改善犯罪治理的共同體，實現(xiàn)犯罪治理系統(tǒng)的和諧一致。

犯罪治理的現(xiàn)實生活

在古希臘神話中，赫拉派遣斯芬克斯扼守在忒拜城附近的懸崖上，俄狄浦斯猜中了以人類為謎底的謎題，斯芬克斯最終跳崖而死。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類也不太擅長解答以自己為謎底的謎題。古今中外，莫不如此。因此，斯芬克斯之謎，始終消融在我們的生活之中，從未離開。尤其當代中國，隨著理性的犯罪學觀念的恢復和探明，犯罪抗制所引發(fā)的問題日漸突出。其中，又以“自己犯罪問題”最為突出。所謂“自己犯罪問題”，主要是指誰是犯罪行為的主體，又是誰在抗制犯罪，他們的犯罪能否得到相似的處理等一系列關(guān)系到犯罪治理理論和實踐的重大問題。不管是犯罪主體的查明與關(guān)切，還是犯罪抗制主體的犯罪問題，都是以自己為謎底的現(xiàn)實生活 。

毋庸諱言，犯罪主體的查明是犯罪治理的前提。問題是，傳統(tǒng)刑事政策理念下，犯罪主體的查明不過是犯罪人被消滅、控制的開始，他們的利益長期被忽視，他們參與犯罪治理的程度也很低。然而，亦如前文所言，犯罪的自然存在也意味著犯罪和犯罪人必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質(zhì)。他們是犯罪行為的實施者，最了解相關(guān)犯罪行為的機理。沒有他們的參與，犯罪治理不僅缺失了一股重要的力量，也會出現(xiàn)合理存在卻未被合理關(guān)切的問題。一言蔽之，沒有犯罪人主體地位的查明和關(guān)切，現(xiàn)代化的犯罪治理體系抑或犯罪治理的合作抗制將是一句空話。

“自己犯罪問題”的研究更需要闡明犯罪抗制主體的犯罪問題。犯罪抗制的主體，即刑事政策主體。長期以來，人們誤以為只有黨和國家才是刑事政策的主體。實際上，犯罪乃人類社會恒久、難纏的事務，為各種社會力量所關(guān)切。因此，當代的公共政策更傾向于刑事政策主體的社會力量化。刑事政策主體的社會力量化不僅可以擴大犯罪治理的參與，還有助于相關(guān)社會利益和權(quán)力的制衡。

眾所周知，權(quán)力具有濫用的天性。作為犯罪抗制的主體，刑事政策主體的犯罪行為也是客觀存在的。囿于權(quán)力濫用和犯罪學研究的局限性，刑事政策主體的犯罪更少進入公眾的視野。然而，亦如“杜培武案”“呼格吉勒圖案”等案件反映出來的，相關(guān)犯罪抗制主體的犯罪與一般犯罪人的犯罪都是自然存在的，且沒有太多的差別。因此，“自己犯罪問題”的研究既要平等對待一般犯罪人與犯罪抗制主體的犯罪，使之得到相似的處理，還要加強犯罪人參與犯罪治理的研究，培育犯罪治理共同體，改善犯罪治理的事務。

在此基礎上，犯罪治理的進路也有待調(diào)整。亦如前文所言，忽視了“自己犯罪問題”的犯罪抗制活動具有突出的秩序?qū)颍p視犯罪人、被害人和其他民眾的生活利益，形成了壓制性的抗制進路。區(qū)別于壓制性的抗制進路，犯罪治理的合作抗制，既可以在犯罪自然的基礎上，吸收犯罪的合理因素，實現(xiàn)犯罪的自然治理；還可以在認清“自己”的基礎上，擴大“自己”的參與和利益，改善共同體，實現(xiàn)自然而然的治理。概而言之，這個意義上的犯罪治理，不僅撇開了不切實際、遁天妄行的空想，而且解開了犯罪治理的斯芬克斯之謎，真正實現(xiàn)了犯罪抗制的“現(xiàn)實生活”。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