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法人》記者 李碩秋 張會甫

河北黃驊“新民居工程”占地亂象

文《法人》記者 李碩秋 張會甫

河北黃驊市八里莊村上千畝農地被違法占用，“新民居工程”中竟然長出十幾幢別墅。多位村民為此不斷舉報，然而占地亂象不僅未受到遏制，反而有多位舉報人受到炸彈威脅卻遲遲不能“破案”。亂象背后是否還有黑手？

站在炎炎烈日下，吳清山汗流浹背。看著西側不遠處石黃高速（石家莊至黃驊）上不斷飛駛的車輛，這位年已七旬的老人顯得有些憤怒。

“高速公路至今已經通行九年了，具體占了多少地，村民們不清楚；給了多少補償款，村民們也不清楚——數百畝耕地沒了，村民們卻沒得到一分錢，政府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個說法嗎？”吳清山是黃驊市八里莊村的村主任，他告訴《法人》記者，除了石黃高速公路占地，該村尚有1000余畝耕地被非法占用或租用，搞什么“新民居工程”，或者蓋廠房，而巨額土地使用金去向成謎，這些年來，這幾乎成了八里莊村2000余名村民難解的心結。

村民稱，石黃高速征用了多少地、補了多少錢，他們并不知情

八里莊村位于黃驊市東部，隸屬于羊二莊鎮(zhèn)，距離黃驊市政府約12.5公里，地理位置較為優(yōu)越。北行7.5公里就是著名的中捷農場，東行30公里是黃驊港，西部1公里就是石黃高速自西向東貫穿而過。

據八里莊村村民們介紹，從2006年初開始，村里開始風傳高速公路將要征地的消息，占地多少、怎么補償一時間成為村民關注和談論的熱點話題。

“對于高速公路征地的政策，我們曾做過很多了解。其中的很多信息應該是公開的，但就是不對我們公開?！贝迕裨空f，石黃高速八里莊段從征地、建設、完工、直到通車，在此期間二三年的時間里，有關征地的事情，我們幾乎一無所知。

“修高速公路到底征了多少畝地，按照什么標準給的補償，總共補償多少錢，村民們誰也不知道；這么大的事，似乎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幾位村民爭先恐后地告訴《法人》記者，“2007年開始，我們多次找到當時的村支書崔金澤、村主任張振華質問這件事，他們居然說不清楚；后來我們把問題反映到市國土局、市紀委，但是相關部門至今未作出任何答復。這些本該公開、透明的問題，在八里莊卻成了難解之謎”。

據介紹，直到2012年初，八里莊村產生了新的村民委員會，吳清山被選舉為該村村主任，這些嚴重問題才受到有關部門的關注。新的村委會產生之初，非常重視村民們的訴求和反映的問題，并決心把這些問題搞清楚，給村民一個滿意答復。

八里莊村委會根據村民的反映和舉報，發(fā)現(xiàn)原村支部、村委會重點存在村務多年不公開、財務賬目混亂、大量耕地被非法占用、土地賠償金去向不明等問題。除了石黃高速占用耕地得不到補償的問題，原村委會主任張振華涉嫌非法占用村集體土地數百畝、以犧牲村集體利益謀取個人私利的事實也開始浮出水面。

原村主任非法占地數百畝，建工廠，搞“新民居工程”牟利

據村民提供的舉報材料顯示，張振華今年66歲，中共黨員，1983年至2010年6月任八里莊村村委會主任。張雖然只是小學文化，但村民們普遍認為他“頗有心計，善于結交”，在當地有很廣泛復雜的社會關系。在張振華任職村主任長達27年的時間里，至少非法獲取了八里莊村三塊土地、總量約達300畝：

1998年，張振華先后占用村集體耕地130余畝，成立了“津華福利橡膠制品有限公司”和“中聯(lián)公司”（張振華擔任負責人），當時沒有在國土局備案或辦理征地手續(xù)，也沒有向村委會繳納土地使用費，只與村委會簽訂一份簡單協(xié)議，約定二廠每年向村里繳納15萬元“扶持金”，用來“減輕村民的農業(yè)統(tǒng)籌款的負擔”。該協(xié)議自1998年7月—2004年共執(zhí)行了6年。2006年6月，身為村主任的張振華代表乙方，與甲方（村委會）村支書唐忠鎮(zhèn)簽訂《協(xié)議》，約定乙方“從2005年起不再上交村委會每年（累計）15萬元的扶持資金”。也就是說，張振華占用村土地130余畝，自1998年—2004年共繳納了扶持資金計90萬元，自2005年至今，免交了理應繳納11年的費用165萬元。

對于這個結果，2013年8月，黃驊市紀委以唐忠鎮(zhèn)“構成失職、瀆職造成嚴重不良影響行為”，給予唐“黨內警告處分”；張振華也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F(xiàn)在，“中聯(lián)公司”依然存在，公司法人是張振華的三弟張振杰；原“津華福利橡膠制品有限公司”早已破產，原有占地被“華榮公司”（企業(yè)法人是張振華的兒子）占用。盡管這兩家公司后來均在國土部門辦理了土地使用手續(xù)，但是根據村民掌握的國土部門的可靠數據，“中聯(lián)公司”非法多占地30余畝，“華榮公司”非法多占地58.8畝。

位于黃驊市八里莊村的新民居工程掩映著十幾幢別墅

此外，1996年開始，張振華未經國土部門批準、沒有任何手續(xù)，以建設職工宿舍樓為名，又非法占地約100畝，在“中聯(lián)公司”廠區(qū)西側建設“華源小區(qū)”住宅樓。在將近20年的時間里，張振華先后建設四批樓房：第一、第二批共4棟樓房，第三批6棟樓房，第四批7棟樓房另14套別墅。在第一、第二批樓房建成之后，張振華并未將樓房分給企業(yè)員工，而是對外發(fā)售，謀取利益。

“不知啥原因，自2009年開始，張振華開發(fā)的樓房突然由非法變?yōu)楹戏?，成為當地政府鼓勵支持的‘新民居工程’。”吳姓村民告訴《法人》記者，張振華以“新民居工程”的名義建設了該小區(qū)第三、第四批住宅樓，但是很多村民卻買不到樓房，相當數量的樓房被外村村民和城鎮(zhèn)非農業(yè)人員買走。最為惡劣的是，張振華在小區(qū)內還違法建設了14套別墅（目前每套市值大約35萬元），其中張振華本人占用1套、同胞弟兄三人占用3套、張的父母占用1套、時任村支書崔金澤占用1套，另外村民還說張振華的女兒也占用1套，贈送黃驊市政法系統(tǒng)某官員1套。

對于吳姓村民的上述說法，記者未能在黃驊市有關部門得到證實。

村民舉報張振華非法占用的第三塊土地，是在2008年成立的“黃驊元泰五金制品廠”，位于該村西側，總占地約60畝，國土局實際批準用地10畝，張振華非法多占50畝。一位知情人證實，經營數年后，因非法占地和污染環(huán)境屢遭村民舉報，張振華將廠房、設備整體轉讓獲得2600萬元?，F(xiàn)在該廠已更名為“藍海裝備有限公司”，目前企業(yè)仍在生產。

幾百畝耕地被違法占用，多個舉報人受到炸彈威脅

7月7日下午4時，在兩位村民的帶領下，記者驅車來到村民舉報涉嫌非法占地的企業(yè)工業(yè)區(qū)。記者看到，這些廠區(qū)呈東西排列，有華榮公司、滄興公司、海華玻璃，最西側是中聯(lián)公司；廠區(qū)北側的耕地里，都是正在瘋長的綠油油的玉米。

村民介紹說，滄興公司、海華玻璃占地都在100畝左右，雖然辦理了土地使用手續(xù)，但是不同程度地存在多占現(xiàn)象，其中滄興公司多占16畝；華榮公司、中聯(lián)公司原來都是張振華的企業(yè)，現(xiàn)在華榮公司的法人是張振華的兒子張某，中聯(lián)公司的法人是張振華的三弟，“中聯(lián)公司”非法多占地30余畝，“華榮公司”非法多占地58.8畝。

再往西行、與中聯(lián)公司一路之隔，就是張振華開發(fā)建設的“新民居工程”——“華源小區(qū)”。記者驅車從南門進入，看見西側都是墻體呈米色的樓房，中間夾著幾套灰色墻體的別墅，顯得很是高檔。村民特意指著其中一套說：“這就是張振華送給黃驊市政法系統(tǒng)某官員的”。在道路東側，分布著多套米色墻貼的別墅，其中一套明顯與眾不同：別墅的各個角落都安裝著攝像頭，似乎在監(jiān)視著附近行人的一舉一動。村民說：“這就是張振華居住的別墅，附近幾套都是他的父母和三個弟弟居住的?！?/p>

出了“華源小區(qū)”沿路西行幾分鐘，到了一家“唐洼加油站”附近，車上的村民示意記者停車。下車之后，一位村民往西指著一片耕地說：“記者您看看吧，從這加油站往西、往北，這是300畝耕地，前不久被人租用了?！眱晌淮迕裣群蠼榻B說，租用這塊地的人是羊二莊鎮(zhèn)后街村的王某，租用時間50年，相當于每年租金才200元，具體做什么用途，村民們不清楚。當時負責發(fā)放土地款的村秘書對前來領款的村民說：“你們不要問人家（租地的王某）租地做什么用，也不用簽協(xié)議，每畝地租金10000元，你們只管簽字、領錢”。就這樣，被租地的農戶稀里糊涂地簽字、領錢、走人，從此失去了自家50年的土地使用權。

記者在現(xiàn)場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周邊都是基本農田，生長著各類茂盛的農作物。而在這塊300畝的土地上，雖然栽了多排小樹，卻因裸露的地皮顯得有些空曠。一位村民說：“這塊地被租用后，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來因為村民們就土地被非法占用等問題多次舉報和上訪，這300畝地就被栽了很多小樹?！?/p>

7月8日上午，記者就八里莊村村民反映的上述土地被占用問題，試圖與黃驊市國土局取得聯(lián)系，未果。之后，記者通過網上查詢，也未能查詢到河北省交通廳關于石黃高速黃驊段征地、或者滄州市政府及黃驊市政府出讓相關土地的公告或信息。

河北省社科院的一位專家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表示，關于“農村新民居”的規(guī)劃、占地、建設等問題，河北省政府于2009年6月下發(fā)了《河北省農村新民居規(guī)劃建設指導意見（試行）》；之后，河北省國土資源廳還專門下發(fā)了《河北省農村新民居規(guī)劃建設用地30問》，對相關土地使用政策做了專業(yè)細致的解答。其中明確規(guī)定：第一，在確保耕地和基本農田總量不減少，質量不降低，建設用地總量不增加的前提下，經批準新民居建設可先占一部分農用地進行周轉，待村民入住新居后，將舊村址復墾，歸還周轉用地。第二，一般在原村址實施滾動拆遷分期建設的示范村使用周轉用地面積不超過50畝。周轉用地可以“先占后補”，即允許先占地建新、后拆舊歸還，但是一定要辦理申請審批手續(xù)。第三，按照國家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規(guī)定，不允許占用農民集體所有土地建商品房。需要在新民居建設中節(jié)余出來的土地上建設商品房的，在符合土地利用總體規(guī)劃的前提下，要依法辦理土地征收手續(xù)，并以招標、拍賣、掛牌出讓方式取得土地使用權。

7月8日臨近中午，在記者離開八里莊村之前，村主任吳清山依然顯得憂心忡忡。他告訴記者：“村民們推舉我做村主任，完全是出于對我的信任。我村的大量土地被非法占用問題，現(xiàn)在感覺就像一塊鐵板，很難撕開，里面肯定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黑幕，涉及很多貪污腐敗問題。正是因為村民的反映和舉報危及了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我們的正常反映和訴求屢遭阻礙，舉報人甚至受到威脅和迫害。2012年3月8日午夜，村民代表韓某家里被人投擲炸彈；2013年3月8日午夜，我的家里被人投擲烈性炸彈，爆炸產生的威力將屋子的鐵制防盜欄炸得嚴重變形，那間屋子因當時無人居住才未造成人員傷亡。遺憾的是，這兩起案件公安機關至今均未破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