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被封為“天山童姥”。我一直以為自己生下來就是一百歲。但我緩慢地長到18歲,才驀然覺得自己其實一團孩子氣。而中學的大門正在我的身后緩慢關上,外面的世界赫然在眼前。而我除了早熟的虛名,其實一無所有,內心一片惶恐。
走在校園的路上,我和伙伴經常以這樣的話開頭:“前面那個人的衣服我在雜志上看過,但是她搭配得真是丑死了?!边@樣的開頭往往會引發(fā)一段酣暢淋漓的討論。嘩啦嘩啦響的時尚雜志是我看得最多的書。我的伙伴,大多家境優(yōu)越成績一般但極其有趣,從她們那兒,我知道了一個生活常識:會打扮的人不一定談戀愛,但是不會打扮的人一定沒有戀愛談。
按照期待,我不僅要上大學,而且要上最好的大學。時間開始了,我要像響尾蛇一樣躥到隊伍前面才可以。
高三開學之后,我請了10天假,對自己的小說《第一女生》做最后的修改。等我回到教室的時候,發(fā)現自己的情況很不美妙:每個人都給自己找了一個同桌,只有我落單了。教室最后一排有一張桌子,就是我的。我的同桌,是腳下的一只水桶。有人需要潑剩茶的時候,才會光顧這個地方。等水桶快滿了,我就把它拎出去,把臟水倒掉。同學們都匆匆地趕上了高考這輛巨大的戰(zhàn)車,而我被遺棄了。
不久,我刻苦的名聲就開始在同學中傳揚,連老師都知道我刻苦了。我并非刻苦給別人看的。高三時我去了一次北京,活動結束后,我獨自去圖書館,在自習室做了一天題。
周末,學校教室里經常只有我一個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我做題時看到“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忽然有落淚的感覺。支持我一直走的動力,就是相信世界上有個“光明頂”,我會邊走邊丟,邊丟邊走,最后走到“光明頂”上的只是蔣方舟孑然一身一個人。
18歲生日那天,我的午餐是一塊生日蛋糕。成年說到來的時候就到來了,我既無解禁的喜悅也無變老的恐懼,就這樣極其普通、毫無聲息地成人了!
在一個溫暖的秋后,我躺在床上看《一個人的好天氣》,作者是日本的青山七惠。書中的“我”是一個沒有才華也不想工作的女孩兒,借居在一個老婦人的房子里。而“我”希望快點過完一生,到老婦人那個歲數。到快結尾時,“我”終于找到了一份工作,要搬出去了?!拔摇睂蠇D人說:“外面的世界很殘酷吧。我這樣的人會很快墮落的吧?”老婦人說:“世界不分內外的,這世界只有一個。”
以為即將踏進世界時,早已在世界中,滿滿當當,一無所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