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娓
如果說以前去過桃花島,那只是一種臆想,是腦海中勾勒出的一幅幅畫面。
或許是孤陋寡聞,八年前,我第一次聽說,有個地方叫桃花島。
記得那年春天,我在一個家庭聚會上,認識了一個叫紓的女人。
紓四十歲左右,身才高挑,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她還戴著一頂呢質(zhì)的貝雷帽,黑色過膝的羊毛外套裹著她瘦弱的身子。看著朋友們在談天說地,她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著,但神態(tài)卻很專注。
從朋友的談論中得知,紓曾經(jīng)是這個城市一顆璀燦的政治明星,可在她仕途日漸升起時卻患了乳腺癌,已到晚期。從此,她淡出了公眾的視線。
我覺得她很美。淡淡的笑容,溫和的眼神中絲毫沒有從政者常有的傲慢,渾身散發(fā)出一種知性的美。很難相信,她大病在身,正經(jīng)受著生與死的考驗。出于好奇,抑或?qū)λ耐锵?,我主動走過去與她閑聊。對我,她似乎并不回避自己的病情,就像說別人的事一樣娓娓道來。她告訴我自己做了切乳手術。放化療后頭發(fā)幾乎全脫,現(xiàn)正在生長,所以就戴著帽子。對自己目前的狀況,她似乎很淡定,這讓我刮目相看。是什么給了她力量,讓她坦然地接受著一個女人難以接受的痛苦。
我們似乎聊得很投緣。由于長年失眠,她經(jīng)常孤身去桃花島朋友的別墅小住。那時,我也被失眠所困擾,于是,我們便有了一個共同的話題:如何治療失眠。那一晚,我與紓聊得很晚,甚至忘記了周圍朋友的存在。
對她而言,桃花島是她的精神天國,是治療失眠的良方。那里陽光沙灘,綠浪無邊;鳥語花香,草木蔥蔭。晚上,海浪伴她入眠,清晨,鳥聲催她起床。在海灘邊,在桃花樹下,她盡情地享受著日落余輝的美景。
桃花島還是金庸筆下《射雕英雄傳》的拍攝基地。這里曾經(jīng)演繹過很多動人心魄的故事。但真正觸動她心靈的,卻是《射雕英雄傳》劇中人物的多舛命運。她崇拜那些英雄豪杰,更仰慕桃花島的島主黃藥師?!疤一ㄓ奥滹w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這是黃約師一生武功的寫照。盡管黃藥師武功造詣非凡,已臻化境,但依然無法挽回他一往情深的愛妻生命.
人生有太多的不測,生命本就無奈,所以,無須貪戀生命,更無須在意曾經(jīng)的輝煌。無論是刀光劍影還是纏綿悱惻,俱往時,所有的恩怨情仇,也不過拈花一笑,風淡云輕。
站在海邊,仰望蒼穹,看落英繽紛,聽潮起潮落。生亦欣然、死亦無憾?;ㄩ_花落,水流不斷。
很慚愧,沒看過《射雕英雄傳》一書,卻因為紓,我認識了桃花島,認識了《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藥師,還有他的《碧海潮生曲》:“……我于濁間,君在黃泉下。兩憶相依兩無期,相思何事紀年華!碧海潮起天地驚,碧海潮落鬼神泣。碧海桃花之精英,凝于碧海潮生曲”……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口述中,桃花島便在我的腦海中漸漸地地清晰起來。
由于藥物所致,紓的臉色蒼白,褐色的雀斑也顯得尤為明顯。每當與我聊起桃花島時,她便有些興奮,臉上的雀斑變淡后連成一片,猶如花瓣撒在兩頰,顯得更為嬌羞和柔美。
“斜陽一抹,青山數(shù)點。萬里澄紅如練。笛聲悠悠吹皺水,乍翻起心潮片片。千紅萬紫百花爭艷,曇花何獨命短。庭前桃花正盛開,但怕明年惜花人不見?!彼矚g輕誦這首詩。我想這并非是傷感,而是千帆過后的淡定和從容。
如果說我與紓相識,還不如說只是一次邂逅。那次相聚后,我們聯(lián)系過幾次再無見面。她曾相邀,希望我能與她一起前往桃花島小住,當時,我因為工作原因一直抽不出時間與她同行。
或許是因為這些年心里一直裹挾著對紓的愧疚,所以更激起了我對桃花島的向往。
今年,我有機緣去了桃花島。一上島,便急匆匆趕往《射雕英雄傳》的拍攝基地,去海邊的別墅。我努力在尋找紓的蹤跡,去感受紓當年的感受。
然而,桃花依舊笑春風,人面不知何處去。
或許因為有了紓的存在,才有桃花島的美。我?guī)еz憾,蹬上了回程的渡船。
當我走出機艙,遠處甲板上的欄桿,倚著一個纖瘦的白衣女子。她情神專注,面朝大海。是紓嗎!我掰開人群沖了過去……
那不是紓。
桃花島已漸漸遠去,但紓在哪?或許她還幸福地生活在某個城市,或許,她已永遠留在了桃花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