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海娟
二十年前,我在一所偏遠的鄉(xiāng)村中學教語文,同時擔任班主任工作。那時我才十九歲,總以為自己是一方神祉,可以通過教育為這些鄉(xiāng)村孩子的命運打開一道通途。我篤信:知識改變命運。換句話說,只有好成績,才有好人生。成績既是學生的答卷,也是對我工作的肯定和證明,那時,我的眼里和心里有的只是成績。
為了使每位學生都能竭盡所能,答出他們?nèi)松凶罡叩姆謹?shù),我起早貪晚地守著他們,并且軟硬兼施——有時給學生講一些勵志故事,有時聲色俱厲,抓住學生的小毛病就借題發(fā)揮,把他們狠狠地斥責一頓。只要我覺得能提高學生的成績,就無所不用其極。在我的高壓政策下,學生們都很乖,每一天都小心翼翼,個個都表現(xiàn)出好學上進的樣子。
但是,有一個人卻是例外。她叫周牧云,一個細瘦白凈的小女生。有一張好看的瓜子臉,一雙清澈透明的大眼睛——可惜這個小美女是近親結(jié)婚的產(chǎn)物,像個空心瓷娃娃,永遠不喜不憂,不疾不徐,不聲不響……我的諄諄教誨在她那里全都是浮云。
其實,她的卷面上少有空白,往往寫得滿滿的,字也還算端正。只是,一直遠離標準答案。她跟其他學生只有一部分交集,為此,我去找學校領導理論,要求學校把她判為“智障生”。把一名成績差的學生歸入“智障生”的隊伍,他就成了旁聽生,這樣的學生成績多么糟糕都沒關系——他的成績再也不會放進整個班級加以統(tǒng)計,再也不會給班級“背分”。在科任老師的共同證明下,學校同意了我的請求。作為旁聽生,周牧云沒有參加升學考試的資格,拿了一紙初中畢業(yè)證就離開了相伴三年的我。
再見周牧云,是在十三年后,也就是我第一屆學生畢業(yè)十年的同學會上。那時,除了僅有一名在讀研究生之外,其他學生都畢業(yè)工作了。
從城里回來的學生不到十人,其間就有周牧云。她仍然白凈、空靈,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她仍然安靜、淡定,與滿目的喧嘩缺少交集。好久之后大家才知道,她如今和我們當初的學習委員在一個城市,學習委員大學畢業(yè)剛參加工作,在一家花店附近租了一個簡陋的小房子,不想這家花店的主人就是周牧云。
學習委員說,作為老同學,周牧云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這說法讓大家目瞪口呆,費了好大的勁才弄明白。原來,周牧云初中畢業(yè)后便隨小姐妹出去打工,別人去飯店端盤子或是陪酒,圖的是掙錢多,周牧云去花店賣花,掙得不多,卻死心塌地,像小學生一樣兢兢業(yè)業(yè)。
周牧云是個老實人,誰都看得出來她“缺心眼”。把花店交給她打理,老板一百個放心。就這樣,掙著微薄的工資,在那家花店,周牧云一干就是四五年。說來也怪,自從周牧云來到這里,花店一日比一日興隆,老板掙得盆滿缽滿。后來,因為有機會出國發(fā)展,老板一紙簽約把店盤給了周牧云。周牧云細心經(jīng)營,財源滾滾。幾年之后,她已經(jīng)開了三家分店。同學們沒有想到,這個當年最不被他們看好的人,如今已是腰纏萬貫的小老板。
周牧云的故事讓我心中波瀾起伏,我一貫恪守的“好成績才有好人生”的信條轟然崩塌。我知道,好人生,僅有好成績是不夠的。對于教育的觀念,我應該有新的構(gòu)建了。
換一種眼光看班級稟賦各異的學生,才發(fā)現(xiàn),邋里邋遢、學習成績極差的張同學生在一個單親家庭,照顧妹妹,負責家人的一日三餐,一個男孩,卻能把殘缺的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條;呆頭呆腦的劉同學,對車的聲音卻極為敏感,只要聽見車子開過,就可準確判斷車的品牌、型號……
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小小的體內(nèi)藏著成年人難以看懂的能量,作為老師,我們應該把學生這些隱性的資質(zhì)激發(fā)出來。
編輯:謝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