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驚喜力,這個詞是我“自造”的。
我以為,“驚喜”確乎是一種能力,一種值得夸耀的能力。
看過一個視頻,拍的是寶寶初次沖進雨中的情景。她驚訝,她歡喜,她旋轉(zhuǎn),她癲狂。她仰著小臉承接那雨絲,歡悅得如同一頭撒歡兒的小獸。我想,當(dāng)這個小生命長大,當(dāng)她在凄風(fēng)苦雨中獨自擎?zhèn)阙s路,那視頻中的畫面,還會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么?
當(dāng)驚喜力被成熟的理性所睥睨,它便會羞赧地逃遁。
有人說:“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fēng)景?!笔煜さ牡胤讲皇菦]有風(fēng)景,而是眸子生了銹,不肯再將風(fēng)景視為風(fēng)景。
入秋,我通過微信發(fā)了一組“秋林盛開”的紅葉圖,有個喜歡旅游的微友看了,驚呼道:“周末你去北京香山了?”我回:“沒有。我去的地方,距貴府不足百米。”我能猜到他看到這條回復(fù)后的表情——驚中有疑,疑中有鄙。襟袖之間的風(fēng)景,是打了折的風(fēng)景。太容易親近了,反喪失了親近的欲望。
在我看來,越是肯對微不足道、司空見慣的事物奉獻驚喜力,越有可能將自我修煉成一處絕佳的“精神風(fēng)景”。
我講課時多次提到學(xué)者張中行先生的一件小事。張中行先生90歲時,得到一塊心愛的硯臺,他長久地撫摩它,神情快樂得如同進入了天堂。當(dāng)朋友來探望他,他會慷慨地將愛物示人,拿起人家的手,放到那硯臺上,和人家一道撫摩——“你好好摸摸,手感多么滋潤??!”他這樣說。愛得動一方硯臺的心,依然是一顆蓬勃的少年心。
究竟誰能說得清楚,那個叫“磨損”的詞,生著何等的利齒?它針尖挑土般,一點點偷走我們的驚喜,讓鮮潤的不再鮮潤,讓頹敗的愈加頹敗。與“磨損”進行的拉鋸戰(zhàn),幾乎要伴隨我們整整一生。
愛著愛著就厭了,走著走著就倦了,這是多么雷同的生命體驗。驚喜力就是趕來拯救厭倦的心靈的。初次淋雨的幼兒,初次相望的眼眸,這些“初次”當(dāng)中有你么?“初次”之后呢?驚蟄驚醒你了么?紅葉染紅你了么?有那么一個人,經(jīng)歷了77回梅花開,再看時,依然難掩初見般的驚喜,恨不得在每一樹盛開的梅花底下都放置一個“我”,縱寵自己看個夠、看個飽——“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陸游78歲時那“滿格”的驚喜力,你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