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嚴
摘 要:“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納蘭容若之詞是詞史上一個獨特的存在,本文對他的傷離念遠之作加以評析,試解讀這位天才詞人在離別詞領(lǐng)域的開拓,以及他對離別之情的特殊體認。
關(guān)鍵詞:納蘭容若;傷離念遠;情感體認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1-0-01
納蘭氏,原名成德,后改名為性德,字容若,號飲水、楞伽山人,是清代最為著名的詞人之一,與朱彝尊、陳維崧并稱“清詞三大家”。納蘭容若以其敏銳的詞情感悟和卓絕的藝術(shù)成就在清代及古代文學(xué)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尤其是他的離別感傷之作,清麗哀婉,感情深厚,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
冷香縈遍紅橋夢,夢覺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別后誰能鼓,腸斷天涯。暗損韶華,一縷茶煙透碧紗。
——《采桑子》
陳廷焯《云韶集》卷十五評價此詞:“凄絕入神?!边@是一首典型的納蘭式風(fēng)格的傷離念遠之作,上片描繪清新淡雅的景物,勾勒出清寒凄傷的氛圍,對景物的描寫由虛到實,從頗有飄渺的“冷香”、“夢”等漸至“桃花”、“燕子”等真實可感的意象,視野的轉(zhuǎn)移頗見匠心,雖未言愁而愁自見。下片直抒心腸款曲,“腸斷天涯”極寫黯然神傷之情,而以景語收梢,可謂哀而不傷。
人生南北真如夢,但臥金山高處。白波東逝,鳥啼花落,任他日暮。別酒盈觴,一聲將息,送君歸去。便煙波萬頃,半帆殘月,幾回首,相思苦。
可憶柴門深閉,玉繩低、翦燈夜雨。浮生如此,別多會少,不如莫遇。愁對西軒,荔墻葉暗,黃昏風(fēng)雨。更那堪幾處,金戈鐵馬,把凄涼助。
——《水龍吟·再送蓀友南還》
康熙十五年夏,嚴蓀友南歸,詞當作于此際。詞的上闋寫容若對與好友聚少離多的嘆惋,并以細致的想象描摹友人離去后的孤獨寂寞。下闋是對二人昔日來往情狀的綿密追憶,以細膩的相處細節(jié)勾勒出友情的深厚。詞人視角一轉(zhuǎn),又回到眼下國家戰(zhàn)亂紛起、金戈鐵馬的緊張局勢,將個人的友情和報國的慷慨之志糅合在一起,此詞與納蘭詞常見的私人感情泛濫不同,流露出家國情懷,比起一味的感時傷世,其境界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在這闕詞中,容若寫盡世事悠悠。人生如夢似幻,分離總是難以避免之事,詞人雖強行以豁達心境安慰自己,但卻又忍不住想象朋友此去,獨自一人面對白波東逝,鳥啼花落,又有何人共賞?此情此景,實是零落難言,詞人念及此處,在與友人離別于殘陽之下時,縱是執(zhí)手相看,也難以盡抒相思難舍之情。分別之后,詞人獨自回想往事,往日柴門深閉、剪燈夜語的情景,又浮上心頭,詞人追懷往昔的樂景,正是為了反襯離別的悲哀,傷感之情流露無余,甚至感嘆說早知會有離別之日,當初還不如不曾相識相知。這一種深沉的傷離之情,從他的前作《送蓀友》里也能得窺一斑:“人生何如不相識,君老江南我江北。如何相逢不相合,更無恨別衡胸臆?!弊阋娖鋫兄疂庵兀瑵M腔愁緒難以紓解。
新寒中酒敲窗雨,殘香細裊秋情緒。才道莫傷神,青衫濕一痕。
無聊成獨臥,彈指韶光過。記得別伊?xí)r,桃花柳萬絲。
——《菩薩蠻》
此篇是懷人之作,趙秀亭等人認為應(yīng)是懷想嚴繩孫而作,作于康熙十五年夏秋之際,以康熙十五年八月六日納蘭性德《致嚴繩孫書》為證,其中寫道:“別后光陰,不覺已四月,重來之約,應(yīng)成空談,明年四月十七,算吾詠‘正是去年別君時也?!睆埍都{蘭詞箋注》:“此篇寫春日與伊人別后的苦苦相思?!≡~翻轉(zhuǎn)跳宕,屈曲有致,其相思之苦情表現(xiàn)得至為深細?!盵1]
詞的上片寫別后相憶友人之情,卻以描繪秋景入筆,秋雨淋漓,天色蕭瑟,詞人獨坐窗前舉杯獨飲,自然而然地想起久別的知己,神傷之色難以盡掩。下片則由眼前思念之苦喚起當日分離的記憶,當年離別之時,桃柳夭夭,春光爛漫,此時卻余詞人一人擁衾獨臥,韶華似水,秋雨連綿,流露出濃烈的惆悵感傷之情。
愁絕行人天易暮,行向鷓鴣聲里住。渺渺洞庭波,木葉下,楚天何處。
折殘楊柳應(yīng)無數(shù),趁離亭笛聲吹度。有幾個征鴻,相伴也,送君南去。
——《菊花新·用韻送張見陽令江華》
康熙十八年,張純修任湖南江華縣令,容若賦此詞相送。楚天清秋、洞庭木葉,均是清婉意象,日暮時分殘陽如血,詞人折柳送別,心情之復(fù)雜傷感可以想見,而友人飄然遠去,只余長亭外風(fēng)笛幽咽,天際里征鴻飄渺,惜別之意不言而喻。詞人用筆虛實相間,以想象和現(xiàn)實的交融,描繪出一幅蒼茫凄清的送別圖景,輕靈、婉轉(zhuǎn)而不失深情綿邈,呈現(xiàn)出纖細柔弱,情景交融的獨特風(fēng)貌。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總結(jié)出納蘭容若這類作品的特色。第一,他以秀麗優(yōu)美的景致入墨,這些被精心擇選的意象對詞人的傳情達意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第二,他筆下所抒發(fā)的感情均是有感而發(fā),無論是傷離的愁緒,還是念遠的悵惘,都被他唱嘆得感人至深,而無“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感;第三,巧妙的情景結(jié)合,是他最大的長處所在。景為情增色,情為景斷腸,兩者之間達到了一個完美的協(xié)和點,使得他的詞句顯得情真意美。從這幾闕皆為寫傷離恨別的詞作中,我們也能看出,容若在描寫這種細膩婉約的情感時那種獨特的生命狀態(tài)。
納蘭容若在詞家中占有重要地位,不僅是因為他的詞作意象美好,裁剪精巧,更因為其詞中所傳達出來的幽微婉轉(zhuǎn)的深情。他寫出了對生命的敏感意識,表現(xiàn)出對理想的生命存在方式的特殊體認,這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詞取得極高成就的重要原因。他憑借自己創(chuàng)造的至美的藝術(shù)世界,來抗衡現(xiàn)實生活的壓抑苦悶,尋求心靈的歸宿。這是他的詞有別于花間派秾麗綺艷之態(tài)的重要因素,盡管對意象的選取也有秾艷之擇,但他獨到的生命感悟和深刻的傷惋情緒,卻使得他遠遠超過同時代的詞人,在詞史上亦是獨樹一幟。
注釋:
[1]閔澤平《納蘭詞全集》,崇文書局.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