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峰
恐懼來源于未知,未知同時也是吸引。
吳越不知道丁藍究竟是誰,但是非常熟悉她。熟悉她的每一次死亡。1929年,丁藍在家中自燃死過一次,她坐的沙發(fā)沒有一點火燒過的痕跡。她被人發(fā)現(xiàn)時,幾乎就是一堆灰燼了。
他第二次看見丁藍,那還是十七世紀的海地,她在一大堆死尸里面混雜著,被一個披著大氅看不清面目的人驅(qū)使著干農(nóng)活。吳越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可他分明看見丁藍回頭朝他咧嘴笑了一下,下巴都笑掉下來了。
吳越已經(jīng)有好幾個月沒去看心理醫(yī)生了。他知道自己有病,他經(jīng)常會去世界很多地方,沒有時間和距離地到處游蕩,他知道那不是夢。像幻覺,但是明明有觸感,還能聞到人肉燒焦的惡臭。被襲擊后留下的傷痕,一一俱在。
從第一次見到丁藍,他就得了這個怪病。
吳越在腦海里細細回想第一次見到丁藍的情景。那天,吳越因為公事要路過一片樹林,他朝樹林看了一眼,樹林的正中有棵很大的樹,樹干一塊地方?jīng)]有樹皮,光禿禿的。他被吸引了過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里寫了幾個字:連就連,我倆結(jié)交定百年,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吳越、丁藍。
吳越看清自己的名字,嚇得坐倒在地,突然看到樹上吊著一具女尸,拼了命給他擠出了一個微笑,和他后來在海地看見的一模一樣。
吳越當時就嚇昏了過去。醒來時他正趴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老板的神色有點不悅,但還是很友善地說:“累了就給你放幾天假,好好散散心。”
三天假期吳越一直在家里沒有出去,丁藍一直陪著他。
放假當天,他一進家門,突然感覺被一團意識擊中,給了他很多記憶,就像一個失憶的人恢復(fù)了記憶一樣。
丁藍原來是我老婆啊。吳越恍然大悟。
吳越的記憶是這樣的:
丁藍是她大學同學,畢業(yè)后就結(jié)婚了,一直沒敢要孩子,怕負擔不起。兩人同歲,現(xiàn)在都快30了,一想起得要個孩子了,就沒采取避孕措施。但丁藍一直沒有懷孕,檢查出來是吳越的問題,所以吳越經(jīng)常往醫(yī)院跑,其實他都是去見了心理醫(yī)生。
吳越看著賢淑的丁藍,心中滿腹疑惑。他想問那個自燃的女人是誰,想問被操控的僵尸是誰,想問上吊的女人是誰,是不是你?你又是誰?
但是他不敢問,自從查出是他的問題,他總是在丁藍面前抬不起頭來。何苦問這種問題,不被她當成精神病才怪。
這個時候,吳越想到一個問題,冷汗流了一身。
為什么記憶里沒有丁藍的其他資料?為什么丁藍祖籍何處、父母家人現(xiàn)在何方、她本人從事什么工作自己都不知道?
他越想越怕,恍惚中看到丁藍端過來的茶杯里面全是血,他嚇得死命地揪自己頭發(fā)。丁藍拿出一支注射器給他注射了鎮(zhèn)靜劑,他終于安靜了一些。
等他神智恢復(fù)了一點,丁藍拿出了一沓厚厚的病歷給他看。
病歷證明吳越是個輕微的神經(jīng)病人。因為生活壓力太大,他從前幾年就開始出現(xiàn)幻聽、幻覺,而且伴有躁狂癥、失憶癥。但是奇怪的是,只有在丁藍面前才會發(fā)作。
每次發(fā)病之后,吳越看到丁藍都會像看到鬼。她好端端地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他會看成一個渾身通紅冒血的怪物,不是被嚇暈就是會拿身邊的東西砸過去,有時候還會弄傷自己。丁藍已經(jīng)不厭其煩地給他解釋過很多遍,但是無濟于事。
吳越神經(jīng)質(zhì)地把病歷在鼻子旁邊嗅了嗅,然后揉成一團,又展開,覺得沒什么問題。他捏捏丁藍的臉,摸了摸丁藍的頭發(fā),覺得也沒什么問題??墒撬呀?jīng)無法區(qū)分真實與幻覺,他心里還有很多的疑惑無法弄明白,但是想不起來是什么,只記得有什么不對勁。他越想越煩躁,手不禁拽向自己的頭發(fā),被丁藍按住了。
他看著丁藍痛心的表情,突然像想起什么,猛地甩開她,奪門而出。
門外是原始森林,他看到了一群處于原始社會母系族群的人們。她們衣不蔽體,卻穿著現(xiàn)代文明發(fā)明的內(nèi)褲,她們正在舉行篝火晚會。
女王丁藍盛情邀請他參加,他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醒來時他躺在女王的懷里,床旁邊站著一群上了年紀的老太婆,她們是長老。長老說這個男人不行,沒有生育能力,還是吃了吧。
吳越嚇得不行,但女王極力維護他,他命保住了,不過得馬上離開。
他回頭看著那片火光,丁藍站在火之上,呆呆地看著他出神。
他一回頭,火熄滅了,丁藍拿走了他頭上的熱毛巾。
吳越躺在自家的床上,原來是個夢啊。
但是這個夢到底是從哪里開始的?從海地?從樹林?從辦公室?從醫(yī)院?或者,這一切都是夢,現(xiàn)在依舊沒有醒來?
丁藍在哭,哭得像死了丈夫一樣的傷心。吳越聽著哭聲,內(nèi)心開始煩躁不安,但他不敢出門了,他怕出門又碰到奇奇怪怪的事情。他悄悄溜到廚房,找了把尖利的刀子藏在背后。他想,丁藍你不是死不了嗎?我看捅不捅得死你。他剛舉起刀子,丁藍整個腦袋都轉(zhuǎn)到了背后,直勾勾地看著他。
她還是在哭,哭得眼珠子都裂開了,一小塊一小塊地順著淚和血流下來。
吳越驚嚇得完全失去理智,他揮著刀亂砍,丁藍總是飄忽不定砍不著,他又砍自己,可是使不上勁。他就這么瘋著跑著,突然一腳踩滑,跌在地上的刀正好迎著他倒下的喉嚨……
第二天本地報紙上刊登了一條消息,標題是《昨日知名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吳越自殺身亡》,文中有這么一段:
“……三年前愛妻病逝后,吳先生悲痛之余精神狀況也日漸惡化,便辭去了所有工作在家養(yǎng)病……”
丁藍念到這里,微微地笑了一下。
(選自《酷紙飯川粗選集》,作者系網(wǎng)絡(luò)寫手,自由撰稿人,曾出版有《酷紙飯川白話集》和《酷紙飯川粗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