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融雪
新學銜制度對培養(yǎng)更多愛國愛教的高素質僧才,引導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具有重要意義
5月19日下午,北京西黃寺的陽光樓里升起五彩勝幢。
14位藏傳佛教僧人身穿法衣,神情肅穆地從珠康·土登克珠活佛手里接過拓然巴證書。隨后,按照儀軌,他們身披潔白的哈達,集體 “三聲歡呼”。
授銜儀式上,38歲的阿旺桑旦以本屆拓然巴班班長的身份代表學員發(fā)言,隨后,他和同學們一起受到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孫春蘭的接見。
孫春蘭鼓勵他們珍惜榮譽、積極作為,為促進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為西藏和四省藏區(qū)經濟發(fā)展、社會和諧作出貢獻。
這是2015年6月1日國家實行《藏傳佛教學銜授予辦法(試行)》后,首次授銜的場景。
拓然巴是什么?他們?yōu)楹伪患挠杵谕克麄冇质侨绾螣挸傻模?h3>萬里挑一的“拓然巴”
授銜儀式三天后,阿旺桑旦踏上返藏的行程。他將帶著拓然巴證書,回到西藏那曲地區(qū)巴青縣巴倉寺繼續(xù)講經。那里,有一百多位僧人和四萬多信眾等待他歸來。
“‘拓然巴是藏語‘拓仁木然降巴的簡稱,意為‘高級的博學高明之士?!卑⑼5┙邮堋恫t望東方周刊》采訪時介紹,按照藏傳佛教三級學銜體系,拓然巴是高級學銜,相當于現(xiàn)代意義上的博士學位。以下還有智然巴(中級學銜)和禪然巴(初級學銜),分別相當于碩士和學士。
“信眾們對我們期望很大。我們不僅要為信眾講經做法事,還要幫助調解糾紛?!卑⑼5└嬖V本刊記者,自己是中國首批13名苯波派拓然巴之一,而巴青縣全縣幾乎都是苯波派信眾。
“每一位來這里學習的僧人都可稱得上‘萬里挑一,在當?shù)囟己苡杏绊懥Α!卑嗟漕D玉告訴本刊記者。他是中國佛教協(xié)會西藏分會副會長,薩迦寺金剛上師,也是藏傳佛教學銜工作指導委員會委員。
以阿旺桑旦為例,他所參與的2014年西藏招考中,30多僧人報名,最終只有6人錄取。
寧瑪派僧人羅寧剛,來自四川省阿壩州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縣大坪寺,他是該縣目前唯一考取高級佛學院的學僧。
“我們全縣有11個寺廟,一共五六百位僧人?!绷_寧剛充滿了驕傲,他向本刊解釋自己的中級學銜——“由于高級佛學院的學銜分教派按年度招生,2014年寧瑪派只招收智然巴,所以我現(xiàn)在取得的學銜是智然巴?!?/p>
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常務副部長張裔炯在授銜儀式上介紹,高級佛學院至今培養(yǎng)了135名拓然巴和134名智然巴。而按照國家宗教事務局1997年的統(tǒng)計,全國藏傳佛教僧眾約12萬人。
不過,具有特殊意義的是,羅寧剛將是高級佛學院授銜的最后一批寧瑪派智然巴。
“按照2015年6月1日施行的學銜授予新辦法,禪然巴、智然巴學銜將由中國省、自治區(qū)佛教團體舉辦的藏傳佛教院校授予,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只授予高級的拓然巴。”班典頓玉告訴本刊記者。
事實上,新的學銜授予辦法帶來的改變遠不止于此。
阿旺桑旦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這證明我接受了現(xiàn)代化的系統(tǒng)教育,更利于被社會認可。以前,我們填寫個人簡歷時,學歷欄只能寫‘小學。”
與社會接軌一直是藏傳佛教寺廟經院式教育面臨的一個挑戰(zhàn)。雖然僧人們在學院學習天文歷算、醫(yī)學、藏語文、歷史、音樂、繪畫等知識,但是他們的各類學位卻無法與社會教育銜接。
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副院長劉鵬表示,此前,中國藏傳佛教佛學教育改革有兩次歷史性跨越。
2016年5月,寧瑪派學僧在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進行學銜辯經
第一次跨越,是1987年國務院批準成立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這標志著這個領域的教育模式從經院式傳統(tǒng)學修方式開始向與學院式現(xiàn)代教學模式相結合的轉變。
據(jù)介紹,十世班禪大師是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的創(chuàng)辦者和首任院長,該學院的第一屆學員是來自藏傳佛教地區(qū)多個教派的43名活佛。
現(xiàn)任高級顧問珠康·土登克珠活佛和藏傳佛教學銜指導委員會副主任仁青安杰活佛、那倉·向巴昂翁活佛等,都是高級佛學院的第一批學員。班典頓玉則于1999年至2001年在此學習。
第二次跨越,是2004年高級佛學院設立藏傳佛教高級學銜制度。但是,當時并沒有明確三級學銜體系培養(yǎng)的路徑,也沒有統(tǒng)一學銜授予的標準。
2004年新學銜制度剛實施的頭幾年,每年只招收11?13名學員,他們大多是寺廟的經師。
2015年6月1日,《藏傳佛教學銜授予辦法(暫行)》正式實行,意味著以寺廟教育為基礎,以省級和高級佛學院為支撐的三級學銜授予體系得以確立,傳統(tǒng)經院式學修與現(xiàn)代學院式教育的融合被進一步制度化。
“報考拓然巴既要佛學精進,精讀《釋量論》《般若論》《中觀論》等五大論,也要持戒守法、政治合格、品行出眾。”洛秋說。
洛秋是中國藏語系高級佛學院首屆覺囊派拓然巴學銜獲得者,現(xiàn)在是高級佛學院專職一級經師,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高級佛學院的報考內容包括佛學考試、政治考試和文化考試。其中,政治考試主要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文化考試主要為藏文文法和寫作。
寺廟的傳統(tǒng)教育是佛學院學習的基礎。以阿旺桑旦為例,他通過13年的修學于2005年取得了寺廟的格西學位,繼續(xù)學習了9年才報考高級佛學院的拓然巴。
據(jù)介紹,從建立桑耶寺算起,藏傳佛教的經院式教育,已有1200多年歷史。各教派都有自己的學位晉升制度。其中,格魯派的拉然巴格西學位制度影響最大,已有600年的歷史。
格西,是藏語“格威喜年”的簡稱,意為“善知識”或“良師”,是藏傳佛教格魯教派僧人學修顯宗五部大論后,通過大法會立宗答辯考取的學位名稱。取得這一學位,標志著完成顯宗學業(yè)。
除顯宗學位外,各大寺院還有密宗的阿讓巴學位和醫(yī)學的曼讓巴學位,歷算學的孜讓巴學位等。
一般而言,學僧按一定的順序逐級學完五部大論需要二十多年。因此,本次的拓然巴班里,便有兩個年齡超過四十歲的學僧。
與寺廟教育相比,佛學院的教育內容構成更加多元。
班典頓玉說:“高級佛學院在課程設置上,宗教專業(yè)課和公共基礎課的總課時比例為六比四。其中,公共基礎課包括法律法規(guī)、政策、文化。”
在高級佛學院兩年時間的學習中,阿旺桑旦印象最深刻的課程,是西藏自治區(qū)人大法制委員會主任巴桑羅布講授的“憲法和民族區(qū)域自治法”。
“巴桑羅布今年70歲了,他用藏語給我們講了兩三個月的法,感覺很親切。”阿旺桑旦說,這門課讓他更加了解國家對藏區(qū)的支持。
羅寧剛最難忘的,則是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講解的關于法規(guī)和政策的課程。
“以前以為出家就和世俗世界無關。但通過學習,我認識到,‘為人民服務和我們教義中的‘利一切眾生是相通的。”他說。
除了課堂教學,每隔一周的周六,學院還會組織學僧們到周邊參觀。參觀地點包括故宮、國家博物館、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北京天文館等。
“學僧們最感興趣的,要數(shù)北京天文館?!栋⑴_磨俱舍論》里有關于宇宙的說法,佛教里有歷算法,這些都和天文相關。他們會自己去理解貫通?!备呒壏饘W院學生處的工作人員向本刊記者表示。
毛主席紀念館和周恩來鄧穎超紀念館,也頗受學僧們歡迎。工作人員介紹,參觀前,學院特意邀請了紀念館的研究員為大家講述了毛澤東、周恩來、鄧穎超和藏傳佛教人士的相交淵源。
事實上,除了公共課程,即便是宗教專業(yè)課程,高級佛學院也比寺廟更豐富。
“在寺廟里學的是苯波派知識,在高級佛學院的學習則讓我對其他教派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卑⑼5┱f。
與傳統(tǒng)寺廟的經院式教學不同,高級佛學院采取末位淘汰制度,每年總有一兩個學僧無法獲得拓然巴學位。
“以前,佛學院拓然巴班每屆招收13名學僧,每年只有11個學僧能取得高級學銜。但這次是破紀錄,有14個拓然巴獲得者。其中一位是上一屆學僧?!卑嗟漕D玉告訴本刊。
新學銜制度實施后,末位淘汰制改為修學分。但阿旺桑旦坦言壓力依然不小?!霸诟呒壏饘W院學習期間,學僧們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晚上10點半下課,一些人還會繼續(xù)在宿舍自習?!彼f。
拿夠所有學分后,學僧方可提出學銜申請;下一步,通過資格審查之后,需要經過連續(xù)5天、3輪的辯經考試??简炈麄兎饘W水平的,是來自西藏、四川、青海9所寺廟的55位優(yōu)秀辯手。
辯經時,3位考評老師坐在最上面,辯經者身披黃袍,頭戴黃色法帽,坐在中間的墊子上。向他發(fā)問的辯手們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大聲發(fā)問,不時做出大力擊掌的辯經手勢。坐在兩邊的旁聽者,亦不時有人站起來參與發(fā)問。
辯論的題目主要是對于佛學經典的邏輯推演,諸如“對于《俱舍論》和《般若論》中空性的理解”。不具備扎實的佛學知識,很難聽懂辯經。
之后,學僧們還要進行論文答辯。
阿旺桑旦說,很高興在高級佛學院學習了現(xiàn)代論文的寫作——“寫論文可以在國際上更好地交流?!?/p>
寺廟里,講經、辯經的機會多,撰寫論文和研究文章的機會少,在佛學院的學習則能彌補這個不足。阿旺桑旦告訴本刊記者,他的畢業(yè)論文題目是“苯教的九乘”。
所有考試結束以后,學銜評定委員將對申請人進行全面評審。只有經學銜評定委員會通過,才能獲得拓然巴這一藏傳佛教的最高學銜。
在這長達6天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長考流程中,最莊嚴權威的一環(huán),來自學銜評定委員會。
班典頓玉告訴本刊記者,學銜評定委員會委員主要由藏傳佛教六大教派的活佛、經師和拓然巴高級學銜獲得者組成,他們的來源地涵蓋了西藏和川、滇、甘、青四省藏區(qū)。委員會成員名單需報中國佛教協(xié)會審定,并呈報國家宗教事務局備案。
作為本屆高級學銜評定委員會主任,珠康·土登克珠活佛表示:“新學銜制度對我們培養(yǎng)更多愛國愛教的高素質僧才,引導藏傳佛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具有重要意義。”
據(jù)介紹,高級佛學院培養(yǎng)的學僧們回到當?shù)?,有的擔任寺廟的堪布、經師或民管會主任,已經在藏區(qū)各級人大、政協(xié)、佛協(xié)等組織任職,為祖國統(tǒng)一、民族團結、藏區(qū)穩(wěn)定和社會發(fā)展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而對于阿旺桑旦來說,高級佛學院的學習為他打開了一扇看世界的窗子,他憧憬著去更遠的地方講經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