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玉娟
黃梅戲《東坡》的劇本由國家一級劇作家熊文祥先生創(chuàng)作,著名導演余笑予任該劇導演,著名黃梅戲藝術家張輝主演,國家一級作曲陳精耕擔任作曲,上海戲劇學院胡佐任舞美設計,杭州藝術劇院一級服裝設計師王笠君任服裝設計,化妝由北京評劇院一級化妝師艾淑云擔任。該劇尊重歷史,貼近黃州,是第一部展現(xiàn)蘇東坡文學成就和濟世之道的舞臺藝術劇。
筆者在幾次觀賞之后,感慨之余進行了深入思考,總結了此劇的成就與缺失,以供探討。
該劇將黃梅戲的特色與東坡文化相結合,再現(xiàn)了一代文豪蘇軾在黃州跌宕起伏的藝術生涯。這是蘇軾首度成為黃梅戲的“主角”。
該劇劇情基本符合史實。元豐三年二月初一,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至黃州。黃州一駐,蘇軾拋卻恩怨,潛心著述,還寫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前赤壁賦》、《后赤壁賦》等千古大作。蘇軾一生,在朝日少,在野日多,這種特殊的生活經歷促使了他在黃州與廣大勞動人民的接觸。蘇軾被貶謫至窮鄉(xiāng)僻壤的黃州,筑室于東坡,自號東坡居士。大文豪務農由此成就了“東坡”美名。誠如余秋雨先生所言“蘇東坡成就了黃州,黃州也成就了蘇東坡”。蘇軾當年在黃州的這些史聞軼事在黃梅戲《東坡》中可見一斑。
劇中將蘇軾在黃州吟詩作賦、賞花種地、救嬰施藥等生活片段有機串聯(lián)起來,著重表現(xiàn)蘇軾深陷困境時堅韌樂觀的性格,與黃州百姓的血肉關系,以及境遇與才情的契合促使他的創(chuàng)作達到藝術巔峰的一段人生經歷。編劇和導演依據(jù)歷史史實,但又結合自己的美學理念進行提煉與加工,將蘇軾在黃州幾年生活的重要史料剪裁、取舍、編排精準,劇情結構安排合理,劇情發(fā)展緊湊,矛盾沖突激烈。
黃梅戲的語言(包括唱詞)在塑造藝術形象,渲染戲劇情境,潛移默化的“寓教于樂”的藝術功能。① 劇中人物的語言雅俗共賞、亦莊亦諧、文野合流,情濃語淡,也符合該劇劇情。整本戲中蘇軾與王安石、徐君猷、朝云等人均用接近普通話的安慶官話進行唱念;而猴子一角作為黃州本地人在劇中則使用了黃州的鄉(xiāng)音土語,幽默詼諧,使戲中人物的定位準確。猴子語言中的幽默不僅能從平凡破碎中揭示出深奧的哲理,而且有化悲苦為喜樂但又不扭曲事物本來的性質。其中有幾句:“…提個茶倒個水,打個雜跑個腿,早上掃地又挑水,晚上洗腳帶捶背,你找個小姐要付小費,我全套服務哈免費,蘇老爺你說OK不OK…”,其中出現(xiàn)了當代社會的言詞既能讓觀眾發(fā)笑、輕松心情,也有拉近觀眾的時空距離感之妙。戲中的語言與它所依賴的音樂特質相輔相成,從而形成黃梅戲《東坡》劇本語言的內在韻律美。
由張輝飾演的蘇東坡的演唱和舞臺表演均較為成熟。劇中張輝通過對蘇軾這一歷史人物文化內涵的深入理解和挖掘,用內在的激情配合生活化的動作來取代程式,讓舞臺表演更活潑自由,更接近于生活。在《明月幾時有》唱段中,張輝著一襲綠衣,執(zhí)一柄白扇,且吟且舞,瀟灑飄逸,其舞臺造型非常成功,表演成熟、貼切傳神。張輝通過《明月幾時有》、《堪破人生憂樂路》等唱段將蘇軾超然物外的情感盡情地抒發(fā),充分表達出蘇軾豪放、豁達、樂觀的胸襟。
第三場猴子一出場即操著一口黃州方言土腔,乍聽之下比較土氣,可句句都是大實話,且稍加琢磨,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語言其實輕快平易、幽默詼諧,內蘊豐富,富有個性,更能結合戲劇情境,引發(fā)觀眾的笑聲,在點染戲劇情境、表現(xiàn)矛盾沖突、突出人物上,有恰到好處之功效。猴子一角在劇中既插科打諢串聯(lián)劇情,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當時當?shù)匾活惾说牡湫兔婷病?/p>
黃梅戲《東坡》的音樂主要圍繞三大塊主題(蘇東坡與王安石的斗爭、蘇東坡與王朝云的愛情、蘇東坡與老百姓之間的關系等)進行創(chuàng)作。作曲家在保留黃梅戲特有的核心聲腔的基礎上,注意結合湖北黃岡民歌的特色音調和黃岡方言的特點進行巧妙地創(chuàng)腔(如猴子的唱腔),使該劇具備了濃厚的黃岡地方色彩。作曲家甚至還特意將“洪湖赤衛(wèi)隊”的音樂元素揉進《蘇東坡》音樂的創(chuàng)作之中,力圖打造出鄂派黃梅戲的風格。
黃梅戲《東坡》是以男性為主角的戲劇,作曲家和編劇們根據(jù)核心人物的特點,在音樂本體中進行了革新,創(chuàng)作以男聲唱腔為主的音樂,化柔為剛,在保持黃梅戲傳統(tǒng)音樂特征的基礎上,結合其他音樂元素,再現(xiàn)大文豪蘇東坡的形象。作為塑造人物性格主要手段的戲曲聲腔,該劇的音樂創(chuàng)作著意將蘇軾豪放達觀的性格特征展現(xiàn)出來。其中《黃州境內美山川》一唱段,表現(xiàn)了蘇軾剛踏上這塊土地,就以樂觀豁達的情懷欣賞周圍的風景,并寫下了“長江饒廓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的佳句,映射出了蘇軾在逆境中亦能苦中作樂的人格特征。蘇軾與朝云的對唱《賞不夠黃州美景花爛漫》唱段,則是這部作品中一個耀眼的亮點,形象地刻畫了蘇軾和朝云真誠地愛戀后的喜悅,展現(xiàn)出二人的纏綿情懷,更反映了蘇軾勇于面對人生挫折,更能超然自解的樂觀態(tài)度。而劇中蘇軾與藝妓吟詩作畫這段實乃編劇和導演的藝術杜撰,目的是在以男性唱段為主的劇中增添一抹女性的柔美。其中《人皆稱道徐君猷》這段由黃州“四香”邊彈琵琶邊歌的聯(lián)唱曲,為了劇情的需要作曲家大膽地在音樂中引進并運用了蘇州評彈的特色音型和節(jié)奏巧妙地結合黃梅戲的特征,使音樂既具有濃郁的黃梅戲特色,也散發(fā)著地道的江南評彈風味。
《東坡》的音樂創(chuàng)作在繼承黃梅戲主調平詞唱腔的基礎上,在黃梅戲男聲唱腔的創(chuàng)新上作出了進一步的努力,繼黃梅戲《李四光》之后為黃梅戲男腔的發(fā)展進一步拓寬了道路。
該戲舞臺設計非常巧妙,四方大舞臺的中間有一個巨型的圓形活動地板,演員的所有活動都是在這塊活動的圓形舞臺上進行。戲劇開演時,幽藍的舞臺上兩扇牢門徐徐拉開,空中懸掛著巨大的鎖鏈,蘇軾獨立其下。這種天圓地方的舞臺設計既契合了中國燦爛的傳統(tǒng)文化中關于天圓地方的深刻內涵——地是指內心,天是指外界;地的規(guī)則在方,天的規(guī)則在圓;圓則能動,能進能退具有創(chuàng)造力;正所謂大環(huán)境無限、小環(huán)境依人而定也;也正暗喻了蘇東坡在黃州期間的心路歷程。
該劇還吸收了國畫的濃墨山水精髓,通過高科技的現(xiàn)代舞美元素——電腦燈投射,巧妙地在舞臺上一一展現(xiàn)出當年的環(huán)境,如同身臨其境。其中蘊含的濃墨山水元素也暗示了蘇軾一生的文學抱負。
劇中第二場,蘇軾謫貶至黃州時,恰逢漫天大雪。該劇借鑒了話劇和影視藝術的做法,從舞臺頂部灑下白色的泡沫,飄飄揚揚,營造出意境優(yōu)美的“下雪”場景,更激發(fā)了蘇軾無盡的詩性,用吟唱的方式唱出“好大一場雪”的喜悅之情。
該劇的總體舞美設計就是這樣既簡單實用,又具有多重深意,亦真亦幻,亦實亦虛,妙用無窮,美不勝收。
蘇軾在其《筆記志林》里曾記載:“吾來黃州,聞黃人二、三月,皆群居謳歌,其詞故不可解,其音亦不中律呂。但婉囀其聲,往返高下,如雞唱爾。“② 蘇軾在這段記載中生動地描寫了他二月初來黃州即聽到當時黃岡本地人演唱山田歌的情形。若《東坡》此劇的編劇、導演和音樂創(chuàng)作人等在創(chuàng)作之前了解這一史實,將這種山田歌在《東坡》一劇中還原并再現(xiàn)出來,比如將該劇中出現(xiàn)黃州民歌《姐兒門前一口塘》換成由群眾演唱的那種蘇軾曾聽過的山田歌,可大大提升該劇的地方文化特色,增加該劇的歷史真實感和文化積淀的厚度。
《東坡》是一部舞臺藝術劇。該劇的舞臺設計、燈光音響等給演出場所帶來了局限性。因此只能在現(xiàn)代化的劇院里才能觀看,在民間的戲臺上無法上演,觀眾也局限在城市居民圈內,草根觀眾則無法接觸。舞臺燈光和布景的現(xiàn)代化使得本為草根藝術的黃梅戲逐漸失去草根觀眾,黃梅戲在城市舞臺漸漸地“生根發(fā)芽”即雅化,造成“戲曲都市化”的局面。而這種雅化的“都市化”的黃梅戲今后的生存前景堪憂。畢竟“雅族”(相對“草根”概念而言的觀眾群)較“草根”觀眾群人數(shù)少,且“雅族”觀眾群的觀賞時間有限,而草根一族則鮮有機會和財力進城一睹為快。黃梅戲從誕生之初就是以草根觀眾為主,若失去了草根觀眾,就意味著黃梅戲可能會失去生命線。
湖北省黃梅戲劇院傾力打造的黃梅戲舞臺藝術劇《東坡》是繼現(xiàn)代黃梅戲《李四光》之后又一次大膽的嘗試。該劇在保持黃梅戲腔調基本特征不變的前提下揉進了湖北民歌、評彈音樂的元素,加入了黃岡地方民歌的內容,創(chuàng)新發(fā)展了黃梅戲音樂,作品不僅表現(xiàn)出傳統(tǒng)黃梅戲音樂的委婉清新,同時也展現(xiàn)出了地方民歌的魅力,開創(chuàng)了黃梅戲發(fā)展的新局面。該劇的創(chuàng)作成就斐然,缺失亦顯,但瑕不掩瑜,若再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打磨,必能成為黃梅戲苑中的精品。
當下湖北黃梅戲創(chuàng)作著重于對鄂東地區(qū)重大題材和重要人物的挖掘。如近幾年來傾力打造的大型新編黃梅戲《李四光》、《東坡》等。戲曲的發(fā)展得力于地域文化,這一點不容忽視。重視發(fā)掘并利用劇種所在地特有的音樂素材和生活素材,在努力打造“都市空間”的湖北黃梅戲的同時,關注“鄉(xiāng)土空間”的湖北黃梅戲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才會使湖北的黃梅戲藝術之花常開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