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

黎戈

媽媽的眼睛不好。因為受累于視力差，她非常重視保護眼睛。小時候，她常常逼我吃特別腥的魚肝油，到了黃昏就不許我看書。

我生孩子后，媽媽過來伺候我坐月子。有一天媽媽突然說眼睛疼，去鼓樓醫(yī)院一檢查，才發(fā)現她的眼底又開始輕微出血，我知道她這是累的。

后來老公出事，因為經營問題陷入債務糾紛，我也被連累，官司纏身。我被這顛簸的生活折磨得筋疲力盡，常常失眠到天亮，無暇他顧。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媽媽的手在案板上摸索著切菜，下臺階時總是把腳伸出去試一下，才突然意識到她幾乎看不見了。因為怕給我添憂，所以她不敢告訴我。

我趕緊帶她去看眼科，做檢查。媽媽坐在驗光室里，對著視力檢查表，鏡片一塊塊加上去，800度、1000度、1200度，鏡片厚厚地摞在鏡架上。媽媽的頭拼命向前伸，可還是看不到醫(yī)生指的那個字母。

中大醫(yī)院的眼科主任叫我們不要花錢治療，吃點葉黃素，維持目前的視力即可。我四處找朋友海外代購，給媽媽買保健品，帶她去換眼鏡。眼鏡店的店主檢查完視力后，說：“你媽的近視度數太高，換新眼鏡也無意義，浪費錢而已，別換了?！蔽艺f：“你給她換一副吧，她那副舊樹脂眼鏡用了兩年了，新眼鏡怎么都好些吧。”店主看看我說：“你就是想給你媽花點錢，心里才舒服是吧？”又轉頭對我媽說：“你女兒真孝順?！?/p>

店主是好心人，可是他說錯了，我整個人的情感都與道德無關，我對老公的愛不是賢惠，對媽媽的愛也不是孝順，這些更類似于“對美感的回報”。

有天早晨我被細碎的聲音吵醒，發(fā)現老公在修廁所的燈，那盞燈是我的夜燈。他早起上廁所時發(fā)現燈壞了，怕我晚上沒有這燈會害怕，就趕緊修。如果我沒醒，這件事我根本不會知道。

這是一個愛的意象，無聲地延續(xù)著被愛保護的光明。我媽媽和我老公都是拙于言辭的人，不會滔滔不絕地闡釋愛的理論，他們只有愛的動作、愛的行為。

生而為人，我遇到的幸運不多，能成為我老公的妻子是一件，能成為我媽媽的女兒是另外一件。

（摘自《中國婦女報》 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