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游
售貨員問,你這白裙子是給誰買的?。克ㄖㄟ磉淼卮鸩簧蟻?。是你女朋友吧?還是你新婚的愛人?這售貨員也真多嘴。他搖著頭說,不是,不是。說完了又連忙改口說是啊是啊。要多大碼的?售貨員接著問。他說我也不知道多大碼的。那你應該知道她的身高吧?身高,身高……大概1米6的樣子吧。還有胸圍、臀圍的尺寸?胸圍、臀圍?他沒想到買一條裙子會有這么大的麻煩,看著售貨員那還算窈窕的身段他隨口就說,和你差不多。售貨員低頭看著自己凸起來的乳峰,泛紅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異樣的表情,那就選這個碼的吧。
他把裙子包裝成一個包裹,在上面寫到:鶴西縣龜靈莊招手村白婉茹收。
他又開始在QQ上聊天了。確切一點地說,他又開始在好友的名單里尋覓著那個熟悉的圖像。雖然他從未見過她的面,但從多次在QQ上攀談的過程中,他喜歡上了她。她高中畢業(yè)后待在家中,雖然她的學習成績曾是班里最好的,她原本還可以復讀的,但家里的條件不允許她再到學校去。她快人快語,說什么話好像從不經(jīng)過大腦。她又很細膩,總能從他的言談中挑出一些語法上的毛病或者錯別字來。她和他相處得像一家人無話不談,她可以告訴他自己這頓飯吃的什么,這個下午做了什么農(nóng)活,這天又去了哪個集市等等。他就這樣喜歡上了她,他把自己對父母不能說的話、對朋友不能說的話無所顧忌地都告訴給了她。他可以像小孩依偎在母親的懷里一樣在她面前撒嬌,他對她講述了自己的初戀,講述了自己不為人知的隱私。而唯一不盡人意的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她的真容。她說網(wǎng)絡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虛幻,虛幻的朦朧讓人和人產(chǎn)生了一種距離,而有一種美和愛就產(chǎn)生在距離上。就這樣,他和她在半彈琵琶半掩面的網(wǎng)絡上相識相知相愛。
那是夏天的一個傍晚,他去了一家餐館吃飯。飯還沒有做好,他就在那喝著茶水。這時候走進來一對年輕的夫妻,男人的衣衫還可以聞到汗臭的味道,一臉的疲憊足以說明他勞作的艱辛和不易。而他的妻子,那個女人卻是一條白色的裙子裹著一副婀娜多姿的軀體,烏黑的披肩長發(fā)映襯著她那嬌美的面容……他瞅著他們在一起極不和諧,瞅著她看似美麗的外表,目不轉(zhuǎn)睛。幸虧那對男女沒有發(fā)現(xiàn)他那種過份的失態(tài)。在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她,在他看來她是完全可以和眼前的女人相媲美的,眼前的女人之所以光彩照人完全是因為這條白裙子,而她如果穿上這樣的白裙子,也一定會像仙女般地漂亮迷人。這樣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叫白婉茹。白素貞是她的網(wǎng)名。
他沒有把自己買白裙子送她的事告訴她。他是在網(wǎng)聊中要了她的真實姓名和詳細地址的。當然出于相互之間的信任,他也把自己真實的姓名和地址也告訴給了她。
他叫夏云,網(wǎng)名叫涼爽的風。
很快,在不多久的一次聊天中,她告訴他說,有人用快件給她寄了一條白裙子,后面卻沒有詳細的地址和署名。她說你看這事怪不?他問她說,那條白裙子好看嗎?她說當然好看。他說那你一定喜歡了?她說當然喜歡,她接著說,可能是有點大的原因,穿在身上就有點飄飄欲仙的感覺。他不問了。她還問,你說會是誰寄來的呢?他信口說道,會不會是你的同學呢。她說初中、高中的同學多得很,我不知道會是誰啊,可他也不至于隱姓埋名啊。他說,那肯定是一個死心塌地的追求者的杰作。她說,不知道。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聊天,聊的內(nèi)容也越來越廣泛,越來越漫無邊際。隨口的一個話題也可以聊好半晌。從言談中,他們能感覺得到彼此都在愛著對方,但誰也不好意思去逾越這道并不太高的山梁。
很快就過去了一年,又到了楊柳青青拂面來,潺潺流水荷花開的盛夏。他們還是沒有勇氣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她說我想來看看你。他說來啊,我隨時歡迎你的到來。她說明天就出發(fā)。他打出一個熱烈歡迎的圖像。
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她的圖像發(fā)亮。盡管他為此寢食難安,每次坐在電腦前都會注視著線上的她,他企盼著奇跡會有那么一天出現(xiàn),但始終沒有出現(xiàn)。他為伊消得人憔悴。這輩子怕是見不著她了。也許她尋找到了一個好婆家出嫁了,成了人家的女人,男人是不允許她有一個關(guān)系曖昧的男朋友的,哪怕是網(wǎng)友也不行。
深秋的一個夜晚,他仍和往常一樣爬在電腦前上網(wǎng),瞧瞧空間信息的同時,他還是會時不時地望著她的圖像發(fā)呆。和誰說話他也覺得沒興趣,但他就是不肯把自己從線上掛斷。墻上的鬧鐘敲響了子時的鐘聲,他知道應該休息了。
就在他將要下線關(guān)機的那一瞬間,那個足有一年多沒有上過線的白素貞圖像突然間就被點亮了。他心跳急劇地加快,出現(xiàn)了從來沒有過的激動。你好!他問道。你好!她回道。這么長時間,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沒有你的日子是何等的難熬?我想你都想瘋了。他說。是嗎,有點夸張了吧,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心里話?她調(diào)侃道。天地良心,我對天起誓!不用了,我這不是來了嗎?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說。什么問題?你說這世界上有沒有鬼?你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我想問,我要你回答我。也許有,也許沒有,我沒有見到過。哦,那你怕鬼嗎?不知道,沒見過的東西說不清是怕還是不怕,不過聽起來挺嚇人的。如果我是一個鬼,你還會喜歡我嗎?你怎么會是一個鬼呢?越說越離譜了。我就要你回答我嘛。她還是像過去那樣地任性。如果你是一個鬼,我也照樣喜歡你。她說,鬼會吃了你的。吃了好啊,被自己喜歡的女鬼吃了也是一種幸福。被鬼吃了怎么就成了一種幸福呢?因為我也可以變成一個鬼,一個男鬼和他喜歡的一個女鬼能夠朝夕相處百年好合,不就是一種幸福嗎?就像人世間詩人說的連理枝,比翼鳥,鴛鴦蝴蝶什么的。好吧,我馬上會來到你跟前的。你瞎說。你回過頭看哪,看看她是誰。就在她這一句話說完的一瞬間,白素貞的圖像突然暗淡了。他知道,她又下線了。
等到他回過頭來時,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了他的面前,披肩飄逸的長發(fā),白晰端莊的面頰,柳葉眉,杏仁眼,雪白的牙齒像一排玉石鑲嵌在櫻桃紅唇之中,那條白裙子穿在她的身上確實有點寬大。不過寬大些才會顯現(xiàn)出來那種飄飄欲仙的氣質(zhì)來。她一定就是白婉茹,盡管他一次也沒有見過她的面。在他看來,眼前的白婉茹就如同夏日湖水中的一朵白蓮花那樣純潔無瑕惹人生愛。女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垂著頭好半晌才開口道,我就是白素貞。白素貞?他有些不知所措。這是網(wǎng)名,真名叫白婉茹,你不就是那個涼爽的風嗎,真名叫夏云。怎么,時間不長啊,就給忘了?沒有忘,沒有忘。也許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讓我激動得忘乎所以了吧。沒有忘就好,也沒有讓我白思念一場。她還是那個脾氣,把什么話都說得直截了當。她接著說,一年前就說來看你的,因為許多想不到的事情也就給耽擱了,現(xiàn)在來了,不算晚吧?不晚不晚,我心里一直都在等著你哩。騙人的吧你?她故意逗他。我……看著窘迫的他,她低頭笑了,我信,我信還不行嗎。
這時候,他看著天使般的她,又扭頭看了看緊鎖的房門,不解地問道,你是怎么進來的啊,剛才的門可是上了鎖的?你忘記了嗎,就在去年,我讓你把房門的鑰匙制成照片發(fā)到我的空間。我還說過,我會來看你的。白婉茹這樣一說,他就想起來了,還真有那么一回事,自己當時并沒有把它當真。關(guān)了電腦,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地坐著聊了起來,他們談到人生的理想與現(xiàn)實,談到男女之間的愛情與結(jié)婚生孩子,談到虛擬的網(wǎng)絡與先進的科技,她沒有忘記告訴他說,你不是還要考大學嗎,我能搜集到的資料我已發(fā)送到你的QQ郵箱里。是嗎,你還惦記著這件事哪?當然,誰叫我喜歡上你了呢?……不知不覺中就到了深夜兩點多鐘。該休息了,一個小小斗室著實讓他為難。你睡床上吧,我睡沙發(fā)。他說。我怎能讓你睡沙發(fā),自己一個人睡床上呢?她說,那怎么辦?還能怎么辦,都睡床上吧。這……他不知道該不該那樣去做。別這呀那呀的,都什么年代了,還那么封建。我跟你說,我們在一起的機會可是不多,我不奢求什么長相廝守,我們也不可能長相廝守,我只在乎曾經(jīng)擁有,實實在在的曾經(jīng)擁有過這就足夠了。她的坦率讓他有些感動。而這一切,又何嘗不是他想要的呢?那就……和在網(wǎng)上聊天一樣,他又舉手投降了。
一張小床成了他們泛起愛河的小舟。他信誓旦旦地對白婉茹說明天他要帶她到附近最美的相思湖去玩耍,要到街市上給她買最好的首飾,完了他要帶她去見自己的父母親。白婉茹什么也沒說,緊緊地擁抱著他,仿佛這美好的瞬間會一縱即逝似的。
當他一覺睡醒,已是清晨8點鐘。住室的小床上哪還有白婉茹的影子,房門依舊緊鎖著。他迷茫了,難道自己昨晚是在夢里?打開電腦,翻開自己和白素貞的聊天記錄,打開自己的QQ郵箱,一切都證明了他昨天晚上確實和白婉茹在一起的事實。可她一大早地,能去哪呢?他顧不得吃早飯了,該找的地方不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就是沒有白婉茹的人影兒。他抱怨自己怎就睡得那么死,連她什么時間離開都不知道。
他不好意思把昨晚的事情說給任何人聽,即使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是去白婉茹的家鄉(xiāng),去那個叫鶴西縣龜靈莊招手村的地方。
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一個靠近山區(qū)的村莊。流水和崖石給這個不起眼的山村抹上一筆山清水秀。他深吸了一口山村新鮮的空氣,看著眼前的青山和流水就想起了“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她真像是一個水做的女人。他想自己這一番來,必定會見到她的。一位老太太正在河邊揉搓著一件頗有歷史感且粘滿污垢的被單。老奶奶,這就是招手村吧?他問。老太太說,這是招手村。他又問,那你知道白婉茹的家住哪嗎?老太太等了好半晌才說,你是她什么人?是找婉茹呢還是找婉茹的爹娘?他說,我是婉茹的同學,是來找婉茹的。老太太哦了一聲接著說,你不知道啊,在去年夏天,婉茹出門遇到了車禍,不幸身亡了。什么,去年夏天婉茹都不在啦?他沒有敢說出自己和白婉茹相見的事。他困惑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那天晚上自己明明是和白婉茹在一起的啊。弄不好眼前的這位老太太是個神經(jīng)病吧。他決定去找白婉茹的爹娘問個究竟。
見到了白婉茹的娘,他說自己是白婉茹的高中同學,這兩年去了南方打工,這次回來就想見見她。白婉茹的爹是個癱瘓人,躺在土炕上已有8年了,這就是她不能夠復讀的真正原因。老人告訴他說,就在去年夏天的一天早晨,白婉茹穿著一條白裙子出了門,她說是去找一位同學,得好幾天才能回來。不幸的是,她出門沒有多大的功夫,就被一輛過路的大貨車的給撞了。他確認了白婉茹死亡的消息以后,他請求老人把他帶到白婉茹的墓地去。老人答應了他的請求。
一座孤零零的墳頭,已長出了許多狗尾巴草,一陣秋風吹來,不免讓人有些傷感悲戚。這就是自己所愛的那個女人白婉茹的歸宿嗎?那個和他在一起討論過理想、愛情和未來的漂亮女孩。他站在墳頭默默地回想著所發(fā)生的一切,突然就見白婉茹依舊穿著那條白裙子向他款款面來。那裙子確實顯得有些寬大,穿在身上真能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他想起了當初買裙子時的情景,這回應該記住她的身高、胸圍和臀圍了吧?有機會,他還想再買一條更合身的裙子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