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國鋒(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 溫州 325035)
從“烏臺詩案”管窺造成蘇軾仕途坎坷的主觀因素
付國鋒
(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浙江 溫州 325035)
蘇軾學(xué)識淵博,多才多藝,在北宋那個重文的時代,理應(yīng)仕途坦蕩,大有可為,可是,事實卻是一波三折,歷經(jīng)坎坷。新舊黨爭是造成蘇軾坎坷仕途的一個原因,他個人的主觀因素,也是造成他曲折經(jīng)歷的非常重要的原因?!盀跖_詩案”對蘇軾的影響很大,是他人生的轉(zhuǎn)折點,通過對“烏臺詩案”時期蘇軾個人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造成他仕途坎坷的一些主觀因素。
蘇軾;烏臺詩案;仕途坎坷;個人因素
蘇軾是我國宋代著名的文學(xué)家,書畫家,他博學(xué)多才,學(xué)識淵博;他清曠達觀的襟懷和豁達的人生氣度,令世人感到欽佩。然而,提到蘇軾,也不得不令人注意到他坎坷的仕途。蘇軾有超世之才,在那個重文的時代,理應(yīng)仕途坦蕩,飛黃騰達,大有可為,可是事實卻是如此坎坷,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思考:到底是什么導(dǎo)致他的生活那么坎坷呢?
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新舊黨爭,這是造成蘇軾不幸的一個重要原因,甚至我們可以說,蘇軾是新舊黨爭的犧牲品。但是,我們卻不可以說蘇軾的不幸全部由它造成,畢竟,在這個相同的時代背景之下,也有很多仕途相對來說比較穩(wěn)定的官員,比如他的兄弟蘇轍、范鎮(zhèn)和張方平。那么,這不得不令我們反思蘇軾的個人原因。黃州之貶是蘇軾的思想和處世態(tài)度的重大轉(zhuǎn)折點,對其一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而烏臺詩案則是造成蘇軾黃州之貶的直接原因。本文就通過對烏臺詩案的分析,來探究造成他仕途坎坷的主觀因素。
對于烏臺詩案的起因,《宋史?蘇軾傳》記載:“……(蘇軾)徙知湖州,上表以謝。又以事不便民,不敢言,以詩托諷,庶有補于國。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摭謝表語,并媒孽托諷詩以為訕謗,逮赴臺獄,欲置之死。帝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p>
蘇軾自己在哲宗朝的奏章中也多次談到此事。如:
“昔先帝(指神宗)召臣上殿,訪問古今,敕臣今后遇事即言。其后臣屢論事,未蒙施行,乃復(fù)作為詩文,寓物托諷,庶幾流傳上達,感悟圣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雹?/p>
“……臣緣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fù)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gòu)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zhí)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雹?/p>
元豐二年三月,蘇軾由徐州移知湖州時,為了表達對皇帝的感謝,他作了《湖州謝上表》,其中有幾句話:
“陛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p>
他稱自己“老不生事”,意思就是“新進”在不斷“生事”,而“新進”是變法的主要力量,即是說變法之人在不斷“生事”。這兩句話明顯地表現(xiàn)出蘇軾對新黨的不滿,這當然會刺痛新黨,由此他就成了新黨的敵對勢力。這些“新進”憤怒之極,便對對蘇軾進行報復(fù)。
對此何正臣彈劾:“臣伏見祠部員外郞直史館知湖州蘇軾謝上表,其中有言:‘愚不識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夼?,妄自尊大,宣傳中外,孰不嘆驚!夫小人為邪,治世所不能免;大明旁燭,則其類自消。固未有如軾為惡不見悛,怙終自若,謗訕譏罵,無所不為。道路之人,則以為一有水旱之災(zāi),盜賊之變,軾必倡言,歸咎新法,喜動顏色,惟恐不甚?!雹?/p>
蘇軾其他一些詩文的散布,給“新進”提供了收集“謗訕譏罵”資料的機會。監(jiān)察御史臺里行舒亶找出了幾首詩,就上奏彈劾說:“至于包藏禍心,怨望其上,訕讀謾罵,而無復(fù)人臣之節(jié)者,未有如軾也。蓋陛下發(fā)錢(指青苗錢)以本業(yè)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郡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shù)’;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yīng)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是,應(yīng)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雹?/p>
馬上,國子博士李宜之,御史中丞李定前腳后腳殺到,他們歷數(shù)蘇軾的罪行,聲稱必須因其無禮于朝廷而斬首。舒亶曾彈劾蘇軾:“其尤甚者,至遠引衰漢梁竇專朝之士,雜取小說燕蝠爭晨昏之語,旁屬大臣而緣以指斥乘輿,蓋可謂大不恭矣!”⑤此時,李定也迎合其奏章,說:“或有燕蝠之譏,或有梁竇之比,其言雖屬所憾,其意無不所寓,訕上罵下,法所不宥!”⑥在封建社會里,君臣之義至關(guān)重要,毀謗皇帝的罪名一旦成立,人頭必然落地。由此可看出,李定等人為置蘇軾于死地而不擇手段。李定在蘇軾所說的“新進”之列。而且因李定不服母喪蘇軾對他極為厭惡,曾經(jīng)為士大夫贊美朱壽昌尋母得母之詩作序,“譏激世人之不養(yǎng)母者,李定見序,大惋恨,會定為中丞,劾軾嘗作詩謗訕朝廷。事下御史府鞠劾,將致不測……”⑦李定懷恨在心,再加上政見不同,亦公亦私,現(xiàn)在機會到了,他就竭力彈劾蘇軾。
蘇軾作這些詩文的出發(fā)點是美好的,是出于對人民的負責(zé)與關(guān)切,表現(xiàn)出對至善的追求。蘇軾非常重視詩歌的社會作用,將其概括為“有為而作”,“言必中當世之過”。⑧于是,蘇軾就作了一些詩,其內(nèi)容是新法的不切實際給百姓帶來的苦難,針對新政弊端發(fā)表看法,抒發(fā)一些不滿情緒,以及對不滿新法體恤民情的同道者的互相砥礪而已。按理而言,這些諷刺雖不怎么好聽,但畢竟是出于“委曲救時弊,卹斯民之心”⑨源于“托事以諷,庶有補于國”⑩的寫作目的,而非出于一己之私。出發(fā)點如此赤誠,卻落得被貶的下場,必有各方面原因,在此針對蘇軾個人原因進行分析。
首先蘇軾缺少對現(xiàn)實的理性判斷。他未對朝廷形勢做出理性分析,缺少自我保護意識。當黨爭正激烈的時候,司馬光“自熙寧四年退居洛陽十五年,亦以書局自隨,主編《資治通鑒》?!?1而蘇軾卻執(zhí)意力爭,以明圣上,然而,此時朝中勢力已傾向新黨,變法已成為朝中主流,蘇軾卻不顧及朝中形勢,不權(quán)衡對方及自己實力,一味堅持自己的觀點,并寫詩詞來諷刺新法,如此一來,必定會給新法的推行造成阻力,新黨中人為了減少阻力,定會對蘇軾下手,蘇軾就成了對方攻擊的矛頭。
而且,蘇軾也沒有認清另一個現(xiàn)實:神宗是力主變法的。宋神宗是一個志向遠大的人。其父“英宗即位已有性氣要改作……神宗繼之,性氣越緊,尤欲更新之?!?2于是,他主持變法,多方變革,謀求“富國強兵”。起初,神宗為平衡新舊黨的勢力,允許蘇軾直言批評,但當變法遭遇挫折時,神宗則會擴大新黨勢力,并鏟除新法推行障礙。然而,蘇軾對此卻不做理性分析,仍極力反對新法,結(jié)果遭到很多新黨中人的攻擊,再加上蘇軾作為新黨的對立面,在社會上又有一定的影響力,神宗正好可借蘇軾來對舊黨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其次,他對待周圍人的態(tài)度也有很多不合適之處。在對待政敵上,蘇軾經(jīng)常用言語來諷刺具體的人物或者團體,難免積下很多私怨。他以自己同“新進”相對,對“新進”進行針對性的諷刺。在《戲子由》中,“任從飽死笑方朔,肯為雨立求秦優(yōu)”是“以當今進用之人比侏儒,優(yōu)旃也”13?!皠褶r(nóng)冠蓋鬧如云,送老齏鹽甘似蜜”兩句是對朝廷提舉官的譏諷?!暗婪觋柣⒑襞c言,心知其非口諾唯”,是對張靚、俞希旦的諷刺。時任御史中丞的李定在蘇軾所貶斥的“新進”之列,并且因為李定不服母喪,蘇軾對他極為厭惡,對其進行譏諷。在《次韻答章傳道見贈》一詩中對朝廷執(zhí)政大臣進行諷刺。如此一來,蘇軾難免與這些人積下私怨,他們必定會伺機報復(fù)。后來御史中丞李定的極力彈劾,想要置之于死地,與他們之間的私怨有密切聯(lián)系。宰相王硅通過對《王復(fù)秀才所居雙檜二首》(其二)望文生義的理解,攻擊蘇軾有不臣之心,也未嘗不與蘇軾諷刺執(zhí)政大臣有關(guān)。
在對待政黨上,蘇軾不擅團結(jié),他既不屬于“新黨”也不屬于“舊黨”,雖有明確的觀點,卻沒有明確的立場,在新舊兩黨的斗爭中沒有真正和任何一派站在一起。當“新法”頒布時,他強烈反對,在他的詩文中有直接反映,蘇軾當時是文壇領(lǐng)袖,他的詩文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影響力,那么他的這些反對新法詩文的廣泛傳播,必定會對新法的推行形成一定的阻礙,為了減小阻力,“新黨”就會設(shè)法除掉他,“烏臺詩案”就是新黨除掉蘇軾的一個手段。蘇軾雖然反對“新法”,但也未以“舊黨”自居,他是站在百姓角度權(quán)衡新法的利弊得失,并非對所有的新法都持批判態(tài)度,比如新法中的免役法(免役法是指用交錢來代替服役),雖然他對其并非完全贊賞,但認為他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蘇軾雖然對“新黨”持反對態(tài)度,但也并非完全贊同“舊黨”徹底拋棄新法的觀點。這就決定了他必然不能真正融入“舊黨”這一集團,更不會積極主動的團結(jié)“舊黨”。因此,當蘇軾在“烏臺詩案”中遭到“新黨”攻擊,涉案入獄時,并沒有得到“舊黨”的盡力營救。
再次,蘇軾不善于經(jīng)營仕途往來。蘇軾偏向于追求生活中的情趣,他結(jié)交了許多情趣相投的朋友,對于仕途上的往來則不大用心。蘇軾是一個受到傳統(tǒng)道德禮教影響極深的封建士大夫,他秉性剛直,性格坦率,不阿諛奉承,不投機取巧,因而,生活中,在他周圍聚集了許多知己。蘇軾是那個時代的文壇領(lǐng)袖,門生眾多,他們大都是仰慕蘇軾的才華,崇敬他的人品,自然而被他吸引,追隨他終生,比如被稱為“蘇門四學(xué)士”的黃庭堅,張耒,晁補之,秦觀。而且,蘇軾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有很多,如耿直的張方平和坦誠的范鎮(zhèn),他們因彼此傾慕對方的才華德行而成為知己。再如豪邁的陳慥,他是當年與蘇軾不和的鳳翔太守陳公弼之子,喜好打獵喝酒,與蘇軾有著共同興趣,而成為摯友。蘇軾的另一個重要朋友群是僧人,隱士。蘇軾并不信仰佛教,但他喜讀佛經(jīng),與很多僧人都是摯友,如西湖壽星寺方丈參寥(道潛),云門宗的掌宗法師佛印(了元)。他似乎對隱士也有著特別的興趣,他與隱士皮仙翁,琴客崔閑(字誠老)都有往來。分析一下蘇軾的生活圈可以發(fā)現(xiàn),與蘇軾交往緊密的人無非二類:一是彼此傾慕才華人品,有共同趣味,而為知己。二是僧人隱士。他們大多社會地位不高,所以,在“烏臺詩案”中真正愿意并有力量幫助蘇軾的友人很少。
蘇軾的這些特點,在他以后的仕途生涯中也不斷地體現(xiàn)出來。比如,在神宗去世,哲宗繼位后,“新黨”勢力被削弱,“舊黨”被重新重用時,蘇軾又與“舊黨”中的洛黨,發(fā)生激烈矛盾沖突,最后不得不自乞外放??v觀蘇軾的仕途生涯,可以說造成他仕途坎坷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新舊黨爭”,然而,其主觀因素也決定著他的個人命運。
注釋:
①宋·蘇軾《東坡奏議集》卷五《乞郡札子》,清光緒戊申重刊明成化本.
②宋·蘇軾《東坡奏議集》卷九《杭州召還乞郡狀》,清光緒戊申重刊明成化本.
③④⑤⑥宋·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
⑦宋·魏泰《東坡筆錄》卷十,上海:中華書局,1983年十月版,第114 頁.
⑧宋·蘇軾《蘇東坡全集〈鳧繹先生詩集敘〉》,北京:中國書店,1986年3月,第310頁.
⑨宋·沈作喆《寓簡》卷四,上海:中華書局,1985年9月.
⑩宋·蘇轍《蘇轍集〈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8月第一版,第1117頁.
11張習(xí)孔,田鈺《中國歷史大事編年》,北京:北京出版社,1989年10月,第308頁.
12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卷一三O,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3月.
13宋·朋九萬《東坡烏臺詩案》,李調(diào)元《函?!非”?,《叢書集成初編》,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
[1]元·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6月.
[2]宋·魏泰,東坡筆錄[M],上海:中華書局,1983年10月.
[3]清·何文煥,歷代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1月.
[4]宋·沈作喆,歷代詩話[M],上海:中華書局,1985年9月.
[5]宋·蘇轍,蘇轍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8月第1版.
[6]張習(xí)孔,田鈺,中國歷史大事編年[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9年10月.
[7]清·趙翼,甌北詩話[M],江蘇:鳳凰出版社,2009年12月.
[8]宋·蘇軾,蘇軾集[M],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3月.
[9]孔凡禮、劉尚榮點校,蘇軾詩詞選[M],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8 月.
[10]孔凡禮,蘇軾年譜[M],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2月.
[11]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6月.
[12]王云五,叢書集成初編[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
[13]宋·蘇軾,東坡奏議集[M],清光緒戊申重刊明成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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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64X(2016)07-0070-02
付國鋒(1990-),男,河南商丘人,溫州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唐宋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