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麗軍
[摘要]影片《剪刀手愛德華》講述了一段凄美夢幻的人與機器人之戀,黑色與殘酷的形式蘊含純真與溫暖的內(nèi)核。童話般的敘事、漫畫式的畫面呈現(xiàn)、寓言化的人物性格、“美女與野獸”的故事原型等童話元素,以及是非對錯、皆由我心的稚童心智,使愛德華的丑形怪行兼具返璞歸真之美、懵懂之美、不言之美、大巧若拙之美。導演蒂姆·伯頓的此種“正言若反”式審丑,于當今丑怪當?shù)赖奈乃囑厔荻裕芍^一種獨特的思考或?qū)颉?/p>
[關鍵詞]約翰尼·德普;《剪刀手愛德華》;審丑
影界巫師蒂姆·伯頓熱衷于錯位、黑色幽默,但又不失溫婉和憂傷。馳騁影壇的冷面之王約翰尼·德普鐘情于在黑暗與光明之間游離的神秘怪誕的角色,冷與暖交糅,陰森中透出華麗,溫暖又殘酷,黑暗又溫馨。他們合作的第一部電影《剪刀手愛德華》,是一部關于機器人的現(xiàn)代童話,講述了與世隔絕的古堡中形象怪異且有著一雙剪刀手的愛德華與美麗絕倫的金之間的夢幻之戀。
目前學者對此影片的研究集中于以下幾個方面:影視主題角度的黑色童話、哥特風格、愛情觀及人文思想研究、人物分析、文藝理論維度的鏡像分析、原型解讀、表現(xiàn)主義及魔幻現(xiàn)實主義闡釋。然而,對影片中丑之為美的研究則鮮有發(fā)現(xiàn)。因此,本文將從返璞歸真之美、大巧若拙之美兩個方面,分析影片中丑何以成美的原因,并為丑怪當?shù)赖漠斀裎乃囎呦蛱峁┙梃b。
一、返璞歸真之美
繪事后素,素以為絢;淡然無極而眾美歸之。“美之與惡,相去若何?”[1]88“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2]161“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盵2]161電影《剪刀手愛德華》中,童話的元素和赤子之心使得愛德華的丑形怪行多了幾分可愛。
(一)童趣
童話是鬼才導演蒂姆·伯頓的影片不可或缺的元素,《剪刀手愛德華》亦是如此。此影片以講故事的形式展開敘事。影片的開始,緩緩飄落的雪花開啟了金幾乎被塵封的記憶。素什錦年彈指間。洗去鉛華卻優(yōu)雅依舊的金與稚嫩純凈的孫女之間所隔的冉冉歲月是愛德華不盡的相思。情似雨馀黏地絮,愛似雪融化心水。以前,這個城市從不下雪。愛德華的出現(xiàn),帶來了碎瓊亂玉、紛紛揚揚的雪花。于是,愛德華和金化為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輕輕訴于孩子的耳邊。
愛德華是住在附近古城堡里的一個機器人。發(fā)明家的突然離世,留下了孤獨無依的愛德華和他尚未完成的雙手。善良熱心的佩格無意間闖入城堡,并將愛德華帶回家里。愛德華對佩格的女兒金一見傾心,但金卻對愛德華怪異的形象有所顧忌。為了贏取金的好感,愛德華用自己的剪刀手和驚人的想象力,為鄰里修剪出了唯美時尚的花草和發(fā)型。愛德華將金的美麗絕倫化為冰雕,被削去的冰屑洋洋灑灑,化為小鎮(zhèn)前所未見的冰雪。為了心愛的金,愛德華心甘情愿地幫助她的男友吉姆盜竊,卻在危險時刻被陰險的吉姆拋棄,隨后被抓至警察局。由此,愛德華由寵兒變成了怪物,鄰里的猜疑和恐懼使愛德華無所適從。越想拾回信任,越適得其反。救金的弟弟于車的飛馳亂撞中,卻又無意中傷了他。小鎮(zhèn)的平靜被打亂,被激怒的鄰里開始圍攻、驅(qū)逐愛德華。驚慌失措、孤立無助的愛德華逃向自己的城堡。惡毒的吉姆卻不依不饒,誓要為民除害;其實是不甘心愛德華搶走金的芳心,趁機鏟除心患。在激烈的搏斗中,愛德華失手殺死了吉姆。短暫的相擁,永世的別離,愛德華永遠留在了城堡。假如沒有佩格給予的短暫溫暖,愛德華不知道自己有多寒冷;假如沒有遇到金,他不知道自己原來如此孤單。如今,近在咫尺,遠在天涯。朝思暮想,求之不得。冰雕里被封凍的驚艷脫俗的金,觸不可及。古城堡、渴望的雙手,望眼欲穿、刻骨相思,這就是至純至真的愛德華。雪花飄飄,思念連連。飄落在金窗外的雪花,由愛德華的相思之淚穿越寒冷的冬旅凝凍而成。它晶瑩剔透、毫無雜跡,載著愛德華的愛,飄舞在金的眼前,一片一片。
《剪刀手愛德華》以漫畫或童話書的方式呈現(xiàn)畫面。佩格的后視鏡起到了分隔境域的作用。山上是哥特式城堡,森嚴的外形、高聳的尖塔、暗黑的氛圍、不可企及的敬畏,神秘、恐怖感不由而生,使人不寒而栗。山下是童話般的小鎮(zhèn),蠟筆畫般的居民別墅色彩紛呈、簡單別致。人物的服飾亦是花紅柳綠、鮮亮多彩。小鎮(zhèn)民風淳樸、巧偽未萌。小鎮(zhèn)的子民透徹單一,或善良,或美麗,或淫逸,或語碎,或偽誠,或邪惡,至純至一,毫無圓形人物的復雜多變、立體可感。性格固化、一成不變,這種有悖于常規(guī)常情的扁形人物的匯集,增強了故事的漫畫感。他們的判斷亦是明了草率,寥寥小事定人品。好即是好,壞即是壞,永世不得翻身。因此,愛德華偶爾“失足”,釀成了“千古恨”。即使是主人公也毫不例外。善良自始至終是佩格的性格符號,她像愛德華的母親一樣照顧、心疼他。即便如此,一連串的盜竊、被抓、誤傷之后,她也認定愛德華是個危險分子,應該送回城堡。她的判斷亦是靜態(tài)、主觀的。主人公金是美麗、世俗的。即便是“曾經(jīng)滄?!?,它也只是一個美麗絕倫的夢。她沒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沒有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只是把愛德華封存到記憶里。愛德華愛得真,愛得癡,愛得純,至死不渝??傊捌褚粋€寓言故事一樣,一個人一個性格符號,一成而不可變。
《剪刀手愛德華》的故事情節(jié)承襲了“美女與野獸”的原型。這種源自民族記憶的集體潛意識發(fā)人深省。人何以與物同游?物我可以齊一,情由何生?刻骨的相戀,凄慘的結(jié)局,導演的意圖何在?在影片中,金與其說愛愛德華,不若說憐惜、心疼他,為他感動。在金的眼中,愛德華是異類。他的真摯、童真喚起了金內(nèi)心的柔軟部分,然而時光已經(jīng)帶金遠離了童年的樂園,那里可望而不可即。因此,逐漸成熟的金不可能執(zhí)手愛德華。愛德華只是她記憶中的童時玩伴,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而,生活不斷向前滾動的車輪注定漸行漸遠。兒時的嬉戲歡樂、山盟海誓注定越來越模糊。
愛德華因貌生愛,驚為天人的金使得愛德華一見傾心。愛德華的世界是靜止永恒的,任憑時間年輪的周轉(zhuǎn),依然如故。愛德華迷戀的是年輕美麗的金,但當色衰至前,愛將如何?這是觀影者深藏心底、惴惴不安的話題。金的話語,只愿愛德華記得自己當年的樣子,似乎給出了答案。然而,它僅僅是世俗的、慣常的答案。愛德華的世界是孩童般的,那里只有恩情美滿、天長地久。城堡里的愛德華依然情執(zhí)愛濃,孤獨地雕刻著形態(tài)各異的金。孩童與成人的天壤之別,情之差異,讓人不得不嘆息。
《剪刀手愛德華》中,講故事式的敘事、漫畫式的畫面表現(xiàn)、童話式的情節(jié),處處蘊含著童趣。然而,童外之趣亦是觸目驚心。皚皚白雪是相思之淚的凝結(jié),性格的單一固化遠比世俗圓滑更加真摯可愛。成人眼中的色衰愛弛與孩童的地久天長,讓人不禁唏噓,時間改變了什么?
(二)復歸嬰兒的渾璞之美
“為天下溪谿,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盵1]126“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盵1]126《剪刀手愛德華》中,稚童心智使愛德華彌足可愛。
愛德華的行為準則不趨同于固有的道德序列,他的赤子之心有一種清純之美、渾璞之美。根據(jù)瑞士心理學家讓·皮亞杰的觀點,兒童的道德發(fā)展需要經(jīng)歷前道德階段、他律階段和自律階段。影片中,盡管發(fā)明家教了愛德華一些禮儀常識,但他尚處于前道德階段。他沒有社會規(guī)則的概念、道德的認知,對問題的考慮以自我為中心,行為易沖動。當佩格的家人問愛德華撿到的錢應該如何處置的時候,他的答案是交給最好的朋友。這個連佩格年幼的兒子都恥笑的回答足見愛德華的稚純。
愛德華喜歡金,他便愛屋及烏地認為,凡與金相關的即是最好的。金的男朋友吉姆企圖盜竊,他利用愛德華對金的癡迷引誘他加入陰險的計劃。行動敗露之時,險惡的吉姆逃之夭夭,留下恐懼、慌亂的愛德華獨自承擔惡果。愛德華被帶到警察局,但他拒絕供認一切。金問釋放出來的愛德華,為什么他同意加入計劃,愛德華的答案是,金讓他去的。在愛德華的世界里,對與錯沒有分明的界限。我想,我愛,我愿,便是對。為了保護心愛的金,任憑張皇失措,即便成為眾矢之的,他也緘默不語。
愛德華的示愛方式也是孩童般的。因擔心剪刀手會傷害到金,愛德華拒絕擁抱她。他所有的愛本能,全部化為形神兼?zhèn)涞谋?。胸有成竹,才會下筆如神。金的點點滴滴已經(jīng)印刻在愛德華的心里,因此愛德華的雕刻毫無思索、毫無黏滯,一蹴而就。金在漫天飛舞的冰屑中舞動,此情此景,怎一個愛字了得。
影片的最后,下手狠毒的吉姆咄咄逼人,愛德華卻一再忍讓。被心魔控制的吉姆喪心病狂,試圖槍殺愛德華。識破吉姆的本性、恍然大悟的金企圖阻止他,卻被他狂甩一邊。愛金心切的愛德華,憤然而起,張開剪刀手,直插吉姆的胸部。直至此時,愛德華也不認為自己有錯。他愛金,他不容許別人傷害她,不管用任何方式,只要是救了金,就是對的。
影片從始至終,不沾染道德教化的愛德華只聽從自己的赤子之心。他的心干凈透徹、純潔無瑕,他的愛真摯至純、地久天長。復歸嬰兒的渾璞之美,于愛德華而言再貼切不過。
二、大巧若拙之美
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剪刀手愛德華》中,笨拙寡語的智者之美俯拾即是。愛德華無疑是個“異類”,嘴唇烏青、臉部蒼白、頭發(fā)蓬亂、行動僵硬、形象怪異、少言寡語。然而,愛德華亦是智者。愛德華的可愛,一是懵懂之美,一是不言大美,一是心靈手巧之美。
混沌未分,巧藏智慧。愛德華的世界一片渾濛,是非對錯、善惡良莠,無分無別、無差無異。我行我素,我情我愿,皆由我心,沒有判斷,沒有思辨。渾然天成,自然無染。
“四時行焉,百物興焉,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盵2]161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少言寡語的愛德華的感覺知覺異常敏感。佩格的熱情善良,于周圍鄰居而言,或是偽善,或是習以為常。然而,愛德華卻對佩格給予的溫暖銘記于心。對于吉姆的陰險狡詐,愛德華毫無抵觸詆毀,因為他知曉金對吉姆的情感。然而,如若吉姆對金有絲毫的傷害,愛德華便絕不容許。小鎮(zhèn)的居民行色各異,或淫蕩,或假裝虔誠,或閑言碎語,或挑撥事端,愛德華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因為他們喜歡自己。但是,當他們不明是非,驅(qū)趕自己,誓要毀滅自己時,愛德華也只是像個受傷、驚恐的孩子,僅僅試圖逃脫,卻絲毫沒有怨恨憤怒。越是敏感,越是受傷。愛德華嘗到了親情般的溫暖,卻被拋棄;經(jīng)歷了噬心刻骨般的愛情,卻不能相守。遙遙無期、獨守城堡的寒冷與孤獨,有誰能解?
“物在靈府,不在耳目?!盵3]愛德華以心源為爐,剪刀手為炭,雕礱群形。冰雕的透徹晶瑩,是愛德華的心靈映像;形態(tài)各異的手掌,是愛德華畢生的夢想;躍起的海豚、飛舞的天鵝、奔走的恐龍,是愛德華的雀躍;幸福和睦的一家,是愛德華的渴望。巧奪天工的園藝設計、時尚前衛(wèi)的美發(fā)造型,是愛德華心思的靈敏、手藝的巧妙。
三、結(jié)語
《剪刀手愛德華》講述了一段凄美的人與機器人之戀,黑色與殘酷的形式蘊含純真與溫暖的內(nèi)核。本文從返璞歸真之美、大巧若拙之美兩個方面,分析影片中與丑如影隨形的美。
影片以回憶、故事的形式展開敘事,畫面呈現(xiàn)漫畫化,陰暗詭異與鮮亮多彩共存,夸張亦真實。人物寓言化,固定的性格符號賦予特定的人,一成不變?!懊琅c野獸”的故事原型中,人類的世俗之愛與“異類”的癡情真愛對比鮮明,孰執(zhí)著孰可愛,分曉自現(xiàn)。童趣俯拾即是,童外之趣亦是觸目驚心。
愛德華的世界一片渾濛,自然無染。是非對錯、善惡良莠,皆由我心。我之所念、我之所愛、我之所愿,即是對。復歸嬰兒,渾璞天成。
大巧若拙。丑形怪行與懵懂之美、不言大美、心靈手巧之美形影不離,可愛至極。
黑色童話、哥特風格,是導演蒂姆·伯頓揮之不去的影像風格。他之所以癡戀它,非因心理學的凈化說、童年記憶說,非因讀者接受說,而是“正言若反”。知其白,守其黑;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這于丑怪當?shù)赖漠斀裎乃嚩裕螄L不是一種路徑或思考?
[基金項目] 本文系2016年度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約翰尼·德普光影世界的審丑研究”資助(項目編號:2016-qn-14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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