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秩序》等很多著述中,基辛格博士總是十分強調政治家在塑造世界秩序過程中的作用。盡管不同時代世界秩序的形成有不同的歷史背景,世界秩序并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由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塑造出來的。這些政治家能夠洞察現(xiàn)實世界,具有世界視野和遠見,動員現(xiàn)實存在著的各種要素來造就世界秩序。在基辛格的眼中,近代的梅斯特爾和俾斯麥,當代的尼克松、鄧小平、李光耀等,都是這樣的具有非凡智慧的世界級領袖。
今天的世界秩序在各個方面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隨著地緣政治、全球化所造成的收入分配不公,和技術的變革等因素的出現(xiàn),在世界范圍內出現(xiàn)了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浪潮。在這樣的情況下,世界急需具有智慧的世界級領袖。這個秩序是西方世界建立起來的,世界秩序的諸多規(guī)制是西方世界確立的。西方世界在各個方面也仍然領先世界,無論是在經濟方面還是軍事方面。但很不幸的是,至少就西方世界而言,我們缺少這樣的政治人物。在很大程度上,西方世界面臨的是一個庸人政治的時代。
剛剛在日本結束的七國集團會議,充分顯示了這個庸人政治時代的到來。
首先會議沒有了主題,或者被變換了主題。七國集團(美國、英國、德國、法國、日本、意大利、加拿大)會議原本是這些主要工業(yè)國家會晤和討論政策的論壇,就是說要協(xié)調它們之間的經濟政策,從而穩(wěn)定和推進世界經濟發(fā)展。不過,今年的會議實際上已經成為變相的安全會議,而涉及南中國海、朝鮮半島核危機和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危機等問題。在協(xié)調經濟政策方面,會議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好的想法。
其次,在沒有主題的情況下,集團會議越來越具有娛樂性,政治人物爭相向媒體和民眾表現(xiàn)自己的個性一面。主辦國也越來越傾向于滿足政治人物的表演欲望。
第三,在領袖個人層面,七國集團的表現(xiàn)更令人失望。在這次會議上,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似乎成為日本首相安倍的“把玩物”。盡管在這個過程中,奧巴馬也是有個人“外交遺產”算盤的,但作為當今世界最強大國家的領袖,人們并沒有看到奧巴馬的任何世界觀。人們除了確信奧巴馬總統(tǒng)被安倍首相所綁架外,看不到美國這樣一個大國在世界經濟事務中所要扮演的角色。
再者,日本的經濟基礎例如人口老化、人口規(guī)模萎縮等都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安倍不僅不去正視這些問題,反而強調要繼續(xù)推進安倍經濟學,并且更要推廣到全世界。同時,安倍對新興經濟體的嚴重“誤判”,這里尤其是中國經濟。安倍間接地把世界經濟不景氣的責任指向中國。在一個層面這是老調重彈,只是再次重述了世界上一些人唱衰中國經濟的論調,在另一個層面,表現(xiàn)了日本國內對中國經濟狀況的缺乏了解。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安倍都低估了中國經濟的增長潛力。
類似的現(xiàn)象并不僅僅表現(xiàn)在G7的首腦會議上,在發(fā)達國家的各個政治層面比比皆是。在官僚層面,情況更為糟糕。美國國防部長卡特最近的表現(xiàn),處處明確把中國和俄羅斯視為美國的敵人。臺灣“國防部長”被問及“如果兩岸真的打起來,依照臺灣現(xiàn)在的兵力,可以支撐多久?”時回答,“我們要保衛(wèi)2300萬人,會打到一兵一卒”。這些回答給人的感覺,是這些部長們至多是一個“好士兵”,而不是具有眼光的戰(zhàn)略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在世界范圍內,國際政治出現(xiàn)了幾個明顯的特點。第一,重大的國際會議往往成為國家互相抱怨,大家是為了抱怨而來,而不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來。世界經濟的前途不是更明朗了,而是更具有不確定性了。第二,西方各國民粹主義崛起,各國領袖從來不好好做自身的檢討,而把責任推向其他國家,尤其是被它們視為是競爭者或者敵人的國家,例如中國和俄羅斯。第三,更為嚴重的是,在民主國家,不負責任的政治家層出不窮。
這就是所謂的“時勢造英雄”??梢灶A見,隨著世界秩序危機的到來,各類英雄也會輩出。在不能忍受危機的時候,人們期盼英雄的出現(xiàn)。不過,這里也充滿著危險。英雄可以拯救世界,也可以毀滅世界。希特勒、墨索里尼等政治人物也是危機的產物,在當時也被視為是英雄?,F(xiàn)實地說,像一戰(zhàn)、二戰(zhàn)那樣的以武力改變世界的時代可能已經過去。在核武世界,除非人們想同歸于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很難想象。同時,人們所說的“軟力量”或者“巧力量”也過于虛幻,難以幫助世界秩序的重建。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