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發(fā)山
生 日
◆ 侯發(fā)山
老伴偷偷瞟了一眼老楊,他的膚色本來就黑,再陰沉著,像是天要下雨的樣子,又看了看墻上的鐘,已經(jīng)十一點了。她憋不住,張了張嘴,探詢似的說道:“要不,給東東打個電話?”東東是他們的兒子。
“不打!”老楊一口回絕了。
“晌午了,擱不擱鍋?”老伴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擱!”
今天是老楊的六十歲生日。老楊沒有過生日的習(xí)慣,早先是忙,顧不上,后來兒子、媳婦都有了工作,不愿驚擾他們;二來一過生日,往往會說到年齡,看到一天天變老,也是很不愿意提及的;三來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吃不舒服不說,得鬧騰半天,好幾天緩不過來勁兒。年關(guān)團(tuán)圓的時候,老楊一高興說今年要過六十歲生日,當(dāng)時東東積極響應(yīng),說要在縣城的飯店訂一桌,到時借個車回來接他們。還說他們一輩子不容易,借此機會好好慶祝一番。
東東這么一說,老楊倒是記著了,平時還炫耀了幾次。今天早上老伴要給他煮長壽面時,他說不用了,晌午到飯店吃吧。
眼看著都十二點了,東東不回來,連個電話也不打。老楊能不慪氣?把他從小養(yǎng)大,供他上學(xué),咱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鱉兒子忘了?老楊一邊說一邊看著老伴,好像一切都是老伴的錯。
老伴記得,那年東東上大學(xué),有千把塊錢的學(xué)費沒有著落,老楊去賣了一次血才算把學(xué)費湊齊。
老楊說,畢業(yè)后,為了給他找工作,我領(lǐng)著他,求爺告奶,差點跪下給人家磕頭。他沒看見,還是吃了“忘狗屎”?
本村有一個人在省政府上班,老楊跑了不下十趟,給人家送柿餅,送小米,最后把兩頭豬錢給人家送去,人家才給縣里打了招呼,東東這才有了飯碗。
老楊說:“他結(jié)婚、買房,我把一輩子積攢的錢都給了他,現(xiàn)在還有五萬多的外賬,鱉兒子都忘了?”
老伴嘆了口氣。老頭子說的是實情。眼下住的房子還是東東小時候蓋的,粉刷都沒粉刷,別說裝修了,農(nóng)閑時節(jié)掙兩個錢都讓東東花了。從村里搬到鎮(zhèn)上的住戶,怕是只有自己家沒有拾掇了。
老楊說:“鱉兒子要接咱進(jìn)城享清福,老子為啥不去?不就是知道鱉兒子不容易,怕給鱉兒子增加負(fù)擔(dān)嗎?鱉兒子咋恁沒良心呢?”
“別鱉兒子鱉兒子的。”老伴瞪了老楊一眼。
老楊脖子一梗,說我情愿是鱉,他不當(dāng)鱉兒子還不中哩。
老伴噗嗤一下笑了,卻又不敢大笑,忙低著頭抿著嘴,笑意扯到了嘴角。
“小時候他過生日,哪次不給他煮雞蛋?后來他上高中、大學(xué),過生日說要請同學(xué)吃飯,不等他張口要,就把錢給他打過去了……鱉兒子都忘了?”老楊越說越生氣,眼里汪著淚,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
這時,只聽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皷|東!”老楊猛地站起來,朝門外走去。慢點!老伴在后邊叫道。
等到老楊看清來人的面目時,一下子呆住了——是他八十多歲的老娘。老娘還在村里老莊子里住著。當(dāng)初房子建好時,曾建議老娘搬到鎮(zhèn)里來,老娘拒絕了,說窮家難舍,也怕來了不習(xí)慣。老楊也就沒再堅持。
“娘,您怎么來了?”老楊失聲叫道。
老娘拄著拐杖往前搗了兩步,晃了晃手里的包裹:“今個兒不是你生(日)嗎?沒啥帶,給你煮了七八個雞蛋?!?/p>
老楊上前攙扶著老娘,頭一低,眼里的淚卻再也藏不住,噗嚕嚕掉下來。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插圖/魯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