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

鬼是什么？甲骨文中，“鬼”是象形字，下面是個“人”，上面是人的頭上戴著一個恐怖的面具，是人們想象中似人而非人的怪物。而《說文解字》則解釋為：“鬼，人所歸為鬼，從人象鬼頭，鬼陰賊害，從厶?！笨雌饋恚辽僭?900年前，我們的老祖宗就已經(jīng)給了明確的解答。但這似乎完全沒有什么用處—千百年來，上至圣人大家，下至升斗小民，依然疑惑不解，鬼是什么樣子、吃什么、穿什么、住在哪里，有沒有喜好，又如何生活……這顯然是一個常談常新的難題。

或許因為我們總是將信將疑、“疑神疑鬼”，所以鬼文化一直都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不斷豐富、不斷演化，既深植于中國人生老病死的每個重要時刻和場合，成為一種自然的文化表達(dá)和思維習(xí)慣，又總是若隱若現(xiàn)、千變?nèi)f化，任文人墨客、愚夫愚婦信手涂抹裝扮。在《聶小倩》里，鬼是美艷而深情的絕色女郎；在《畫皮》中，鬼是穿著人皮、剖腹挖心的猙獰惡魔；在古人的夢境里，鬼是無所不能、永生不滅的神秘力量；在教徒的信仰中，鬼是暫居肉體宿主、終究有一天要上天入地的永恒靈魂。哪個才是真的？事情的真相有時候反而并不重要，這個名叫“鬼”的事物也許只是人類渴望或畏懼的自己，在我們永遠(yuǎn)到不了的地方做著我們想做的事情而已。

腦洞有多大，鬼的舞臺就有多寬廣

鬼的歷史可謂源遠(yuǎn)流長。除了甲骨文和《說文解字》外，先秦的其他典籍中亦有許多關(guān)于鬼的記載。如《禮記·祭義》里有“眾生必死，死必歸士，此之謂鬼”的記載，《禮記·禮運》里也有“列于鬼神”的語句，注解為“鬼者，精魂所歸”?！读凶印ぬ烊鹌穭t相信“精神離形，各歸其真，故謂之鬼”，注解為“鬼，歸也。歸其真宅”?？梢哉f，因為對自然現(xiàn)象的無法理解和對生老病死的無法控制，以及對人死后所歸之處的迷茫無知，早在遠(yuǎn)古時期，人們就愿意相信自己在死后會處于另一個更加超脫的世界，并由此幻化產(chǎn)生了各種形式和內(nèi)容的鬼崇拜和鬼畏懼。通俗地解釋，鬼只是人們因為無知而產(chǎn)生的恐懼和向往，帶上了形色不一的面具而已。

從先秦的《山海經(jīng)》、戰(zhàn)國時代的《黃帝說》，到東漢時期的《異聞記》、六朝時期的《搜神記》；從唐代的《古鏡記》、宋代的《太平廣記》，到明代的《封神傳》《西游記》、清代的《聊齋志異》《閱微草堂筆記種五》……國人對于鬼的奇思妙想，在歷史上汗牛充棟的“鬼書”中可見一斑。不可勝數(shù)的鬼故事，有的讓人滿懷溫暖，有的則令人心生寒意。像《太平廣記》里有個故事說，東漢末年，漢室宗親劉虞對隱士田疇有知遇之恩，二人互為知己，素來相善。后來，劉虞被武官公孫瓚誣蔑所害，田疇追思不已，備了酒到劉虞墓前祭奠，痛哭不止。哭聲震動林野，飛禽走獸也為之悲吟。田疇躺在草間，突然聽到有人通報說劉虞來了，想跟田疇講講生平之事。田疇知道，這是劉虞的鬼魂現(xiàn)身了。于是一人一鬼在劉虞墓前相對飲酒進(jìn)食，互訴平生。酒酣耳熱之際，劉虞的鬼魂對田疇說：“公孫瓚正在捉拿你，你最好躲避一下。”田疇卻表示為臣者當(dāng)盡忠義，自己愿和劉虞同歸九泉。

故事講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在真實的歷史上，田疇的確沒有逃走，他公然祭祀劉虞，令公孫瓚極為惱火，遂遭囚禁。后因田疇名氣太大，公孫瓚才無奈聽從左右的勸說，將其釋放。田疇不顧生命危險設(shè)祭，劉虞則以鬼魂現(xiàn)身，提醒他小心防備，二人堅不可摧的情誼著實令人感動。但嚇人，甚至是要人命的鬼也有不少。

同樣是《太平廣記》記載，男子張闿在路上看到一人躺在路邊，自稱有足疾。張闿憐憫他，用車載他回家?；氐郊遥侨苏f自己是鬼，本是奉命勾魂，看到張闿是個長者，不忍取命，就裝病躺在路邊。誰知張闿為了帶他走，寧愿扔掉車上的物件，這讓他非常感動。不過，他終究有使命在身，不敢違抗。張闿聽聞，大驚失色，用好酒好肉招待，痛哭流涕地向鬼求救。

鬼問張闿有沒有同名者，張闿說認(rèn)識一個叫“黃闿”的。鬼于是讓張闿去拜訪黃闿，他隨即前往。張闿來到黃家，主人出門迎接，這時鬼用紅線綁住黃闿的頭，用利器刺其心。張闿離開后，黃闿心臟疼痛不已，半夜就暴斃了。

在這個故事里，鬼被張闿所感動，為了保住“熟人”的性命，不惜千方百計找人當(dāng)替死鬼，哪怕這個冤大頭是“熟人”的“熟人”。而張闿為了活命，竟干起了為鬼穿針引線的勾當(dāng)，想起來怎能不讓人心驚。這哪里是什么鬼故事啊，根本就是一場赤裸裸的謀殺。

從這些“鬼書”、“鬼事”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貌似在鬼的世界里也是“朝廷有人好做官”，親疏遠(yuǎn)近不同，我們和鬼對彼此的態(tài)度也不同。譬如，對于家人或民族英雄、國家將士等備受愛戴或推崇的人死后所變成的鬼，按照人民群眾最樸素、最簡單的邏輯，沒有理由不是好鬼、善鬼，是應(yīng)該繼續(xù)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戴的。所以山鬼在屈子的筆下是“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傳說中的包龍圖死后成為五殿閻君，在地府順理成章地繼續(xù)除魔衛(wèi)道。當(dāng)然，這個世界上有白就有黑，有我們認(rèn)可的好人，也有應(yīng)該被懲治的壞人。作為腦洞大開后產(chǎn)生的鬼世界自然也該當(dāng)如此，而且被認(rèn)為應(yīng)有更加嚴(yán)格而正義的準(zhǔn)則，畢竟那可是我們死后要去的地方。因此，在《搜神記·宋定伯捉鬼》中，宋定伯可以將化作羊的鬼賣掉，“得錢千百五，乃去”。在《聊齋志異·畫皮》中，盡管惡鬼千變?nèi)f化，最終還是被神通廣大的道士所拿獲，“以木劍割其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