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娘有個酸菜壇子,它是娘在壇廠關門時候抵工錢抱回來的。那壇子也沒什么特別的,就一個死黃泥巴燒制的貨,高不過一米,直徑不過半米,口子往外翻著的,看起來與“藝術品”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不過在娘的手里,那壇子可真玩出了藝術。藝術的最佳成果就是酸菜了。
南方人腌制酸菜與北方人區(qū)別大著呢。北方人腌制酸菜是在下半年,備著過大冬天用的。南方人不同,腌制酸菜是開春的事兒。
春暖花時,氣溫升高,正是曬酸菜的大好時節(jié)。菜品要選擇專門用來制作酸菜的早青菜,它葉寬、皮薄、筋道,那是最好的貨。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栽上好幾塊地的早青菜。太陽下,把青菜剖開,放在院壩里的竹桿子上搭起曬。曬酸菜是個技術活兒,搭密了不行,太陽曬不透;搭稀了也不行,太陽一曬,菜葉子收縮,一場風就把你的菜吹到坡坎子下面去了,你的酸菜制作出來盡是沙,那可就吃不得了。洗酸菜也是個麻煩事兒,前前后后要洗上四五道呢,沒洗干凈有泥沙,沒洗透徹還有股“太陽氣氣”,吃起來總不是個味道。曬好,洗好,再一把一把地捆上,放入壇子里一層一層加上鹽巴,酸菜就算腌好了,就等著開壇十里香了。
腌制酸菜雖說是麻煩了些,可酸菜吃起來那可是個下飯的菜。在娘的手里,酸菜可以炒來吃,可以涼拌吃,可以蒸著肉吃,可以燉老鴨湯吃,還可以煮魚湯吃,那可是最好的貨。村口門前一條小河繞著流過。魚,有的是。酸菜鯽魚湯,那可是個神仙味道。魚是正宗的,酸菜是正宗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還直流口水呢。
隔壁劉二娘做酸菜卻不行。劉二爺問劉二娘說你咋就做不好一壇子酸菜呢。你和隔壁周家的,酸菜壇子照樣是抵工錢抱回家的。你這個酸菜壇子還比人家的好看得多呢,咋就酸菜腌出來是另一個味道呢?于是在一個下午,劉二娘登門求教。整整一個下午,她都跟在娘的屁股后面轉來轉去的,兩只眼睛盯著娘的一舉一動,眼珠子都要掉在娘的酸菜壇子上了。即便如此,劉二娘還是沒有腌出一壇子好酸菜,這就成了村子里茶余飯后的大笑話了。劉二娘一氣之下,把自家的酸菜壇子抱起丟在了大田里,嘴里還直罵著:一個爛壇廠,一個爛壇子……從那以后,劉二娘真的就再沒腌過酸菜了。
后來好多時候我都在想,腌酸菜和人生的路是不是一回事兒呢?有的人三下五除二幾拳幾腳下來,一切就走通了就順利了,就腌出了人生的一壇子好酸菜。有的人拼著老命動著腦筋挖空心思地整來弄去,還是沒有趕上路走好道腌不出一壇子好的酸菜。
娘說,腌一壇子酸菜哪有那么多道理講喲,酸菜壇就是酸菜壇,腌酸菜就是腌酸菜,只要你心底有數(shù),手腳洗干凈,再選個好壇子,那不就成了嗎?
我笑,傻傻地笑。
在我傻傻地笑的時候,娘已經(jīng)又腌好了一壇子酸菜。
我知道,又一個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到來了。
責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