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炮
北方的菜市場,大概最近幾年,秋葵這種東西才常見起來。秋葵的形狀,有點像小黃瓜,又有點像青椒,長條尖尾,身側(cè)有棱。秋葵里面有黏液,開水焯熟后用香油涼拌,筷子夾起來能拉絲,吃到嘴里滑滑的,口感很獨特。
《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有“七月烹葵及菽”。漢樂府《十五從軍征》有“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我想,能烹煮做湯而名為“葵”的,大概就是秋葵了吧!所以,以為這兩句詩里所提到的“葵”,正是如今我們吃到的秋葵。
其實不然。夏威夷大學(xué)農(nóng)藝及土壤博士潘富俊寫了一本《草木緣情: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的植物世界》,對詩經(jīng)、楚辭、漢賦、唐詩等古典文學(xué)中出現(xiàn)的植物作了詳細的考證,其中就包括“葵”。
原來這個“葵”不是秋葵,而是冬葵。冬葵是古人的重要菜蔬。宋代羅愿《爾雅翼》有:“葵為百菜之主,味尤甘滑?!崩顣r珍《本草綱目》說:“古者葵為五菜之主……古人種為常食?!惫糯娫~中出現(xiàn)的用來吃的葵,幾乎都是指的冬葵?!扒嗲鄨@中葵,朝露待日晞?!?/p>
古人所吃的,是冬葵的幼苗和嫩葉。一年中最好的采葵季節(jié)為初秋,也就是詩經(jīng)中所說的夏歷七月。一天中最好的采葵時間為清晨,太陽未出之前,葵葉沾滿露珠,最是鮮嫩。
名為“葵”的植物,植株中多帶有黏液。秋葵如此,冬葵也如此。
冬葵的料理方法,一個是做湯,即所謂葵羹,蘇東坡《新釀桂酒》有“爛煮葵羹斟桂醑,風(fēng)流可惜在蠻村”的詩句。另一個做法是腌制,即所謂“葵菹”,不僅可在無葵可采之日食用,也常用于冠禮、祭祀等禮儀場合,由此亦可見冬葵在古人餐桌上的重要地位。
冬葵還有一個特性,它的葉子會隨著太陽的移動而傾移,所以“向日葵”一詞也許最先指的是冬葵。有個成語叫作“葵藿傾陽”,就是用葵葉、豆葉之向陽,來比喻人之忠心。古詩詞中帶有向日之意的“葵”,大多也是指冬葵。劉長卿《詠墻下葵》:“此地常無日,青青獨在陰。太陽偏不及,非是未傾心”,與“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惜的是,冬葵我從未見過,也未吃過?,F(xiàn)代人的餐桌上,也極少見到它了。這個曾經(jīng)的“百菜之主”如今竟然如此沒落了嗎?
關(guān)心這個問題的不只我一個,還有著名的“吃貨”汪曾祺先生。他專門寫過一篇名為《葵·薤》的短文。文中說,他讀到清代吳其濬的《植物名實圖考》和《植物名實圖考長編》,吳把葵列為蔬菜的第一品,并用很激動的語氣,幾乎是大聲疾呼,說葵就是冬莧菜。汪曾祺也才知道,葵就是他在四川、江西、湖南一帶吃到的冬莧菜。
汪先生說,蔬菜的命運,也和世間一切事物一樣,有其興盛和衰微,提起來也可叫人生一點感慨。葵本來是中國的主要蔬菜,可是后來變得不行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想可能是因為后來全國普遍種植了大白菜,大白菜成為名副其實的“菜之王”,冬葵于是漸漸退出了人們的餐桌。
查《中國植物志》,如今我們所吃的秋葵,學(xué)名原來叫作咖啡黃奎,原產(chǎn)于印度,廣泛栽培于熱帶和亞熱帶地區(qū)。我國古詩詞中的葵,跟現(xiàn)在菜市場上的秋葵其實并無什么關(guān)系。有機會,我一定要嘗一嘗冬莧菜湯,因為那就是傳說中的葵羹啊。
責(zé)編/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