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瑤
要活到100歲
現在,89歲的文潔若還住在北京木樨地的那套老房子里。自從1983年搬到這里,她和蕭乾先生在這兒共同生活了16年。1999年蕭乾先生去世后,她自個兒又在這兒住了17年,加起來有33年了。
文潔若家是打通的兩間書齋,她和蕭乾曾為它起名“后樂齋”,化用的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句子,她還專門把這句話寫成一幅字裱了起來。孩子們都在國外,她一個人生活,腦子清明得很,耳不聾,眼不花,說自己不用人照顧,連走路也不要人攙扶,吃飯都是自己弄的,飯量還不錯。
四室一廳的后樂齋聽起來挺大,但里面空間相當逼仄。書籍、剪報、手稿、來不及扔的快遞盒子,在幾個屋子里堆成一座座小山。人在里面走動,需要不停地挪走腳下的物體,開辟出一條路來。一臺廢棄的冰箱甚至也被臨時當作書柜,因為裝了太多的書而合不攏。但最顯眼的,依然是這里的老主人———櫥柜高處,立著一幅蕭乾1939年在劍橋時的大照片。照片中的人青春無匹,正歪著腦袋,穿著時髦的夾克,像個小男孩一樣,笑嘻嘻地注視著自己晚年的生活和相濡以沫的妻子。
“他永遠活在我心里。”今年4月,文潔若為這間屋子專門寫了一篇小文《我們的后樂齋》,里面有這么簡潔而鄭重的一句。蕭乾在后樂齋做到了“寫到不能拿筆的那一天”,她說自己也巴望能像他一樣,因此現在每天還在讀書、翻譯,并計劃到100歲時寫本自傳?!拔乙欢芑畹?00歲,周有光不都活到111了嘛!”
年輕的老太太
文潔若89歲了,但好像一點也不衰老,一點也不落后,脖子上戴著珍珠項鏈,胸前別著清華?;?,里面穿了一件挺時髦的連衣裙,外面套了一件寶石藍的風衣,腳上則是一雙中長的靴子,精神頭兒足得像是剛從校門里走出來的女學生。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是弟媳和外甥女們買的,她好像挺喜歡,蹬著靴子,拄著拐杖,噔噔噔的小碎步走得挺利索。
三年前,86歲的她甚至這么踩著小碎步去日本重游了一番,盡管那時的中日關系相當緊張。日本算是文潔若的“故地”:1934年,七歲的她被擔任橫濱總領事的父親接去日本,在那里最初接觸到翻譯;新中國成立后,她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做日本文學翻譯,成了中國翻譯日文作品最多的人。此次赴日,原本是受邀參加關于蕭乾先生的學術探討會,而她自己卻也因為翻譯事業(yè)上了日本報紙的頭版。她去拜訪已故作家松本清張的助理,這位助理年紀也不小了,一聽說松本清張的中文版翻譯來了,急忙跑了好遠出來迎接。
人都會老,文潔若也是。但看著她佝僂的腰身和深深的皺紋,又會讓你覺得,衰老不可怕,相反也有可能是極美麗的。老太太自己似乎也是這么覺得的。我們要她提供一些照片,她欣然越過一地雜物,從一個鎖住的柜子里抱出好幾個裝照片的盒子,一張一張?zhí)暨x,并對每張照片上的自己做出快速的點評,“這張好看”或是“這張不好看”。直到翻出泛黃的一張,上面是扎著兩個小辮、坐在船上望向遠方的少女,她才突然停住,認真端詳了幾秒說:“我最喜歡這張?!?/p>
工作讓她永遠年輕
文潔若常常說,和蕭乾一起翻譯《尤利西斯》的日子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雖畢業(yè)于清華英文系,但工作將近四十年,除了之前給蕭乾與他人合譯的《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做過校訂外,還沒有正式翻譯過英文作品。
1990年,譯林出版社要出《尤利西斯》的中文版,社長李景端登門拜訪了諸多翻譯名家,竟無人敢接。錢鐘書甚至說:“八十衰翁,若譯此書無異于別開生面的自殺?!?/p>
找到蕭家,同樣八十歲的蕭乾也想打退堂鼓。反倒是63歲的文潔若躍躍欲試,帶著一種“自我滿足”式的心理:“我在日文組、俄文組都待過,英文卻一天也沒用過,我覺得我們應該翻譯?!笔捛婚_始只肯校訂,等看到文潔若翻譯的幾章初稿還過得去,才同意“合譯”。文潔若說,兩個人那時勁兒很足,全力以赴,一天能翻譯十幾個小時,還有分工———“我管‘信,他管‘達‘雅”。這個故事成了一段流傳甚廣的佳話。
文潔若一直過著簡樸的生活,工作之外,也沒別的興趣愛好?!皠e人送給我的花我都送出去了,放我這兒肯定就死了?!?/p>
現在,她依然每天都伏案翻譯,一邊和弟弟文學樸合譯松本清張,一邊謀劃著再翻譯翻譯芥川龍之介。她挺喜歡芥川的那篇《將軍》,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小說的情節(jié),記得清楚得很。從現在到她為自己設定的寫回憶錄的100歲,還有十來年時間,她一點都不著急,還慢慢計劃著呢。工作讓她一直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