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芝
狗狗的生日派對
●周靜芝
日前應(yīng)邀參加好友的“小犬周歲生日派對”,其作勢之慎重,場面之熱誠,使我不免大驚小怪,假個人事件傳眾人耳目。事發(fā)早于生日派對月余之前,兩位狗主人,亨利和雪莉,合力運(yùn)用手機(jī)軟件,函邀“犬吠盛會”(HappyBarkday),除了例列時間、地點(diǎn)、以及RSVP(請回復(fù))外,最特殊的是賓客條件有三條:一、解開皮帶,意喻放松心情;二、攜帶冷盤;三、準(zhǔn)備禮物。
賓主雙方往回的函件像掛在告示牌上的留言,皆幽默俏皮,故意使用“狗言狗語”。比如party被拼成 paw-ty(狗聚會,paw意為爪子);positive改成 paw-sitive(狗聚會是積極的);furryfriend(毛朋友);adoggonecelebrating(大事慶祝);thediggitybirthday(很棒的生日)。
兩狗乃孿生兄弟,出生在伊利諾州,一只叫格雷迪,一只稱德斯特,一身黃灰體毛,短尾短腳,跑走間左搖右擺,確實(shí)可愛。狗主人亨利和雪莉同住加州,原不認(rèn)識,在網(wǎng)上卻心有靈犀,一見狗照便愛,自加州飛去伊利諾重金購得,由賣主介紹彼此成為好朋友,三不五時地約見,讓狗兄弟一起玩耍。
亨利是我們的老朋友,年過八旬仍不服老,衣著時髦,興趣廣泛,旅行、寫作、玩船、玩車之外,尤好動物。家里養(yǎng)有兩只大肥貓、一只會說話的鸚鵡和一只小犬。后院圍籬上掛滿了鳥食罐,引來許多的小蜂鳥翩翩飛鳴。家中隨地見狗貓玩具,屋主在任何角落都可拿來和寵物逗樂。
亨利喜歡非洲及中國的藝品,我在他家觀賞各式形貌不同的搜集之余,在沙發(fā)靠背墊上發(fā)現(xiàn)一個布面電影海報圖案,是1940年由凱瑞.葛倫、詹姆士.史都華、凱瑟琳.赫本合演的浪漫喜劇片:《費(fèi)城故事》。橘紅色布套上,葛倫和史都華位在赫本的兩側(cè),輕輕親觸女主角的面頰,而亨利的愛犬德斯特赫然現(xiàn)在大牌明星的上面,旁邊以黑體字印寫:Special GuestStar(特別客串明星),CKDEXTER HAVEN(亨利愛犬全名)。
給狗狗準(zhǔn)備的生日禮物
雪莉則負(fù)責(zé)替兩只生日狗狗做生日蛋糕,蛋糕上及周邊裝飾好多有趣的狗啃骨頭的花樣;放在蛋糕旁的,還有骨頭樣兒的餅干,且煞有介事地給狗狗戴頂附綴須的藍(lán)色三角帽,身上裹披“我是生日王”的布圍。凡是生日派對上該有的掛飾、蠟燭、美食等等,無一不俱全。動物和人雖一樣有感情,但格雷迪和德斯特才一歲,如此萬般寵愛在一身,可能兩小并不知情覺意。
在中國傳統(tǒng)中,在周歲生日測卜小孩未來發(fā)展的“抓周”風(fēng)俗,也相應(yīng)似地發(fā)生在這里。主人將做給客人吃的骨頭形餅干放在地上的盤里,引逗兩只狗狗來吃。一圈人圍在庭園大聲呼引,兩兄弟先聞嗅半天,欲從不從,最終嘗出了味道,不消一會兒即吃光。性向:能吃人食;前途:懂得因應(yīng)之道,大有可為。
雪莉與其愛犬在一起
重頭戲啟幕時,雪莉點(diǎn)了蛋糕上的兩根小蠟蠋,眾客自庭院客廳移席至蛋糕邊,眾星拱月般圍著被主人抱在懷里的小狗狗,賓主齊唱生日快樂歌、鼓掌、拍照、分食蛋糕等等。
這段時刻,我好像在他們里面,又在他們外面。在他們外面的我,覺得世界上發(fā)生如此多的大事,他們卻齊齊在祝福兩只小狗狗;在他們里面的我,因著亨利能有好鄰居、好朋友為他及他的犬子,真心實(shí)意地歡聚一堂,就感受到這段儀式的本身其實(shí)并不表示什么,只是大家藉著它,讓各個感情的點(diǎn)連成線。
亨利看我對狗狗遠(yuǎn)遠(yuǎn)地觀望,立即明白我對動物毛敏感。他告訴我有一些種類的狗毛不會影響我的皮膚,并把大胖貓遞到我面前觸摸,向我保證別擔(dān)心,我卻又固執(zhí)又膽小地拒絕了。我粗糙的感情仍待磨礪,我想,如磨墨般,要慢慢地讓墨汁濃黑而稠密。這些視犬如子的朋友,把感情在寵物的身上不斷地研磨濃稠,好像是用寵物作生命演練。一個是假想的、幾乎不會失敗的情感輸送。你可看見,寵物的主人經(jīng)常對著寵物自說自話,他不但告訴寵物什么,也能一邊看著寵物水靈靈的眼睛,一邊幫著寵物回答他自己的問題。另一個,回到人生的實(shí)戰(zhàn)戰(zhàn)場,似乎他們便有一種內(nèi)在的感情厚度,讓人沾飽了香香的汁墨,以便鋪展開紙面,書寫一段生命課業(yè)。
許多美國人愛狗如命。我曾目睹一位牽著小哈巴狗的母親,在機(jī)場入境口等待迎接遠(yuǎn)地而歸的女兒。那女兒正巧坐在我隔壁的機(jī)艙位,閑聊中知道了她趁工作假期返家探望父母。她一出閘口即直奔愛犬身邊,摟抱親撫,好久都不舍分開?!翱纯?,見狗狗比見到媽媽還開心?!毕壬鷵u搖頭如是結(jié)論。是了,類似的景況,我們在美國無處不可見到。
而在我生長的年代,狗狗只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我們可以和它們做朋友,但終究我們還是它們的主人,于是它們變成屬于我們的“有生靈的東西”。它們來了,我們好好愛惜地用它們;它們走了,形同用盡了一樣物質(zhì),頂多覺得可惜罷了。小時候我家前后養(yǎng)過兩只狗,叫做萊利和小黑,后來都因誤食鄰居在院里置放有毒的老鼠藥而喪命。它們離世時,我好像就惆悵了一陣子,彷彿并沒觸到死亡的痛腳。之后,我的皮膚愈發(fā)地對各種有毛的東西敏感,再也不能碰觸狗狗。但是很奇妙地,我總在別人狗狗的眼睛里看見萊利和小黑,甚至覺得所有狗的靈魂猶如傳宗接代,都可在它們的眼神里傳接類似的什么,我把它解譯為“忠誠”。
老美對動物的溺愛,在我看來,是一種文明的自然現(xiàn)象。機(jī)械、計(jì)算機(jī)、網(wǎng)絡(luò)……一步步行來,對人類所產(chǎn)生的逆向影響,使人與人之間愈來愈疏離,往往讓其中生活的我們愈來愈寂寞。我們思念古老社會某些珍貴但逐漸式微的感情,即那種狗狗眼中千古不變的忠誠,但又走不回去,只好低聲下氣找狗狗來話從前。
每當(dāng)我在公園健走,看見無數(shù)的逛狗人,牽著他們的寶貝漫走,不僅羨慕地對著他們張望,也因這些美麗的畫面,對人類的前途充滿了信心。一個懂得珍愛寵物的社會,至少跨進(jìn)了人道社會的某一部分。便可確知,縱使我們不斷地重蹈歷史上心靈的黑暗面,應(yīng)該絕不會敗壞至滅亡?!觯ㄕ浴睹绹F(xiàn)象》)(編輯/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