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春天造的孽

蔻蔻梁

前段時間和一個認識了十來年，但有些日子沒見的男性友人吃午飯談事，飯后開車送我回家，車窗外頭乾坤朗朗，我盯著發(fā)芽的小葉欖仁看得心花怒放。

友人邊開車邊說：“吃多了又有點胃疼。”

我轉(zhuǎn)頭過去問：“腸胃的老毛病那么多年了，就一直沒好轉(zhuǎn)？“

人家的回答是：“你是對所有人都這么說話，還是只是對我？”

哈？哇？what??？

“我……怎么說話？”

”非常溫柔?！?/p>

頓時覺得這簡直是春天造的另外一場孽。我說話有點嗲聲嗲氣，完全是因為先天性聲帶比較短，這完全是一種生理結(jié)構(gòu)造成的現(xiàn)象，是老媽生的。新朋友不知道，老朋友了，也不知道嗎？

于是只好惡狠狠地回了一句：“老子對所有人都這么說話。”可他臉上居然給我露出那種“我懂”的曖昧笑容，讓人覺得多翻個白眼都有媚眼的嫌疑。

自作多情估計是我們對付這個薄情的世界的一劑獨門解藥。說到底，也許就是自己和自己談戀愛的一種方式。用一種多情的方式理解世界，大概日子會比較好過一點——如果真相一直不被揭穿的話。

譬如某君，跟他搭檔干活，吃飯的時候茶壺永遠在他那邊。既然沒有熟到可以推他一把說“給老子倒茶”的地步，也不能玉體橫陳地橫跨他的身體去拿水壺，就只好舉起茶杯跟他示意：“朕要喝水，給朕倒茶?！币恢皇峙e起杯子然后啪一聲放在他面前當然比較好懂，但這么不禮貌的事情是我干的嗎？于是只好雙手舉杯，轉(zhuǎn)向他，笑笑。

每一次——我是說，每一次（一頓飯我得喝十杯八杯茶），此君都認為我是要和他碰杯呢，就舉起自己的茶杯，也笑笑地和我的茶杯碰一下。

啊，咧。恨不得白他眼睛說，碰個屁啦，給老子倒茶呀。又說不出口，于是我捧著我的茶杯微微笑，他捧著他的茶杯微微笑，一桌人就看我倆一頓飯都在相敬如賓地碰茶杯?？烧l都不知道我的茶杯其實是空的。

但若論自作多情的榜首，雙魚座估計又是十二星座里的翹楚。又譬如某君，在某個春日與他相約去大山深處某個村莊里。錯誤估計了路程，車停在山腳，沿著盤山公路走了十八彎了，都不見村莊影子。

于是某君叮囑：“你在這里等我，我跑下去開車上來?！?/p>

于是就等吶。春日里驢也交配呢，公狗也追母狗呢，小野花也恬不知恥地開著呢，小綠芽也勃起著呢。一邊等，一邊滿眼春意盎然呢。

遠遠地就看到他的車沿著盤山公路上來，一路按著喇叭。

我這久經(jīng)沙場的小臉蛋一時竟然有點紅——啊，多么貼心的美男子，怕我一路等著孤單寂寞空虛害怕，人不到，就一路按著喇叭跟我說話呢。啊，想必是愛上朕了吧。

為了報答人家的愛慕，我就展開了“掛耳式”微笑迎接他，再笑大一點，我的嘴角就要飛出臉龐了。車停，我七紅八臊地上了車，到第二個轉(zhuǎn)彎處，就明白了一個交通規(guī)則：

車在盤山公路上轉(zhuǎn)彎時要鳴笛通知對方來車的。

又某君，有一次和對方在微信上開展轟轟烈烈的“比拼旅途中收集的小破爛”活動，我嗖地發(fā)出一張小布口袋的照片，對方也嗖地發(fā)出了一張小布口袋的照片。

哎呀輸?shù)袅四?。對方這兩個小布口袋是多么的美貌，多么的合我心意。就像賈寶玉看到薛寶釵戴了紅麝的手串就想，可惜這個手腕不長在林妹妹身上，否則就可以摸一摸。我心里也想，可惜這兩個布口袋不在別的什么相熟朋友手里，否則可以據(jù)為己有。

過幾天碰面，人家就把那兩個布口袋作為見面禮送我了，臉上一副惺惺相惜的樣子。我跟老天發(fā)誓，打開包裹看到兩個美貌的布口袋出現(xiàn)在面前時，什么伯牙子期啊，什么高山流水啊，什么伯樂遇到千里馬啊，什么我在佛前等了五千年才等到有人給我一個好看的布口袋啊，種種情思一擁而上。

我是那種涌泉以報的人。人家割愛了，人家為了與你的相遇，把自己珍藏的寶貝送給你了！當下就回家翻箱倒柜，這個送你，這個也送你，還有這個這個那個那個，雖然是我的寶貝，全部送你！

時間于是過去了很久。有個春天一起在外面收拾東西，他說：“你拿了我的袋子?！?/p>

“哈？沒有?！?/p>

他指了指我包里的布口袋：“這個不是你的，是我的?！?/p>

“什么意思？給我的東西還要拿回去？”于是悻悻然掏出來，打開系帶，赫然發(fā)現(xiàn)里面的細軟都不是我的，果然是對方的。但那口袋，和他送給我的，是一模一樣的啊。

“你！你還有一個？！”我內(nèi)心的呼號是：“你給我的竟然不是唯一的寶貝？”

對方一臉得意：“我就是見好看，就把他攤上的全！買！回！來！了，有……12個?！?/p>

氣得我當下就想撲上去撕打，你還我的那個啥啥啥，你還我那個啥啥啥，那是我好不容易搞回來只有唯一一個的老子從來不舍得送給別人考慮了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惜英雄重英雄才送給你的！

可終究是沒撕打起來，只是默默地在心里撓啊撓的，一道一道的血痕，都是春天造的孽啊。

（寶寶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