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背后捅刀子

楊時旸

曹保平的這部電影之所以還能被人稱道，

主要還是那些特別中國式的黑色幽默。

它滑稽、荒誕、不可思議，但又殘忍、野蠻、切中現(xiàn)實

和貢獻了三個影帝的《烈日灼心》相比，導(dǎo)演曹保平的這部《追兇者也》顯得有些悶聲悶氣。對于前者，資深影迷談?wù)撝菁?、贖罪主題和類型片的結(jié)合，普通觀眾念念不忘那一幕讓人目眩的高樓追打戲，而對于后者，更多的人還是被那些黑色幽默撩撥得忍俊不禁，《追兇者也》沒有大開大合的東西，一切都默默地、幽幽地呈現(xiàn)——包括殘忍與荒誕。

撐起這部戲的絕對是張譯，他的角色從出場到落幕，形象差別極大，從覺得自己是可以掌控一切的東北大哥，到最后變成了一個被造化捉弄得不堪的悲情人物。換個其他演員，太容易在后半段變得浮夸又做作，但是張譯卻一直表現(xiàn)得如此扎實。

《追兇者也》是依靠結(jié)構(gòu)吸引人的作品，如果把那些巧妙編織的結(jié)構(gòu)拆散，按照時間線索順序組合，是一個很簡單的劇本：劉燁主演的宋老二因為拒絕拆自家祖墳，阻擋了一些人的財路，那群人通過宋老二的一個朋友，找到了張譯扮演的當?shù)匾箍倳I(lǐng)班董小鳳做殺手除掉宋老二，但最終因為殺錯人，而引出一串啼笑皆非的故事。

客觀地講，無論多年前寧浩的《瘋狂的石頭》還是去年被驚為天人的《心迷宮》，在這樣的結(jié)構(gòu)運用上，其實都遠遠超過《追兇者也》。而曹保平的這部電影之所以還能被人稱道，主要還是那些特別中國式的黑色幽默。它滑稽、荒誕、不可思議，但又殘忍、野蠻、切中現(xiàn)實。為了一點點錢，一點點利潤，和自己的利益相比，人命根本不關(guān)天。在這戲里，人命就是個工具、策略，它可以成為賺錢的手段，也可能成為阻礙自己發(fā)財?shù)恼系K，一切不動感情，不動聲色。兩個人剛才還拍拍握握，其實背后早就算計著要奪另一個人的命。

宋老二最后從殺手身上發(fā)現(xiàn)的那張自己的照片，是從一張合影中剪裁下來的，那張圖片上，兩個握著一面錦旗站在一起的人，如今在金錢面前卻蛻變?yōu)樗罃常@背后是時代流轉(zhuǎn)對人心嬗變的諷喻，集體時代的友誼在金錢時代瞬間崩塌。

《追兇者也》從最初就定下了喜劇的調(diào)門，宋老二躺在那修車，翻身騰跳又起不來的滑稽就已經(jīng)明確了這部電影的底色。如果說《烈日灼心》是一部標準的懸疑、犯罪電影，用嚴肅又暗沉的調(diào)子拷問人心，那么《追兇者也》就是把一切拷問都隱藏在了歡脫的滑稽背后，它有點像美劇《冰血暴》的呈現(xiàn)方式，傻笑背后捅刀子。

在《烈日灼心》出現(xiàn)之后，一些不喜歡的人聲稱那部電影有些過于脫離實際，那個贖罪的內(nèi)核多少有些不太可信。從實際層面上講，那是一部過于文學(xué)化的和知識分子化的對罪犯的想象，充滿人性斑斕和善惡明滅以及戲劇性的沖突。而相比而言，《追兇者也》要更切近中國的當下，那些飛揚的塵土，圍觀的人群，妖艷的夜總會，人們對于金錢的渴求和不擇手段，人們困于欲望又催生更多的欲望，最終也死于欲望。

這部電影更像是曹保平?jīng)]有太費心血的嘗試，據(jù)說，最初這部電影原本是要他來做監(jiān)制，但最終因為一些現(xiàn)實考量變成了他擔任導(dǎo)演，因為曹保平一直有意識地涉獵一些犯罪題材，所以，他被看作中國大陸最擅長拍犯罪片的導(dǎo)演。犯罪懸疑電影作為一個重要的類型，在中國一直尷尬地缺席，一方面因為市場原因，它似乎不像玄幻題材以及青春片一樣有著穩(wěn)定又保險的回報;而另一方面也確實囿于審查，有太多禁忌。但是曹保平在各種限制的范圍內(nèi)，把這種類型片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可能。他努力做到把每一個“壞人”的人格都復(fù)雜化處理?！读胰兆菩摹分械娜齻€罪犯，都是最好的父親，安于本分地工作，贖罪償債;《追兇者也》中的張譯也富有悲情，他有情有義，一心想帶著在夜總會做小姐的女友遠走高飛，臨死仍在委屈地喊著自己就是被奸商所害。這些人不是天生殺人狂，他們藏匿于你我之間，因為某種沖動和欲望成為了殺戮者，這些人自己也是現(xiàn)實中的困獸。

客觀地講，《追兇者也》只是曹保平類型片實驗的一次嘗試，嫁接著罪案與黑色喜劇，它沒有那么驚艷，但在類型貧瘠的中國院線電影中，也仍然值得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