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星
昨天還在鬧市的商場閑逛,今天就已在深山老林或不知名的小鎮(zhèn)街頭穿行—這是部分記者的生活常態(tài)。而我是其中的一分子。
和剛入行時不一樣的是,最近兩年,當別人看到我“這把年紀”還在外面跑新聞的時候,眼光就有點不一樣了。
比如,炎熱天氣里,當我背著沉重的雙肩包,滿頭大汗闖入一間間幾近冰冷的領導空調(diào)辦公室時,一些領導會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然后說了句,“記者挺不容易的?!?/p>
這話曾令我寬慰,我為自己的努力而洋洋得意。但慢慢地,我聽出話外音—“這么大年紀了,你還在外頭東奔西跑?”社會的偏見,總是這樣:他們批判官場的臃腫,批評“領導多過兵”,但對一個超過30歲、還在一線屁顛屁顛奔跑的人,就認為這是個“不懂世道、沒悟性、沒能力、沒出息的老家伙”。
因為按照官場的潛規(guī)則,畢業(yè)時20歲出頭的大學生,干了十年八年,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熬出個一官半職,然后人模狗樣地指揮著一打人干活,自己則在辦公室遙控一下就可以了。
于我而言,也時常被迫置身于這種環(huán)境。比如春節(jié)回家、同學聚會,直接的人會問:做到什么級別了?間接的會委婉打聽,“手下有多少人?”,有的不好意思問但又擔心“不當稱呼”會降了我級或傷到我,干脆就朝行業(yè)最高級別稱呼我,比如“韋社長”、“韋總編”、“韋主編”地亂叫。
最有意思的是,上月我到深圳的“讀經(jīng)村”采訪,得謙學堂的堂主張中和接過我名片后,一看是“記者”,再看我“老大不小”的年紀,他一臉不屑地教訓我,“如果你從小讀經(jīng),我可以肯定,你現(xiàn)在就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主編了!”我愣了一下,隨即附和,“張老師您說的對,慚愧,慚愧!”然后,我順勢征求他“接下來怎么辦”。這時,他泡茶的手,停了下來,一本正經(jīng)看著我,一字一頓,他嚴肅地說,“我建議你,還是要讀經(jīng)!”
張中和可能不明白的是,我畢業(yè)時曾快速做了“領導”,再換第二家單位不久,我也曾混到了“領導”級別。
比如,2004年7月畢業(yè)時,我到一家央媒駐桂的記者站上班。開始,我還沒拿到記者證,但干的就是和站長、副站長一起外出采訪寫稿的活。為此,領導給我封了個官—記者站采編部副主任,名片上、記者從業(yè)資格證上,印的都是這職務。
突然被“升官”,我有點眩暈,適應不過來,為此曾鬧出不少笑話。在一些縣采訪時,宣傳部長、科長等經(jīng)常畢恭畢敬地叫我“韋主任”,但我沒反應過來,更沒把主任當回事—因為記者站就我們?nèi)耍赫鹃L、副站和我。這樣,我既是主要領導,又是唯一的兵。因此領導們稱呼我韋主任時,我常常不應他們,因為以為他們在叫別人,而不是我。
在記者站干一年后,我辭職來到廣東一家知名媒體駐東莞站做記者,因為勤快、努力,加上一點悟性,半年后,我迅速從一名記者成長為時政部主任,直接上司是記者站站長。
接下來的日子,我成了傳統(tǒng)官場所構造的那個角色:每天把各媒體瀏覽一遍,看有沒有記者漏稿;看同城同題新聞,我們記者有沒有做得比別人好;然后就是評報—表揚或批評,并張貼在通道走廊上。之后,看報題,找每天的重點選題,并吩咐哪些可以做大,如何做大,注意哪些角度。下午看稿、改稿、給廣州編輯部傳稿,月底則給記者打稿分……
這樣周而復始一年多,我感覺被困在辦公室好累,腰又酸,也感覺自己慢慢變懶,而且遠沒有在外跑新聞輕松,心里時常有些傷感和難受:應該在一線奮斗和奔跑的年紀,我卻選擇了安逸呆在辦公室。加上評稿時,也容易得罪人,我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后來,我申請退出而專心做記者,但這段經(jīng)歷同樣寶貴。它讓我學會換位思考,此后在各個單位,對領導的工作安排,我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和體會,也學會盡力去接受。我也因此知道,做一個負責任的好領導,得有犧牲精神,得付出很多,而我只想對自己負責,加上我真的害怕過早安逸會廢了我的未來。出來做記者后,也感覺輕松和自由多了。
其實一個人,無論他是領導,還是在一線奔波,總能得到他者感受不到的收獲,因為人生沒有白走的路—即便在別人看來的苦逼生活,在當事人看來,未必是。外人很難感受到其中的一些樂趣和滿足感,問題只是每個人都已習慣于以自我為標準,去衡量和觀照他人的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