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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鯽魚湯

      2016-11-05 00:37于琇榮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老李老伴

      于琇榮

      毛紡廠最怕什么?火??啥艥汕∏“l(fā)現(xiàn)了火,確切地說,是火燃燒后的余燼現(xiàn)場。

      昨天晚上,他原以為是酒醉后花了眼,今早一看,竟然是真的。煙灰雖然被風(fēng)吹得蹤跡皆無,可一塊被燒焦了的地皮赫然擺在眼前。

      毛紡廠剛開工兩年,作為職業(yè)經(jīng)理人,他知道自己承擔(dān)的責(zé)任有多重。他詢問了保安以及其他的人,都說沒看到火光,好像那只是杜澤做的一場夢,可現(xiàn)場又明明詭異地擺在了那兒。 每個人都能找出那個時間段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漸漸的,線索聚集到了老李身上。有人看見他昨晚在火燒現(xiàn)場。

      杜澤決定先報警。

      此時,四公里以外的老李剛剛起床。

      要下雨了嗎?老李坐在床邊,用手揉了揉酸疼的膝蓋,多年的老寒腿比天氣預(yù)報準(zhǔn)確率都高。嗖嗖的北風(fēng),打著呼哨,從窗縫擠進這狹仄的臥室,又從骨頭縫,鉆進老李的心。院子里,空罐頭盒子被風(fēng)吹著,嘩啦啦地,沿墻根滾到了窗戶下。盒子是貝兒吃空了的鯽魚罐頭。一盒罐頭,她吃了一個多星期。孩子隨他爸,喜歡吃魚,老李想。老李抬頭看了看后窗戶,北方冬日的清晨,陰郁蒼茫,掛著一層霧一樣冷冷的鵲灰。

      那窗子,還是前年剛?cè)攵瑑鹤佑媚z帶紙粘的呢。兩年多的時間,風(fēng)吹日曬的,有的地方已經(jīng)破損不堪,膠帶紙在肆虐的狂風(fēng)中胡飛亂舞,噼噼啪啪地擊打著玻璃,沒起多少保暖作用,反讓人增加了對寒冷的畏懼。

      難道兩個夏天,后窗戶就沒有敞開過?老李想不起來炎熱的夏天是怎么熬過來的??磥碚娴睦狭?,怕冷了。老李心想。

      門外傳來“嚓嚓嚓”的聲音。

      老李熟悉這聲音。他預(yù)料到老伴今天會做鯽魚湯,沒想到行動會這么早。

      他站在臥室門口,看見老伴蹲在餐廳角落,左手從擺在腳下的鋁盆里,抓過一條一拃來長的鯽魚,握住魚脊,右手持分叉開的剪刀刃,嫻熟地刮去魚鱗,剪去魚鰭。然后,從柔軟的腹部,向上豁開一道口子,伸出食指和中指,探進魚腹往下拉,嘩啦一下,魚的內(nèi)臟落入白色的垃圾袋。接著,從塑料盆的清水里涮一下,換做毛刷,“嚓嚓嚓”,把細小的殘鱗仔細地再刷干凈。

      老伴還從沒舍得買過這么大的鯽魚,老李心想。他看著盛滿血水和魚內(nèi)臟的垃圾袋,忽然意識到,這兩年,就像和老伴商量好了似的,家里再沒用過黑色垃圾袋。想到鼓脹得像球一樣的黑色垃圾袋,老李不禁一陣眩暈,胃液一股一股地往上涌。

      啥時買的?老李問。

      昨天下午。老伴說,她今天的鼻音有點兒重。

      沒有太陽,屋內(nèi)光線有點暗。老李“啪”地打開了燈。老伴弓著的腰,用力向下彎了彎,臉向陰影處斜側(cè)著,有意躲避著光亮。昏黃的燈光,讓她散落在耳邊的短發(fā)顯得晦暗凌亂,像一片被雪敷衍覆蓋著的荒野,隨處可見棕褐色的枯枝不甘心地鉆出來。老李心里有些悲哀,為曾經(jīng)那個垂著兩條烏黑麻花辮,裝滿滿一兜棗子給他吃的女孩。自己曾說給她的幸福哪兒去了?

      飯在桌上。老伴說。

      老李嗯了一聲,剛想再說點兒什么,一眼瞥見掛在墻上的日歷牌。今天日歷紙上,兩道被暗暗折起的細痕,像道閃電,擊得他眼前發(fā)黑。他一下跌坐在餐椅上,木木地垂著頭,滿頭稀疏的白發(fā),像墻腳那盆干枯的韭葉蘭,怏怏無神地耷拉著。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聽見有節(jié)奏的刮鱗聲、水聲、剪刀開合時的撞擊聲,間或,伴有老伴抽吸鼻子的聲音。

      老李暗暗屏著呼吸,他怕咚咚的心跳驚擾了老伴。這種壓抑的沉悶,讓老李有種要窒息瀕死的感覺。他有點兒失神,右手在餐桌上胡亂地摸了兩把,激活整個僵硬的身體,站起身,說,廠里準(zhǔn)備修建小花園,今天動工,我得早點兒上班去。他嘴里說著,逃也似的向門口走去。

      貝兒今早上學(xué)的時候說,鯽魚湯里別放香菜,老伴手不停歇地說。說完,她使勁擤了一下鼻涕,撩起圍裙,擦了擦鼻子和眼睛。

      老李眼窩一熱,握著門柄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猛地打開門,呼的一聲,寒風(fēng)蛇一樣鉆進了屋。

      終于還是沒忍住,站在門外,他有點兒自責(zé),抬手,用衣袖擦拭去眼角浸出的淚。

      走在街上,被凜冽的風(fēng)一吹,老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戴帽子和圍巾。他不想回屋去拿,不是怕麻煩,是不想面對老伴,臨關(guān)門時,積蓄在老伴喉嚨里的哽咽嗆得她好一頓咳嗽,那聲音,揪得他心疼。讓她哭個痛快吧,他想,好在手套在自行車筐子里。他把自行車斜靠在髖部,彎腰去拿手套,抬頭,透過干枯的樹枝,橘紅色的太陽懶懶的斜掛在天邊,他下意識地咂摸咂摸嘴,覺得這天也像他的日子,不咸不淡的。夜里的霧氣浸得手套有點兒潮,剛把手伸進去,冰一樣的冷從指尖嗖地竄到了心底,老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廠內(nèi)建小花園,已經(jīng)是醞釀很久的事,今天開工,老李是昨天下午才知道的。他打電話給和他交接班的老孫,說上半夜的班由他值。老孫一聽就樂了,說晚上兒子一家回來,老婆子說包餃子,正好讓兒子陪著喝兩盅。等老孫十一點多來接班的時候,老李發(fā)現(xiàn),他喝的可不止兩盅。他呼著酒氣,拉著執(zhí)意要回家的老李說,別走了,都這歲數(shù)了,回家還能辦啥大事。老李知道辦不了多大的事,現(xiàn)在,就連小事他都免了,可他必須要回。

      正是上學(xué)高峰,東環(huán)十字路口,大多是背著雙肩書包的學(xué)生,一腳點地,跨坐在自行車上,睡眼惺忪地等信號燈。老李盯著旁邊一個女孩的粉紫色書包出神。貝兒也有這樣一個書包,是前幾年她爸買給她的,肩帶斷了兩三次,也該換新的了??粗粗?,老李的神情有些恍惚起來。綠燈亮了,車流開始涌動。老李回神有點兒慢,加上腿腳遲緩,等他騎到路中心的時候,紅燈亮了。他耳邊只聽到一陣輪胎在路面急速摩擦發(fā)出的“吱吱”的嘶鳴,和人群驚恐的叫聲,老李心跳驟然加速,腳下著了火一樣忙緊蹬了幾下,一輛白色轎車緊貼著他的自行車后輪停了下來,隨后傳來男人氣急敗壞地咒罵。

      老李沒有回頭,連和他爭執(zhí)的心氣都沒有。搶什么呀,老李心里感嘆著,人不經(jīng)事心浮躁,搶這幾秒鐘能辦什么事?假如把人撞了,耽擱的就不僅是時間,還有以后的人生命運。他就曾聽過一個男人在電話那頭痛哭流涕的懺悔。老李原諒了他,但拒絕了他要求見面的請求。他不想見,見了就恨了,恨一個人,也是件辛苦的事。

      老李邊騎車邊用左手敲擊著右上臂,心想,昨天睡得太僵硬了,身體一時還沒緩過勁兒來。

      昨晚回到家,老伴果真還沒有睡。倆人平躺在床上,像一下子就進入了深度睡眠,靜靜地,紋絲不動。窗外風(fēng)聲似乎小了點兒,老李側(cè)耳聽著,在空寂里,墻上掛鐘的鐘擺聲漸漸清晰了起來。 忽深忽淺的喘息,讓彼此知道,對方還是清醒著的。冬天的夜,墨一樣黑,后窗外干枯的白臘枝,在風(fēng)里搖擺著,樹影凌亂地灑落在窗簾上。老李呆呆地望著窗外,漸漸地,黑色的夜變成了黛青色。

      老伴先是輕輕地伸了伸腿,老李沒動;老伴又緩慢地側(cè)翻了一下身,老李依然沒動。老伴的動作漸漸大了,心事,也隨著深深的嘆息一起吐了出來,在空氣里糾纏著。

      老李平伸出胳膊。老伴靜默了一下,頭一抬,枕在了老李胳膊上。

      倆人又像睡熟了似的,沉默著,一動不動,唯恐自己不小心弄出點兒動靜,擾了對方入睡。

      今天幾號?老伴忽然問。

      老李知道,老伴關(guān)心的是明天,她心里一定記得,只是想再次確認一下。

      雖然已經(jīng)過了午夜,老李告訴老伴的,依然是前一天日期。

      黑暗里,房間重又陷入了寂靜。他們繼續(xù)沉默著,各自想著心事。

      老李很享受這種沉默。倆人待的時間久了,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對方就全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語言,反倒成了多余的。比如現(xiàn)在,老李覺得胳膊被枕得有些酸麻,像有幾十只小蟲,順著血管,沿指尖噬咬著向上爬。老伴像感覺到似的,頭一抬,老李抽回了胳膊,酸麻感頓時消失。

      過了一會兒,老李從被子里探出手,摸索著,找到老伴的手,握在掌心。老李發(fā)覺,老伴的手,干巴巴的,像鐵筢子,稍用點兒力,硌得掌心疼。老伴一動不動,魂魄,早已被回憶牽離了身體,飛了。

      老李顧不及回憶,他想的是未來。雖然年逾花甲人的未來,除了憂慮死亡,樁樁件件可能發(fā)生的沒幾件事。他對死看得很淡,那是誰也躲不過的坎,注定要跨,他怕的是自己猝不及防地死去。周圍太多這樣的例子,安靜地臥床休息,甚至還有美夢掛在微微上揚的嘴角上,卻再也沒有醒過來。老李深刻理解命運多舛的詭異,生活,有時就像一片蔥蘢蓊郁的麥田,墑情良好,豐收在望,突來一場干熱風(fēng),瞬間就能毀了這一切,看著一地凌亂倒伏的麥子,只剩下瞠目結(jié)舌的份了。但那又怎樣呢,日子還不是要過嗎?

      他不想讓老伴面對突如其來一片狼藉的場面,能走在老伴后面更好;走不到,就盡力把一切安排穩(wěn)妥,這是老李的想法。老伴是農(nóng)業(yè)戶口,沒有退休收入,老李一直算計著給老伴和貝兒多留點兒錢。

      兒媳原來也是在農(nóng)村,后來,老李單位有外遷子女指標(biāo),兒媳吵著鬧著轉(zhuǎn)非農(nóng)業(yè)戶口,慪了一陣子氣,到底還是轉(zhuǎn)了。轉(zhuǎn)了就成城里人了?還不是照常在工廠打工,老李憤憤地對老伴說。僅剩下老伴的一畝多地了,老李像寶貝似的侍弄著,沒事,時常騎著車子去地里轉(zhuǎn)一圈。后來地被村里收回,統(tǒng)一對外流轉(zhuǎn)承包,雖然每年給的錢,和麥子、玉米兩季糧的收成差不多,但老李的心還是空了。不是因為錢,一年千八百塊錢,放到日子里,能抵多大的事?他是舍不得那地,那里曾有他爹娘,還有一棵他親手種下的老槐樹以及槐樹上的老鴰窩。

      走了好哇。老李想著,嘆了口氣。兒媳最近來的越來越少了,想想自己可憐的退休金,只夠全家吃散豆油的水平,兒媳來了,也幫不了人家啥。看著兒媳萎靡晦暗的臉色,老李羞愧得抬不起頭。

      岔路口,老李停下了車子。兩條路都通往毛紡廠,一條近一條遠,平時老李想都不想就會走小路,當(dāng)然,他不是為了近。今天之所以停下來,他不是猶豫,是他想走那條公路,必須要推車爬上河堤。河堤不遠有座清漾橋,因橋下河水清爽澄澈得名。而今早已名不副實了,冬天,冰封了河面還好,到了春、夏季,黃漿漿的水面上,浮動著一層水霧,空氣泛著像胡椒般刺鼻的怪味,渾濁的白色泡沫堆積在兩邊河岸,實在看不到和清漾有一點兒沾邊的意思。老李很少走這條路,甚至是有意躲避著這座橋。

      這條路車不多,車速快。騎到對岸橋頭,老李停了下來,把車子放在路邊,只身往橋面上走。一個箱貨司機搖下車窗對他喊,大爺,別在這轉(zhuǎn)悠,這地方不安全,總出事。老李忙問,出什么事?他希望司機想起兩年前發(fā)生在這兒的那場車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停下車,蹲在車前幾米的地方,抱著一條不知怎么瘸了腿的狗,一輛出租車,超車,并道,隨著嘭的一聲巨響,那年輕人飛起來,落到了幾米遠的水泥路上。狗凄厲地嘶叫著,一瘸一拐地跑了。

      司機搖了搖頭說,反正聽說出了好幾出事。

      老李有些失望。

      他希望有人記得,記得那人的死,是因為救一條狗。一條狗可能微不足道,但它也是條性命呀,如果他不下車去看,那條瘸了腿的狗也許會被車撞死,是他救了狗,救了一條性命。老李這樣想著,就覺得他的死有了意義,雖然他心里無比仇恨那條狗。

      有人說,那狗是不是他撞的啊,否則他咋去管一條瘸了腿的狗?

      老李不用看交警現(xiàn)場勘查報告就知道,他會去管,如果狗不瘸腿,他或許還就不管了呢。老李清晰地記得,那次自己和他回老家,正是麥?zhǔn)諘r節(jié),鄉(xiāng)村公路上鋪滿了晾曬的麥子,金燦燦的路面上,落滿了嘰嘰喳喳的麻雀。車開得很慢,隔一會兒,他鳴幾聲喇叭,轟飛那些貪食的麻雀。有兩只,聾了似的,任車越開越近,喇叭聲越來越響,就是不飛,依然自顧自地啄食。老李笑著說,“鳥為食亡”還真對哩。沒想到他停下車,跑到車前,嘴里喔叱喔叱地喊著,像攆雞一樣趕飛了麻雀??粗旖呛┖┑男?,老李心反倒沉重了,他聽老輩人講,人善良是好,但不能善良到菩薩心腸,那就是慈悲了,啥人能擔(dān)得起“慈悲”二字,那可是出家人講究的事。

      路面已經(jīng)看不到一絲血的痕跡,沙礫、水泥、碎石子黏合在一起,光潔得像面鏡子。曾經(jīng)在這個地方發(fā)生的事,除了對世上稀疏可數(shù)的幾個人有著特殊意義以外,就是在交警隊年終報告多發(fā)事故地段上,多增加一個數(shù)字而已。

      沒了痕跡,老李也能確切找到那個位置。老李沒看到車禍現(xiàn)場,當(dāng)他和老伴知道的時候,人已經(jīng)進了太平間,只看到一個被黑塑料袋套著頭的軀體,后來,斷斷續(xù)續(xù)知道了事情發(fā)生的整個經(jīng)過。誰知,癱軟在床上的老伴竟來了精神,她用木板,在院里拾掇出一個小狗窩,讓老李騎車帶著她到清漾橋,嗨嗨嗨地喚狗??諘绲臉蛎妫瑯蛳旅媸菧啙岬暮铀?,河水旁邊是冬日荒寂的田野,田野上聳立著瘦骨嶙峋的樹,哪里還有狗的影子啊。老李感覺那狗,就是來釣他兒子的餌,釣到了,餌也就消失了。找了五天,老伴沒了力氣,重又癱軟在床上,任醒目的白發(fā),從發(fā)根一點一點浸染到發(fā)尾。

      老李從衣兜里掏出一捧紅棗,放到地上。兒子和他年輕時一樣,喜歡吃棗,喝鯽魚湯。但就是不吃香菜,因為這,沒少挨老李的訓(xùn)斥。想想吧,熱氣騰騰的鯽魚湯,放上一把香菜末,奶白色湯汁上面漂浮著翠綠的葉,看著就美。可他就是不喝。老李扶著橋欄,迎風(fēng)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河里水不多,沿堤岸結(jié)著薄薄的冰,落盡了葉的毛白楊清爽干脆,麥子進入了蟄伏期,枯黃的田野下泛著一層虛浮的綠意,風(fēng)吹過,地上的落葉黃龍一樣嘩啦啦地盤旋飛舞。兩年了,日子真快啊,老李想。

      沒見到老李,杜澤窩了一肚子的憤懣,見了他氣反倒消了大半。誰能對著一張綻放在干癟核桃紋上的笑臉發(fā)火呢,卑微囁嚅的笑在眼角打著顫,即使用了用力,上揚的嘴角也沒持續(xù)幾秒鐘,又“啪嗒”掉了下來,還有那滿頭被風(fēng)刮得像蓬亂蒿草的花白頭發(fā)。看著端坐在辦公桌前的民警,和對面局促不安屁股虛搭在沙發(fā)邊上的老李,杜澤有點兒后悔報警。

      杜澤知道老李是老實本分人,從見第一面就能感覺得到。當(dāng)時陪同老李來的是老李的同鄉(xiāng),也是杜澤的朋友,他私下對杜澤說自己本不愿意攬事,是實在被老李纏不過才來的。老李掛著滿臉凄惶的笑,說自己剛退休,在家閑不住,想來找份工,待遇上沒有任何要求。他還說自己擅長種花草,還可以隨時值夜班。老李不遺余力地羅列著自己的優(yōu)勢,用渴求的眼神看著杜澤,滿眼都在說,留下我吧,我一定好好干。杜澤無法拒絕一個父輩一樣的男人這樣卑微地推銷著自己,他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在努力表現(xiàn),他不時挺一挺佝僂的腰身,以掩蓋自己的瘦弱和衰敗的神情,這份用過了力的表現(xiàn),讓杜澤心酸。

      他一樁一件地兌現(xiàn)著對杜澤的承諾,恪盡職守地守衛(wèi)著大門,閑了,拿著掃帚把院里院外清掃得干干凈凈。尤其是廠區(qū)西北角的那塊新征的荒地,雖然圈在廠區(qū)內(nèi),但一直沒顧得上整理,野草、灌木荊棘參差不齊地瘋長一片。開春,杜澤曾讓人打過一遍滅草劑,效果并不好,是老李把那塊地拾掇了出來,整理成一塊塊格子田,有菜畦,有玉米地,侍弄得田里一片綠油油的。因為不打農(nóng)藥,餐廳人員或工人經(jīng)常湊過來,幫著老李干點兒零活,順便摘點有機蔬菜。老李性子好,人也爽快,他說,這里的菜,就是免費供餐廳和大伙吃的。后來,老李對杜澤說,種菜種糧總不成個樣子,如果在四周種幾棵龍爪槐,就有點兒花園景觀的意思了。杜澤想,幾棵樹花不了多少錢,就依了老李。老李自己挖坑、栽樹苗、澆水,樹居然全活了。他又不知從哪移栽了幾株重瓣榆葉梅和連翹,整得這個西北角,還真有了點兒花園的味道。

      這樣勤懇憨厚的人,怎么能縱火呢?沒理由啊,杜澤想著,示意助理小王,倒杯茶水給老李。

      老李慌忙站起身,在嚅囁的謙讓聲里,茶水溢出了杯子,灑在他過長的深咖色羽絨服袖子上。這件衣服大一號,是他兒子的,他一直穿著,感覺有被擁抱的溫暖。在來辦公室的路上,他已經(jīng)聽老孫斷斷續(xù)續(xù)講了事情的原委,現(xiàn)在,他就像站在審判席上,等待別人的發(fā)問。

      你昨天上半夜值班?民警問。

      是,我替老孫值的班。老李說。

      你昨天晚上值班,看到菜園那邊有火光嗎?杜澤盡量語氣柔和,他不想傷害這個老人。

      這個他不想傷害的人一下子沉默了,臉漲得發(fā)紫,頭低垂著,花白的發(fā)遮住了額頭和眼瞼。雙腳并攏,一寸一寸地往身子底下蹭,握著茶杯的雙手不停抖動著,茶水,一滴一滴落在癟皺的破舊皮鞋上。

      杜澤心在暗暗下沉,他拿起桌上的碳素筆不停摩挲著,心想,是他,真的是他,可他為什么呢?

      是你?杜澤問。

      老李點了點頭。他的雙腳已經(jīng)快縮到沙發(fā)里了,坐在沙發(fā)邊緣的身子,隨時有著忽然失去平衡掉下來的危險。

      助理走了出去。

      屋里一時很靜,空調(diào)轟隆隆的噪音撞擊著耳鼓。老李壓抑著的凝噎,漸漸隨著鼻息的抽動聲大了起來。杜澤不知所措,只好端起杯子,不停地呷一口茶,等著老李解釋。

      那塊菜園曾經(jīng)是我家的地,幾十年前就是,我小時候,我爹就常帶我去,那時候,地埂還種著兩排老槐樹,旁邊是一條河溝,爹說那樹的槐花,在沒飯吃的時候,曾救過很多人的命。后來土地流轉(zhuǎn),讓遷墳……老李嘶啞的聲音一下子劇烈顫抖起來。杜澤震驚之余,理解了昨晚那堆火。對此,他想得開,地是統(tǒng)一規(guī)劃來的,那火,有可能是祭奠,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細究起來,哪一寸土地下沒埋葬過失去靈魂的軀體,從古至今,戰(zhàn)爭、瘟疫、霍亂加上正常死亡,數(shù)不勝數(shù)。本市最奢華的茉莉餐廳,就是建在日軍侵華時期的一處亂墳崗上,還不是一樣生意興隆。

      老李抿了一口茶水,繼續(xù)說,都說老墳腐爛難遷,可誰知道,誰知道,老李說到這兒,忽然頭一低,肩頭一聳一聳地哽咽起來。他嗚咽地說,我知道春天風(fēng)大,也預(yù)防著呢,在給我兒換骨灰盒的時候,我原是背著風(fēng)向的,可誰知道,就來了那么股子邪風(fēng),把骨灰刮散了,我抱在懷里,用身子捂著,可還是少了。

      杜澤愣了。

      我不敢和人講,更不能告訴老伴,只是自己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覺,總做夢啊。每次夢到他都不是完整的,不是少條胳膊,就是瘸著腿,他背著身子不見我,只是說疼,喊冷,求我?guī)蛶退?。說到這兒,老李嗚嗚地哭了起來。

      民警和杜澤屏著呼吸,愣愣地看著老李。寂靜的屋里,只有老李從胸腔發(fā)出的壓抑的抽泣。

      過了一會,他稍微平靜了一下,繼續(xù)說,我能怎么辦呢?問了個朋友,他說還是讓他回來入土為安吧,我知道那骨灰被風(fēng)吹得不一定都在這塊泥土里,可這個心結(jié)都快把我勒死了,我就回來找這塊地,發(fā)現(xiàn)被毛紡廠征用,我就來應(yīng)聘了,為的就是讓我兒能夠完整。今天是他的祭日,聽說花園動工,昨晚我就提前給他燒了紙做了祭。

      杜澤真傻了,他問,你啥時候埋的?

      老李抬起頭,瞪著一雙渾濁的琥珀色眼睛看著杜澤,嚅囁地說,就是在栽龍爪槐樹的時候,我挖了一個深坑,埋了。

      助理小王走進來,俯在民警的耳邊說了幾句話。民警站了起來,對杜澤說,現(xiàn)場勘查已經(jīng)做完了,我們該走了。又轉(zhuǎn)頭對老李說,走吧,到所里做個筆錄。

      老李茫然地站起身,用驚恐的眼神望著杜澤。杜澤滿臉慍色,用揶揄的口氣說,你可真行,虧我這么信任你。

      老李低下頭,雙腳邊往后縮邊低聲地說,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該給你添亂,我這就取出來,取出來。老李說著,跟在民警后面向門外走,本來就佝僂的脊背,彎得越發(fā)厲害。在臨跨出門檻時,他又轉(zhuǎn)過身,對著杜澤深深鞠了一躬??粗鴱澫卵睦侠睿艥刹恢醯?,鼻子發(fā)酸,心忽地動了一下。

      杜澤站在窗前,望向廠區(qū)西北角的那片菜園。斷莖的枯草,凄惶地匍匐在地上,隨風(fēng)凌亂飄搖,起伏間,偶見幾點麥苗的翠綠。低矮的龍爪槐,扭曲著枯槁的枝丫,倔強地向上盤旋伸展著。風(fēng),肆虐的北風(fēng),呼嘯著,穿過樹隙,越過空曠的廠區(qū),直直地朝窗玻璃砸來。杜澤仿佛感覺耳際邊有一股冷風(fēng)吹過,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十分鐘后,杜澤依然站在窗前,臉上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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