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一樁時過境遷的強奸案

      2016-11-05 07:38曹軍慶
      山花 2016年16期
      關(guān)鍵詞:馬坊學(xué)農(nóng)亞東

      曹軍慶

      四十三歲的劉曉英把十八歲的張亞東給強奸了。你看這事。你看,這還叫事么。關(guān)鍵在于張亞東還是個好孩子,口碑極好的好孩子。好孩子也沒什么,因為這世上大多數(shù)受害人通常都是好孩子。可問題是劉曉英她也不是破鞋呀,她不搞墮落,也算是馬坊街公認的好女人。好女人怎么就強奸了好孩子呢?

      馬坊街的路面上鋪著青石板,那是個炎熱的正午,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下午兩點來鐘,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青石板上熱乎乎的,這時一個瘦高的影子從馬坊街下端一側(cè)往他的斜對面走去。他叫馬進谷,馬進谷端了一碗涼粉準備送給劉曉英,他聽說她仍然沒有找回她的養(yǎng)子。劉曉英的養(yǎng)子走掉了,這幾天她正在到處找他,所以他打算送一碗涼粉來安慰她,作為鄰居馬進谷只能做到這些。馬進谷的涼粉頗有講究,味道鮮美又不失筋道,那是他們馬家祖?zhèn)鞯氖炙?,在外頭很難吃到。馬進谷做好了涼粉,先用竹籃子吊在院子后邊的井里冰鎮(zhèn)。在一天里最熱的那個時候,馬進谷把涼粉拎起來送給劉曉英??墒蔷驮隈R進谷推開劉曉英大門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這件事。

      據(jù)馬進谷講,他極為痛心。他看到劉曉英和張亞東都光著身體,劉曉英在上面,她揪著張亞東的頭發(fā),張亞東摟著她的腰。馬進谷對此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他蒙了,涼粉從他手上掉落,咣啷一聲碗碎掉了。瓷碗碎裂的聲音驚醒了劉曉英。她松開張亞東,扭過身來困惑地朝向馬進谷。她的臉光滑而無辜地凝固著,然后突然像冰塊融化。她忽地一下從張亞東身上跳下來,胡亂抓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誰的衣服,但是劉曉英沒有把抓起的衣服捂住自己的哪個部位,相反她又撲過去雙手捂在張亞東的私處。就像是她捂著了一個噴泉的口子,或者像即將發(fā)生暫時還沒發(fā)生火災(zāi)的那個著火點讓她捂著了。張亞東痛苦地弓著身子,他的腦袋和腳從兩頭翹起。張亞東哇哇叫喊著,臉擰成一團皺褶,過了好一陣子他才停止扭動。

      “你們在干什么?”馬進谷問道。他一下子轉(zhuǎn)不過彎來,因此很愚蠢地這樣問道。

      劉曉英遲疑地望著馬進谷,對這個突然撞進來的鄰居她甚至沒有遮擋一下乳房和下身?!拔覐娂榱藦垇問|,”她說,“這孩子,我一直想強奸他,今天終于強奸了?!?/p>

      馬進谷蹲下去,但是他已經(jīng)找不著那只完整的瓷碗。

      “我給你送涼粉來了?!彼f。

      “不用假惺惺,你那點鬼心思我還不知道??斐鋈グ?,出去告發(fā)我?!眲杂⒑蟀刖湓捠呛俺鰜淼模敖械寐曀涣?,眼淚崩飛著隨著這喊聲淌了她的滿臉滿脖子。

      聽到劉曉英這么說,馬進谷像是得著了指令。他跑出大門,對著空曠的馬坊街朗聲大叫,“快來看啊快來瞧,看稀奇啊瞧熱鬧。強奸了強奸了,女人強奸男人了。”

      本來劉曉英的聲音早已驚動了很多人,馬進谷又叫嚷一通,差不多馬坊街所有的人都涌上了街頭。劉曉英穿好衣服,但還是衣衫不整。襯衣的一邊撕破了,她必須用手捂著布片才不至于耷拉下來。張亞東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好像剛打過球,穿著球衣球褲。他的褲頭也撕開了,裂著一道大口子。他只穿著一只球鞋,另一只球鞋不知去向。面對這么多人,張亞東像是怕光,他掀起球衣下擺蒙著臉。張亞東這個動作非常滑稽,很像電視里的足球運動員正在慶祝進了一個球。不過人們的注意力并沒有在這孩子身上停留多久,因為蘇有娟及時出現(xiàn)了。蘇有娟是張亞東的母親,此時她披頭散發(fā),從外在形象來看,蘇有娟比張亞東更像是受害者。不明真相的人寧愿相信是蘇有娟被誰強奸了,而不是張亞東。

      蘇有娟兩根指頭并在一起戳向劉曉英,以最為惡濁的馬坊街語言咒罵這個女人?!澳銈€賣×的臭不要臉的老騷貨,×癢找驢子騎啊。禍害我兒子,可憐我兒子這么小,他就算跳進府河也洗不清了?!?/p>

      在蘇有娟惡毒咒罵的時候,劉曉英明顯不知所措。她臉色蒼白,冷眼看著這個罵她的女人。周圍的人都認為她已經(jīng)魂不附體,仿佛整個人都不在現(xiàn)場,心不在焉了。她這副模樣其實是在對大家的憤怒表示輕蔑,于是更顯得厚顏無恥。張亞東此時拉下了蒙在頭上的球衣下擺,他往人群外圍擠去,打算悄悄溜走。蘇有娟卻一把扯住他,“別走,你去哪?等等,我要帶你去醫(yī)院,去做個全面體檢。我倒要看看這個騷貨不要臉的女人損害了你沒有,損害了你哪里?”說著,蘇有娟轉(zhuǎn)著圈查看了一遍她的寶貝兒子。她拂了拂他的頭發(fā),摸了下他的喉頭和胸脯,還捏了捏他的胳膊肘,她擔(dān)心強奸會造成肢體上的破壞。張亞東由著母親查看,然后憤怒地推開了她。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含混地說,“我不去醫(yī)院?!?/p>

      醫(yī)院在城東,張亞東拂袖而去,堅決不做體檢。蘇有娟卻不肯罷休,這事要有一個說法。她揪著劉曉英,要帶她去派出所。劉曉英沒反抗,木然地跟著她走。派出所就在馬坊街,蘇有娟要正式報案,她不能便宜了這女人。往派出所走,人群就尾隨在她們身后,看上去烏泱泱一大片,人們不會浪費掉這么一個看大戲的機會。還沒走到派出所,半道上迎面碰到老沈。老沈是派出所民警,因為住的時間長也算是街坊。他中午喝了點啤酒有些頭暈,在辦公室睏了一會兒,剛醒來聽到外面有吵鬧聲,準備去瞧個究竟。

      “沈同志,碰見你太好了,正要去派出所找你呢?!?/p>

      平時馬坊街的人見了老沈都管他叫老沈。這下蘇有娟明顯要辦正事,便管他叫沈同志。

      “有事嗎?找我?!?/p>

      “有事,我來報案,劉曉英她強奸了我兒子。”說著,蘇有娟呸呸往地上連吐了幾口。這事真夠齷齪的,說出口嘴里都會覺著臟,有一股子洗漱不掉的土腥氣。

      “強奸?可別瞎說啊?!崩仙蜻@才看到蘇有娟還揪著劉曉英,他一下就光火了。“你揪著人家干什么?快松手,松手放開人家?!?/p>

      蘇有娟不情不愿地放開劉曉英,嘴上還犟著說,“我揪她怎么的,她犯了罪我還不能揪。等我報完案,你最好拿手拷拷上她,這種人!”蘇有娟呸呸又是兩口。

      “跟你說強奸這種事不能瞎說,要講證據(jù),你有證據(jù)嗎?”老沈本來是個很窩囊的男人。馬坊街派出所又小,大事都由所長副所長處理,老沈?qū)嶋H上就是個打雜的伙計,這時候他使勁挺了挺腰板。

      “講什么證據(jù),馬進谷親眼看見了。”

      馬進谷早按捺不住,聽到點他名字一下從外圍擠了進來?!拔易髯C!”他舉起右手,那樣子不像作證,更像是在宣誓。媽的馬進谷他宣什么誓呀,他反正又入不了黨。“我一推開劉曉英的門就看到了,她光著身子騎在張亞東身上,正往死里整他。”

      外圍響起一片哄笑聲。那聲音不懷好意,卻又飽含嫉妒。蘇有娟更憤怒了,她的嘴咧著,但是她強忍著沒有當(dāng)場痛哭。

      “午休的時候你推人家的門干什么?人家還是個女人呢,是不是聽到了什么動靜?”老沈問道,他并沒有循循善誘的意思,他只想盡可能弄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馬進谷吞吞吐吐地說,“我給她送涼粉?!?/p>

      “你為什么要給她送涼粉呢?”老沈沒別的意思,他就是好奇。

      馬進谷卻臉紅了,他不知道怎么說。老沈為什么要問這個,送涼粉和強奸有關(guān)系嗎?“我手上的瓷碗摔碎了,那是我們家很有些年頭的舊碗。”馬進谷答非所問。

      “我沒聽明白。”老沈側(cè)著耳朵說。

      “是我,我要買馬進谷的涼粉。”劉曉英說,“馬進谷涼粉做得好,又涼爽又滑嫩,好吃。涼粉我一向買他的,是我讓他送來的?!?/p>

      劉曉英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但是看著又特別像僵尸。如果在她臉上撲上白粉,她就是傳說中的僵尸了。老沈疑惑不解地環(huán)顧左右,到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這么說真是你強奸了張亞東?”

      “是的?!眲杂⑵届o地說,她認罪服罪。

      在場的人都不作聲。他們終于在自己的地盤上看到了稀罕事,只聽說男人強奸女人,不曾想女人也可以強奸男人。更有意思的是張亞東是馬坊街公認的好孩子,大家看著他長大。在張亞東蹣跚學(xué)步的時候,許多人都捏過他臉蛋,扯過他小雞雞。為什么劉曉英會強奸他?他才剛剛長成,劉曉英就對他下手了??墒莿杂⒁膊皇瞧菩?,不是壞女人。相反她有很好的口碑,這事真他媽的詭異。

      “好吧,我同意。”老沈說,“我同意你強奸了張亞東。你自己招供了這事,還有馬進谷作旁證。應(yīng)該沒問題了,這樁強奸案在馬坊街確實發(fā)生了,不過我最后還有一個小小的疑點問一下你?!崩仙蚵冻鼋器锏谋砬?,“強奸的地點發(fā)生在你家里。這個我不太明白,張亞東為什么恰巧在他即將遭遇強奸的時候出現(xiàn)在你家里?或者他有沒有預(yù)感到強奸將在他身上發(fā)生?地點不對啊,好像也不太有理由。”

      那么多人在場卻鴉雀無聲了。此時沒人再瞧不起老沈,看來老沈的窩囊不過是偽裝。矮墩墩胖乎乎的老沈其實并非草包,都在等著劉曉英,看她怎么回答。

      劉曉英沉思了好一陣子,很多人后來都認為她實在太悲傷了,悲傷讓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說,“我沒別的辦法,張亞東是我叫來的。我找他來是要詢問顧學(xué)農(nóng)的消息。”顧學(xué)農(nóng)是劉曉英的養(yǎng)子。顧大忠和劉曉英抱他回來時,他還在襁褓中,那時候他是誰丟在醫(yī)院走廊里的一個棄嬰。好不容易養(yǎng)大了他,夫婦倆視為己出,但是他卻失蹤了。顧學(xué)農(nóng)十五歲,比張亞東小三歲。劉曉英找張亞東詢問養(yǎng)子的消息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顧學(xué)農(nóng)性格孤僻,很靦腆,卻偏偏喜歡和比自己年紀大的孩子一塊兒玩?!拔覜]別的辦法,”劉曉英強調(diào)說,“我必須找到顧學(xué)農(nóng),于是我叫來了張亞東。我就是想問問他知不知道顧學(xué)農(nóng)的去向,他去了哪里。顧學(xué)農(nóng)離開之前有沒有跟他說過什么,他是否知道一點點蛛絲馬跡。”說到這里,劉曉英開始聲淚俱下。悲傷讓她又活過來了,她從僵尸重新又活回一個女人?!霸趫龅慕址秽従觽儯銈?nèi)绻惺裁淳€索也請告訴我。劉曉英在這里求你們了,沒有顧學(xué)農(nóng)我活不下去?!?/p>

      蘇有娟希望這件事情能盡快板上釘釘,不想再有變故。很顯然劉曉英東拉西扯地提到顧學(xué)農(nóng),無非是要博取別人的同情?!皢栂⒕蛦栂?,為什么要禍害我兒子?”蘇有娟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劉曉英垂下頭去。

      又有哄笑聲,有人說,“見娃兒起了色心唄。”

      “可不是?!?/p>

      “沈同志,你還不給她拷上手拷關(guān)進去?”

      老沈笑了笑,反問蘇有娟,“張亞東有十八歲嗎?”

      “也巧,”蘇有娟說,“今天正好是我兒子十八歲生日。早上還煮了兩只熟雞蛋給他吃,我兒子現(xiàn)在是成年人了。”

      “呵呵,這樣啊?!崩仙蛴滞α送ρ?,他說,“那我就告訴你們吧,如果,我說的是如果——是張亞東強奸了劉曉英,那么將構(gòu)成強奸罪。因為張亞東有十八歲,有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的能力。”

      “你瞎扯什么!沈同志?!碧K有娟叫道,“我兒子怎么會犯渾強奸這個老女人?”

      許多人在竊竊私語,老沈又接著說,“就是嘛,張亞東若犯下強奸罪,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大學(xué),他得去監(jiān)獄蹲著。但是事情掉了個個兒,恰恰是反著的。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是劉曉英強奸了張亞東。她剛才自己也承認了??墒欠杀Wo婦女,即使她搞了張亞東,也定不了強奸罪。當(dāng)然嘍,要是在強奸過程中劉曉英損害了張亞東的身體,損害了他某一個器官,”說到這里,老沈有意識停頓了一下,他確信所有人都聽得津津有味?!澳蔷褪橇硪换厥铝?,可以以故意傷害罪起訴她。不過看來沒這些情況,你們都回去吧,劉曉英只能受到道德譴責(zé),不會有法律來懲處她?!?/p>

      大家都笑了,還是做女人好,做女人可以隨便強奸男人。有人對蘇有娟說,“你兒子白讓人搞了。”

      這件事發(fā)生在1983年。三十三年后,也就是2016年,張亞東已經(jīng)五十一歲了?,F(xiàn)在他是太平縣法院的院長,作為盡職盡責(zé)的法官,即使在閑暇的時候張亞東也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在廢紙上畫圈,一只手的手指頭在另一只手的手掌心里畫太極圖,這些全是無意識的動作。其實他心里在想些完全不搭界的事兒,他常常會想一些有關(guān)人的臨終關(guān)懷和安樂死的事情。人在什么時候在什么境況下以什么方式了結(jié)自己比較合適,或者比較合算?這的確是個問題。張亞東自己還沒到這個年紀,但是他母親已經(jīng)七十多了。蘇有娟一直在念叨安樂死,她很討厭繼續(xù)活下去。兩年前她就已經(jīng)開始向往死亡,她認為死亡將讓她獲得最終的幸福和安祥。張亞東的父親八年前病故了,蘇有娟仍然住在幸福縣城的馬坊街,她是馬坊街上眾多孤寡老人中的一個。張亞東有意把母親接到太平縣來跟自己住,卻被蘇有娟拒絕了。她不相信和兒子兒媳以及孫子住在一起能過得和睦,那樣一種前景只是讓她想一想都會無端地恐懼。她堅持一個人過,堅守自己孤獨凄清的晚年。她認為自己身體里的各個部位已破綻百出,盡管這些慢性疾病一時半會還要不了她的命,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她無法睡眠,行走困難,躺著也難受,總之怎么都不行。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是許多老年人病到她這種程度大都成了老糊涂,腦子不清晰,丟三落四,失憶,不認識人,也不記得路,走到哪兒把自己扔在哪兒。蘇有娟不是這樣,要命的是她越活腦子越清楚,她記得所有那些應(yīng)該記得和不應(yīng)該記得的事兒。于是蘇有娟活得更辛苦,活得更累。記憶在累加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最好能做一做減法。但是蘇有娟臨到終點,她背負的負擔(dān)不僅沒有減少,相反還在增加。因為從前忘記了的一些東西又回來了,又都記起來了。她一直在做加法,這可真要命,蘇有娟因此很不想再活下去。她經(jīng)常跟張亞東抱怨說,“你幫幫我吧,我想安樂死。兒子你就給我搭把手吧,我實在是很想去見你的父親。”

      張亞東相信母親說的是真話,她沒有理由騙自己的兒子,可是蘇有娟企圖安樂死的方式偏偏是不停歇地給自己治病。她參加馬坊街上各類江湖騙子組織的健康講座,按時到醫(yī)院去排隊拿藥,長期按醫(yī)囑服用各種藥物。外人肯定認為蘇有娟是在希望自己能夠長壽,沒人明白她正在死心塌地地渴望死亡。母親為什么會這樣?她暗示自己的兒子施以援手,也就是說蘇有娟盼望著張亞東為自己實施安樂死。她為什么想要這樣死?是她給了兒子生命,然后在她最想結(jié)束生命的時候由兒子來幫她完成。蘇有娟說,這才是完美的倫理結(jié)局。養(yǎng)兒子是干什么的,是盡孝。最大的盡孝恰恰是干這個:在母親不想活下去的時候幫助她離開人世。

      蘇有娟和兒子討論這個問題,張亞東做不了,他不會那樣做,他對母親下不了手。法律上也不行,那樣做將構(gòu)成謀殺罪。人們不會說母親選擇了安樂死,只會說是法官謀殺了自己的母親。他把母親的話當(dāng)作老年人的奇談怪論,當(dāng)作偏執(zhí)狂的幻想,他不會也不能允許自己的母親那樣做。于是張亞東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每到周末就從太平縣回到幸??h去陪伴她,兒子的陪伴或許能讓蘇有娟更放松一些。好在太平縣和幸??h本來就是鄰縣,相距很近。但是蘇有娟的話還是觸動了張亞東。他是法官,經(jīng)常在內(nèi)心里模擬審判自己。如果真按母親的話做了,按法律條款來計算應(yīng)該判幾年刑期,最高幾年?最低又是幾年?模擬審判比真實審判更嚴苛。張亞東既是被告,又是法官。當(dāng)張亞東在手心里畫太極的時候,其實他內(nèi)心里正在給自己開庭。他在一個模擬的法庭里審判自己。法官張亞東非常熱衷于潛藏在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這種游戲,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事實上這樣的模擬審判在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在張亞東還沒有成為法官或者還沒有接觸到法律條文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了。

      張亞東在那個夏天被蘇有娟送到鄉(xiāng)下,在煙燈村姥姥家住了兩個多月,母親說是要避避風(fēng)頭。那起強奸事件是馬坊街的一樁丑聞,劉曉英從此成了一攤臭狗屎。即使張亞東只是一個受害者,蘇有娟也不想讓他在人們眼里招搖過市。她把他隱藏到鄉(xiāng)下去是對的。兩個多月之后,張亞東的錄取通知書來了,他被北京航天航空大學(xué)錄取。有了這樣的好消息,蘇有娟也沒讓兒子回到馬坊街。她和丈夫一起到煙燈村,直接把兒子從鄉(xiāng)下送到北京。張亞東在北京學(xué)習(xí)了四年航空知識,畢業(yè)后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奇怪的是他不喜歡甚至厭惡自己從事的職業(yè),與此同時他異常瘋狂地迷上了法學(xué)。張亞東沒有任何法學(xué)方面的基礎(chǔ),卻在次年考上了中南政法大學(xué)的法律研究生。學(xué)完法律,張亞東到了太平縣。他從書記員做起,慢慢做到院長的位置上。

      為什么要讀法律研究生,可能只有張亞東才清楚,因為在那件事情上他確認自己是有罪的。對他而言,那件事情并沒有過去。當(dāng)時他十八歲了,已經(jīng)成人。還在北京讀本科的時候,張亞東就開始在內(nèi)心里進行自我審判。那已經(jīng)不是游戲,而是真實的自我研判。他審訊自己,也為自己辯護過。在內(nèi)心的審判過程中他身兼數(shù)職,做法官,做被告,也做律師。就像某一個懷疑自己已經(jīng)患上了某種疾病的家伙,深夜里埋在被子里默想著自己身上所有的癥狀,并一一和他所懷疑的疾病對號入座。張亞東對太空里的事情沒有興趣,他成天就干著這個??墒悄菚r候他對自己的審判很不專業(yè),他無法掌握真實的量刑標(biāo)準。不知道根據(jù)法律條款,他應(yīng)該判到什么程度。張亞東一邊回憶自己所犯罪行的具體細節(jié),一邊塞進他所知道的法律條款。怎樣才算合適仍然很困難,因為張亞東對法律一無所知。電影也好小說也好,都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張亞東因此決定去學(xué)法律。直到后來做了法官,張亞東見證并親手審判了很多案例,他才略略知道審判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他對自己的審判卻始終沒有結(jié)案。無法宣判,也無法執(zhí)行,過去的事情早已消失,卻并沒有煙消云散。它一定還在那兒,還停留在某一個地方。

      張亞東在他十八歲的生日那天,已經(jīng)具有了刑事能力。真實的情況是他當(dāng)時強奸了四十三歲的劉曉英,而不是劉曉英強奸了他。在學(xué)法律之前,當(dāng)張亞東在內(nèi)心里自我審判的時候,他相信怯懦和逃避也是自己的罪責(zé)。當(dāng)事情發(fā)生之后,他因為怯懦和逃避把一切都推給了劉曉英,他在一瞬間把受害人變成了加害者。而他所使用的方法則是默認,在犯罪現(xiàn)場默認對方的謊言,讓謊言成為證據(jù)并最終變成結(jié)論。但是怯懦和逃避在法律上是不是罪呢?如果不是罪應(yīng)該如何評判?如果是罪又該如何量刑的確是一本很難算清楚的糊涂賬,即使學(xué)過了法律,這本賬仍是糊涂,沒有哪一條法律能給怯懦和逃避定罪。當(dāng)時的情況是,劉曉英勇敢地站出來說是她強奸了張亞東,她一直想要強奸這孩子,現(xiàn)在終于強奸了。但她說的不是事實,她在撒謊。她撒謊的目的很明顯,那就是她要保護這個剛剛結(jié)束高考的學(xué)生。她不想讓他進監(jiān)獄,她想要他上大學(xué)。女人這個臨時做出的決定現(xiàn)在不需要道德評價,評價它太過無聊也太過廉價。但是當(dāng)事人劉曉英當(dāng)初的證詞完全是謊言,另一個當(dāng)事人張亞東卻沒有站出來作證。他緊閉著嘴巴,沒有糾正她并告訴人們真相。他什么也不說,拒絕體檢,隨后悄悄擠出人群。張亞東以沉默來默認一樁完全被顛倒了的事實。他沒有指出劉曉英是受害者,而是默許她成為加害者。后來張亞東一直不能寬恕自己的怯懦。不過那時候他肯定是蒙了,他可能并不知道這件事情還有另外一種做法。盡管如此,怯懦仍然如影隨形伴隨著他的一生,那是他在強奸發(fā)生之后向真正的受害者射出的第一顆子彈。第二顆子彈則是他去了煙燈村姥姥家。那更是徹頭徹尾的逃避,他把劉曉英獨自扔在糞坑里,讓她一個人在糞坑里爬,像蛆蟲一樣爬。在北京念書的四年里,他也沒有再回到馬坊街。蘇有娟和父親也沒要他回去,他們想他了就到北京來看望他。他和家人之間形成了默契,如同同謀。即使參加了工作,他也沒有回去。直到劉曉英死去之后,張亞東才回到馬坊街。

      可是當(dāng)年的強奸發(fā)生得毫無征兆,那一天實在太熱了,張亞東將在那一天度過十八歲。早上,蘇有娟煮了兩只雞蛋給他吃。晚上計劃到餐館去吃一餐,參加者有張亞東和他的幾個同學(xué)。家長一般不會去,那些同學(xué)給他準備了生日禮物,他們還要喝一點啤酒甚至白酒。有男同學(xué)也有女同學(xué),那是他們很早就開始籌劃的一個飯局。那一天的前一天高考剛剛結(jié)束,有些同學(xué)哭著把中學(xué)里的課本全都燒掉了。張亞東沒有燒,他一直是好孩子,考完了他就開始昏睡。那天早上吃完雞蛋又接著睡。午飯時蘇有娟喊不醒他,把碗端到床上去給他吃了,張亞東閉著眼睛吃飯。他睡得好沉啊,睡眠里沒有一絲縫隙。但是在午間睡眠里——也就是蘇有娟送飯給他吃過之后接下來的睡眠里,張亞東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里面無比喧鬧。張亞東醒來后卻怎么也想不起其中哪怕一點點內(nèi)容。他出了一身臭汗,汗水粘在球衣球褲里。他坐在床上拼命地想,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也就是這時候,張亞東突然有了沖動。高考結(jié)束了,他不想再做好孩子,不想做勤奮好學(xué)上進的好學(xué)生。他媽的憑什么,我不!說清楚點吧,張亞東突然想干壞事,他媽的我就想做混蛋。突然到來的沖動如此強烈,就要墮落就要干最壞最壞的事。燒書算什么,要比那壞得多才行。但是張亞東一時半會又想不出具體的行動方案,最好是搶劫,搶劫路人,搶劫銀行,或者搶劫運鈔車。實在不行的話就去偷竊,到公汽上扒竊或者入室盜竊都行。

      張亞東懷揣著這樣的雄心壯志出了門,在他十八歲生日那一天,即使有做混蛋的愿望他多半也還是會無功而返,它僅僅是一道內(nèi)心里的關(guān)口。他在馬坊街上游逛,漫無目標(biāo)以及無法操作或不知怎么去操作,使得張亞東搶劫偷竊的動機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他已經(jīng)有些沮喪和游移,搖搖晃晃地往馬坊街的下端走。光線明亮悶沉,實在不能搶劫和偷竊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算了吧,別勉強,張亞東盡力在說服自己。到河邊去吹吹涼風(fēng),看看河里的船,或者游泳也行。不干點什么也沒什么,張亞東這么想著居然游逛到了劉曉英的家門口。

      游逛到這里之前沒有絲毫的預(yù)謀,這里不是目標(biāo)。劉曉英的房門虛掩著,他不知道它就是劉曉英的家,也不知道躺在里面的女人名叫劉曉英。在街上行走時應(yīng)該見過她,但從前他不會留心這個成年女人。此時,他百無聊賴地扒在門縫往里瞅。張亞東看到了女人,她衣衫不整地躺在沙發(fā)上。半片衣衫敞開著,乳房若隱若現(xiàn)。搞女人吧,張亞東腦子里突然有驚雷炸響。這不是他計劃之內(nèi)的事情,但是此時卻更可能實現(xiàn)。火苗騰地一下燒起來了,烈焰吞噬了張亞東。他全身熾熱,手心出汗。做混蛋就做一次更壞的混蛋嘛,現(xiàn)在正是時候。張亞東沖進去,他手忙腳亂卻又無比粗魯?shù)負涞絼杂⑸砩稀D切┲按降闹R以及對女人的假想,都派不上用場。他拼命撕扯女人的衣服,同時也撕扯自己。然后他沒頭沒腦地撞擊女人,天啦,居然讓他撞進去了。莽撞少年此時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張亞東進入了劉曉英。十八歲男孩對四十三歲女人的身體入侵,在那一刻完成了。它當(dāng)然是一次不會有任何爭議的強奸,因為它在本質(zhì)上違背了婦女的意愿,劉曉英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人竟會闖進家里來強奸她。

      這幾天劉曉英太累了,太悲傷了。生活就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被悲傷擊倒的時候。她在尋找她的兒子,有人說顧學(xué)農(nóng)跟著一家從河南來的流動馬戲團走了。說這話的人言之鑿鑿地證實,他曾親眼看見顧學(xué)農(nóng)上了河南馬戲團的車。劉曉英信以為真,不僅僅有證言,還因為顧學(xué)農(nóng)喜歡猴子。在馬戲團逗留馬坊街演出的那段日子里,顧學(xué)農(nóng)是他們忠實的觀眾,他每天都要溜過去看演出。除了猴子,顧學(xué)農(nóng)很可能還暗中迷戀著那個比他大幾歲的姐姐。姐姐是馴猴子的演員,有人說他們在臺上臺下眉來眼去。所以,顧學(xué)農(nóng)跟著馬戲團走掉了應(yīng)該是順理成章。劉曉英于是到周邊縣城去追尋馬戲團。他們既然在幸福縣城演出過,也理應(yīng)在其他縣城演出。但是劉曉英連著跑了好幾個地方,也沒能見到他們的蹤影,那些縣城里的人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河南馬戲團。

      回到家里劉曉英無比絕望,她想到顧學(xué)農(nóng)太沒良心了。天氣真熱,又累又困。劉曉英沒吃上午飯就倒在沙發(fā)上睡去了,睡之前她并不記得有沒有關(guān)上房門。事實上房門只是虛掩著,張亞東因此闖進來了。他最初的動機只是做一個賊,沒想到卻強奸了一個女人。

      劉曉英在睡夢中被弄醒了,她認識這男孩。顧學(xué)農(nóng)經(jīng)常跟這孩子一起玩,他是街坊蘇有娟家的孩子。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看著這孩子背著書包,靦腆而羞澀地走在街上??墒乾F(xiàn)在他卻像個小畜生正在強奸自己,太無法無天了,太傷天害理了,劉曉英既悲愴又憤怒。她拼死掙扎扭動,抓他的臉,唾他,可是都沒用。劉曉英繼續(xù)翻滾掙扎,她竟然翻到張亞東的身體上面來了。沙發(fā)那么小,這可真是奇跡,他們怎么沒有掉到地上去?可是即使劉曉英翻到張亞東身體上面來了,張亞東仍然沒有離開她。他死命地扯著她的腰。這可真讓人惱火,劉曉英想抽身出來,卻動彈不得。那樣子丑陋極了,似乎劉曉英不是在掙扎,看上去僅僅只是性行為中的體位變化。劉曉英痛苦啊,無法忍受。好在她的手還能動。劉曉英揪住張亞東的頭發(fā),往死里撞他腦袋。那時候她是真想弄死他啊,這個不要臉的小畜生。弄死你!

      正糾纏著,馬進谷推門進來了。劉曉英突然間一下子清醒了,她畢竟到了這個歲數(shù),經(jīng)歷的事多。她的腦子像閃電一樣理清了所有頭緒,是的,如果她把這個事情如實說出去,如果她告他強奸了她,那么也就意味著肯定是她親手毀了這孩子。肯定會這樣,聽說他在學(xué)校里成績很好,一定能考上好大學(xué)。突然間劉曉英的心里涌起了母性的慈悲,她要忍受屈辱放過他,救下這孩子。她已經(jīng)失去了養(yǎng)子顧學(xué)農(nóng),不可以再毀掉鄰居家的好孩子張亞東。天地良心,這女人當(dāng)時就是這么想的。真是不明白,劉曉英本是恨著他的,甚至想要他死,轉(zhuǎn)折是怎么到來的?毫無邏輯。都說張亞東是好孩子,即使他做下了這等下作的事情,劉曉英認定將來他能夠改過自新,也還會是好孩子。她寧愿這樣相信,為此她要一肩擔(dān)下來。于是她對馬進谷說,“是我,是我強奸了這孩子?!?/p>

      那會兒張亞東正噴涌而出,劉曉英轉(zhuǎn)過身去,從地上胡亂抓起一件衣服。她沒有捂住自己,而是細心地捂在張亞東那里。他弓著身子,腦袋和腳從兩頭翹起,使勁咳嗽著,像是正在受著某種酷刑。

      張亞東在劉曉英活著的時候再也沒見到過她,這個女人在那次事件之后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張亞東對自己的審判卻從沒有結(jié)束,或許這場審判勢必貫穿他生命里的始終,但是卻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有關(guān)劉曉英后來的狀況,張亞東都是從蘇有娟那里獲知的。

      蘇有娟很認真地不想活著,同時又很認真地通過藥物來修復(fù)并維護自己的身體。她渴望安樂死,并把她的這一渴望告知張亞東,希望兒子能幫她了結(jié)心愿。因此蘇有娟在她的晚年事實上是個錯綜復(fù)雜的人,充滿了矛盾。張亞東有時候會認為母親提出這樣的無理要求不過是在撒嬌,另一些時候又認為母親這樣想從來不乏真誠。她當(dāng)然可以跟兒子撒嬌,但是張亞東已經(jīng)習(xí)慣于以法律來衡量事件的結(jié)局。他回來陪伴母親,他們經(jīng)常交談,交談的內(nèi)容卻又總是南轅北轍。但這不會影響他們,母親跟兒子在一起說什么或者不說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歸在一起。

      張亞東告訴蘇有娟,他說他想寫回憶錄了。人一晃怎么就到了寫回憶錄的年紀呢?他審過那么多案子,因此有太多想法,他需要記下這些東西。蘇有娟對此不以為然,她認為拿筆寫下來的東西都不可信。那么什么東西才是可信的呢?蘇有娟說是腦子里想著從沒有說出來也從沒有寫出來的東西,只有那些東西才是可信的!張亞東想了很久,這是對的。他說,這是母親一生中說過的最為精辟的一句話。那么,如果把劉曉英寫進他的回憶錄,他又能怎么寫?

      劉曉英從此成了馬坊街上公認的破鞋,她名聲很臭,臭了滿大街。誰都能當(dāng)面罵她,當(dāng)面唾她唾沫。馬進谷甚至策劃過要綁她在馬坊街上游街,這件事并沒有做成,但是贊成他這么做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馬進谷這么恨她,不單單是他撞見了她強奸那個后來特別有出息的孩子。那孩子后來做了法官,是馬坊街的驕傲。這當(dāng)然是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馬進谷直截了當(dāng)去找過劉曉英。既然她是破鞋,既然她都強奸過那孩子了。她當(dāng)然就是個下賤的爛貨,誰都可以騎她,誰都可以搞她。他馬進谷怎么就不能搞呢?可是劉曉英不讓他靠近,她拿著一把剪刀護著自己。剪刀碰傷了馬進谷的臉頰,馬進谷雖然不至于破相,上面還是留下了疤痕。馬坊街上有過馬進谷這種經(jīng)歷的人不止他一個,他們都被劉曉英的剪刀傷害過。那多半是些上了年紀的男人,他們年輕時都曾經(jīng)迷戀過劉曉英的美貌。等到強奸案發(fā)生,按老沈的話說雖不會受到法律懲處,卻也應(yīng)該受到道德譴責(zé)。那些人終于逮著機會了,以為可以落井下石一把。沒想到劉曉英卻成了個烈女子,即使在她臨終前不得不以乞討為生,她也沒有屈從過誰。馬進谷給過劉曉英一張百元大鈔,但是她把那張鈔票撕成了碎片,撕完鈔票再出去乞討。劉曉英只在馬坊街乞討,不去外面。她最終貧病交加,死在馬坊街的街道上。

      “她真乞討過嗎?”張亞東問道。

      “誰呀?”

      “劉曉英?!?/p>

      “乞討過,那哪能有假。”

      “怎么就會這么落魄呢?”張亞東心有不甘,他老是覺著像是有誰有意給他壓上了一塊大石頭。蘇有娟躺在床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怎么就說到這上面了。

      “養(yǎng)子跑了,她孤身一人嘛?!碧K有娟說得慢條斯理?!八赖迷?,還不到七十就死了?!?/p>

      “孤身一人有什么要緊?!?/p>

      蘇有娟白了他一眼,“不是孤身一人要不要緊,是她沒了生活來源。她以前打打零工,幫人做些雜事。名聲壞了以后,再沒人找她做事情,就斷了收入。”

      劉曉英活著時,張亞東從沒有回來。這是事實,沒什么好說的。

      “沒想到她會這么慘,我一直故意不打聽她的消息?!睆垇問|深思著,這些內(nèi)容要不要也寫進回憶錄。

      “我就知道。”蘇有娟敷衍地應(yīng)著。

      “我以為忘掉她就沒事了?!?/p>

      “你能有什么事,”蘇有娟說,“可是她永遠都在打聽你的消息。你讀什么大學(xué),讀什么專業(yè),在哪兒工作,她早早就弄得一清二楚。她不要臉也不怕丑,到處打探。等你讀過研究生,做了法官,她好像比誰都高興,滿世界宣揚這事。她逢人就說,那孩子出息了,果真有出息。”

      張亞東心酸得不行。“你以前從沒告訴我。”

      “我告訴你干什么?!?/p>

      “事實上是我強奸了劉曉英,不是她強奸了我?!睆垇問|親口對自己的母親說出了這件事,但是他并不輕松,那塊石頭還在。

      “我知道,這是肯定的?!碧K有娟撲哧一聲笑了,“明擺著的事實,還用你告訴我嗎?”

      “你早就知道?”

      “至少當(dāng)時我就知道了?!?/p>

      “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我去醫(yī)院體檢?為什么還要跟老沈報案?”

      “假戲也要真做呀,”蘇有娟嚴肅地說,“虧你還做了這么多年的法官,假戲不真做它能真得了嗎?”

      蘇有娟真是明白啊,再沒有比蘇有娟更明白的母親了。所以她想要在明白的時候就去安樂死,張亞東這會兒覺得,母親這樣想無可厚非。現(xiàn)在看來他們所有人都是同伙,包括他母親,包括那些旁觀者,他們一起幫他躲過了理應(yīng)歸他的牢獄之災(zāi)。但是張亞東雖然沒有關(guān)進那座監(jiān)獄,卻被囚禁在了另一個地方,他被囚禁在他自己的內(nèi)心里面,一生都不可能釋放。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刑期可能是無期,一直要到他生命終結(jié)??墒翘K有娟再聰明也不會想到這個,她以為在這件事情上面她的兒子占盡了便宜。

      “因為我,”張亞東說,“她居然背了一輩子黑鍋?!彼珠_始在手掌心里畫太極圖,他的母親并不知道,在他的內(nèi)心又在開庭了。“而且,她還背著黑鍋乞討度日。”

      “她乞討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大約不到一年的時間吧,她就死了。”蘇有娟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她說,“當(dāng)時有個好心人給了她一罐雞湯,她喝完雞湯后靠在自家門上睡過去了。”

      盡管靠著自家的門,她的尸體仍然倒伏在大街上。

      張亞東想象著那道門。正是從那道門縫里,他偷窺到了躺在沙發(fā)上的劉曉英。劉曉英出生在馬坊街,她小時候家境相對要好一些,祖上做過釀酒生意。住在河邊的人,祖上大都是挑水佬。釀酒呀染坊呀什么的算得上殷實人家,劉曉英沒有嫁給挑水佬的后裔,門當(dāng)戶對嘛,她嫁給了一個染坊主的后代顧大忠。顧大忠精通陰陽八卦,他在馬坊街上給人卜卦算命。夫婦倆沒有生育,不知道是誰的原因,反正生不了。他們抱養(yǎng)了一個棄嬰,取名叫顧學(xué)農(nóng)。顧大忠精于算卦,卻沒有算出來這個棄嬰將在他十五歲的時候棄劉曉英而去。顧學(xué)農(nóng)離開馬坊街,但他只是拋棄了養(yǎng)母,并沒有拋棄養(yǎng)父。原因很簡單,顧大忠只活了四十八歲。因此,顧學(xué)農(nóng)離家出走時顧大忠已不在人世。傳說顧大忠生前有過著名一卦,他告訴劉曉英,說他沒辦法陪她到五十歲。他果然死于四十八,在他死后,劉曉英再也不曾改嫁,她自己把這一卦說出來了。夫婦情深,她有多么信他,就有多么痛苦。顧大忠因為不能陪妻子走完人生,便早早抱養(yǎng)了一個棄嬰??墒侨怂憬K歸不如天算,顧學(xué)農(nóng)也走了。

      顧大忠這一卦是從劉曉英肚皮上的紋理中看出來的,有一天,顧大忠再次察看了劉曉英肚皮上的紋理。他笑著告訴她,在她四十幾歲的時候?qū)撑阉土硪粋€男人好上。劉曉英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她怎么會背叛顧大忠呢?他一定是在瞎扯,但是顧大忠安慰她說沒關(guān)系,因為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在,她想和誰好就和誰好吧。劉曉英在她死去之前,專門把這段話說給蘇有娟聽。蘇有娟的記憶越來越好,所有的細節(jié)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為了讓蘇有娟相信,劉曉英神秘兮兮地躲在僻靜處,特意把自個的肚皮亮出來給她看。蘇有娟沒看出紋理,只覺得那里臟兮兮的??墒莿杂猿终f有紋理,她在嘴邊豎著指頭說顧大忠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個女人太可笑了,無恥得很。”蘇有娟這樣告訴張亞東,“到后來她已經(jīng)瘋瘋癲癲了,神志不清?!碧K有娟說,“她成了瘋子,好幾次鬼頭鬼腦地跑到我跟前來。左看看右看看,見沒人了便怯生生羞答答地叫我蘇媽媽。你說可笑不可笑?居然叫我蘇媽媽。鬼叫!你說不是瘋子是什么。”

      “叫你蘇媽媽?”

      “是啊?!?/p>

      “怎么會這樣?”張亞東痙攣著,他的喉嚨那里有一把鉗子,有人正在用力夾他。

      “她可能真把你當(dāng)成跟她好過的男人了?!碧K有娟說。母親確實有些累了,跟兒子聊著這樣的家常真是味同嚼蠟。但是蘇有娟并沒有注意到張亞東正在迅速暗黑下去的臉色。實際上母親對兒子暗黑的臉色缺少必要的警惕。蘇有娟只有記憶,她對暗黑背后的內(nèi)容一無所知。

      猜你喜歡
      馬坊學(xué)農(nóng)亞東
      研學(xué)農(nóng)谷 產(chǎn)教研學(xué)
      冀西北三馬坊熱儲構(gòu)造探查的新認知
      感恩與報答
      BLOW-UP PHENOMENA FOR A CLASS OF GENERALIZED DOUBLE DISPERSION EQUATIONS?
      鄉(xiāng)村振興呼喚“學(xué)農(nóng)愛農(nóng)”
      學(xué)農(nóng)教育的意義遠大于活動本身
      點擊反證法
      市商務(wù)委領(lǐng)導(dǎo)調(diào)研馬坊
      希爾頓酒店搶灘入駐馬坊物流基地“御馬坊”
      河北省陽原縣三馬坊地?zé)崽锏叵聼崴Y源地球化學(xué)特征
      绥江县| 延边| 绥德县| 桓仁| 石景山区| 织金县| 内乡县| 航空| 双鸭山市| 自贡市| 安庆市| 色达县| 金湖县| 萍乡市| 中阳县| 二手房| 六安市| 四子王旗| 洪湖市| 南召县| 托克逊县| 朝阳区| 武城县| 申扎县| 班玛县| 黔江区| 皮山县| 华蓥市| 昭通市| 任丘市| 东港市| 揭西县| 都兰县| 丰顺县| 东乡族自治县| 屯昌县| 宜阳县| 达州市| 孝感市| 吴旗县| 阳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