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吟
書寫神造的人間缺憾——論樊忠慰詩歌的極限寫作
◎夏 吟
雅斯貝爾斯對人生極限情景的定義是“我們從未選擇過它們,而它們卻使我們面對‘在此世存在’之徹底開放性和疏遠性。……這些情景中最重要的有偶然、過失以及死亡。它們是人生不可逃避的,但又無法改善的狀況。它們向我們的生活注入一種使人不舒適的對危險和不安全的感覺,使我們意識到自己的脆弱和無家可歸?!睆娜松?jīng)歷來看,詩人樊忠慰遭遇了雅斯貝爾斯說的他自己無法選擇的不可逃避又難以改善的“極限情景”,而他遭遇的極限人生又在他的詩歌中有出色的表達。樊忠慰曾有過長達十幾年的精神病史,有著嚴重的“幻聽”,甚至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還在醫(yī)院度過。”“從1991年開始,樊忠慰經(jīng)常出現(xiàn)幻聽,身體不適?!庇捎陂L時間的患病,面對疾病帶給他的生存極限情景,他比一般人更孤獨更痛苦更敏感,也更多地思考人生的意義等終極性話題,也讓他得以體驗人類精神體驗中的常人難以體驗的超現(xiàn)實極限情景,因世俗對精神病人的偏見和隔離,他遭遇了自身難以超越的地域封閉極限情景、無愛卻渴望愛的情感極限情景。
樊忠慰出生于鹽津縣興隆鄉(xiāng),成長于朱提江大峽谷中的鹽津城,鹽津縣建在逼仄陡峭的滇東北高原的峽谷斷層上,整個縣城周圍峭壁林立,鐵路的遂道從縣城下面穿過,鹽津老城的房屋多是在江邊建起的吊腳樓,房屋的基腳在險急的水流中,房屋的上面則是重疊的山峰。這個地方歷史文化積淀卻極為豐厚。
樊忠慰早期的許多詩歌,對鹽津縣的這種地理上的這些特點進行了精彩的感性描寫和想象飛揚的走筆,如:
“兩條相交的河流/像把彈弓,我使勁兒拉/魚射向江海/ 鳥射向天空/我握住的河流/不是時間的河流/是江海與天空的疼痛/和上帝的一些想法”(《河流》)
“天空和大地/是你的兩片翅膀/我從喉嚨里呼出金子/飛翔啊,金沙江/皮膚是黃金流淌/水面漂起滿天陽光/皮膚下的血/灼紅玫瑰和心臟/母親臨盆了/嬰兒的啼哭是一寸綠草/所有的母親取出皺紋/縫補同一件衣裳/剖開水,是水/剖開沙,是沙/剖開金子,還是金子/我說不出一句話/有人在江邊渴死/有人把最后一滴淚/拋給激流,遠走他鄉(xiāng)/有人用黃金的頭顱/把命運染成金黃/每個人都在流淌/每個人都是金沙江/無論卑污,圣潔/一切人生都會被帶走/帶到一個永恒的地方”(《金沙江》)等等。
“鹽津。五尺道上的小精靈/關(guān)河栓著民俗與流水/石壁上刻著童謠和古文”(《鹽津》)
同時,樊忠慰的詩歌,始終有若干的和峽谷地域相關(guān)的詞匯,星空、石頭、螞蟻、流沙、草莓、村莊等等,面對這些地域物象,樊忠慰寫作的主要方法,不是“格物致知”,而是通過“苦思冥想”來構(gòu)筑奇妙的意象,尋找想象彼岸的語言,在詩中和天地萬物對話,和風(fēng)雨雷電嬉戲,和江河山川互動,也常常表達出了一種對美好事物的驚嘆和對其消失的嘆惋。
由于他注重修辭,詠物夸張、變形、時空錯位,打通了五官感知萬物,通感運用自如,注重畫面美,情感上又有一種童真的澄明和驚奇,物的關(guān)系在他的詩中還很有戲劇性的對比,兼有一種古典的詩意,加之語言純凈簡潔,許多詩句陌生化達到了讓人驚艷的地步,如:
“每一粒沙,都是渴死的水?!保ā渡澈!罚?/p>
“兩條相交的河流/像把彈弓/我使勁拉/魚射向江海/鳥射向天空”(《河流》)
“一個死去多年的人/他想飛”(《懸棺》)
幾捆干柴,半筐豬草,一把彎鐮/割痛少年的夏天/沒有人娶走流水/沒有人嫁給青山”(《家園》)
“天空高的像未來/山峰矮得像教堂/我是被羊吃掉的一棵草/我是巖石上安睡的一只山羊”(《巖石》)等等。
樊忠慰這些詩歌的感受和聯(lián)想,和鹽津的特殊地域環(huán)境分不開,樊忠慰在山間水流的地域物象中展開想象,在山中的月色、黃昏、古棧道、飛鳥、露珠、昆蟲、花鳥中,寄托自己的志趣和情思。正如劉廉昌老師總結(jié)的“樊忠慰對詩歌的癡迷及其詩作那奇特怪異的想象正酷似李賀。他的詩在奇詭的想象中寄托著他超越世俗的情感和情趣,彌漫著對山野峽谷奇花異草的奇異追求?!彼{(diào)動自己超乎常人的想象力,對物進行天馬行空的解構(gòu),在峽谷上天入地的編織夢幻。加之他煉丹般苦吟煉字煉意,樊忠慰的許多經(jīng)典詩句的意境是古典唯美的,而寫作方法上卻是現(xiàn)代的,其中不乏地域極限情景帶來的心理體驗和靈感,同時詩人在意象的虛實動靜處理上下了功夫,在詩句的色彩、節(jié)奏和語感上下了功夫,使得他的詩歌中突顯出的奇形怪狀的意象,和樊忠慰有類似地域地理極限體驗的人,讀到他的這些有著奇妙想象的精短佳句時,會感受一種直搗人心的力量,體驗一種驚心動魄的穿透力。這些詩歌讓有過類似鹽津的地域環(huán)境體驗的人,贊嘆不已。
樊忠慰近期寫作的詩歌,如《星球之愛》《步入山林》《石頭上站起的天空》 《杜鵑》《自然四重奏》《做泥土最自由》這些作品,從視角上來說,都有高原峽谷的因素在其中起作用,這些體現(xiàn)物之美的詩,同時也體現(xiàn)一種大愛。
雖然鹽津這個地方“縱橫的峽谷/埋葬了多少死亡/奔騰的江河/涌動激情和想象/泥肉石骨/鑄出一個個堅強的靈魂/挺起了山的脊梁”(《滇東高原》)但是,“峽谷里烏鴉聒噪/巖石上天才瘋癲”,樊忠慰作為一個在國家級刊物經(jīng)常發(fā)詩歌的詩人,成為了小縣城屈指可數(shù)的名人,樊忠慰的詩歌甚至幾度被鹽津縣官方作為宣傳鹽津縣的一張名片。
但樊忠慰作為一個病人,大家可以想象,世俗的眼光會如何看待一個真的患有精神病的詩人?在幾分鐘就可從街頭走到街尾的鹽津縣城,在人人都是熟人的鹽津,在沒有什么新話題的鹽津,一般人如何看待一個的“異人”“病人”“詩人”加上“名人”的。再加之官方積極宣傳他,就使得樊忠慰在縣城的人際環(huán)境上遭遇了特殊的極限情景,他長期被關(guān)注被議論被“段子”,成為了縣城俗人庸人們茶桌上酒局上的話題。對此,樊忠慰在詩歌中表達“當(dāng)我做詩人與先知/耳畔爆炸嘲諷與譏笑”(《天黑下來》),在詩歌中抗議“瘋病用來醫(yī)治/并非用來嘲笑”(《發(fā)現(xiàn)》),在詩歌中詛咒:“那些養(yǎng)婊子的和婊子養(yǎng)的,興高采烈地詆毀一個詩人?!薄7椅吭谠姼柚斜磉_“鹽津。誰能得到比我更多的/愚蠢的善良,疾病的恥辱,無奈的孤獨。”(《鹽津》)。正是因為他的病,他走出鹽津,比其他人更難以實現(xiàn)。
“精神病”是樊忠慰生命中的不幸,也是他詩歌中的重要詞匯,他并不避諱自己患過此病,他甚至直接把自己的第二本詩集命名為《精神病日記》,樊忠慰詩歌中的光怪奇幻是一大特色,他的詩歌中關(guān)于靈感、夢想和幻覺的詩也占據(jù)了重要篇幅:“天堂的靈感是我/我的靈感是詩歌”《感受》“天空到我的眼睛來/一半是夜/一半是晝/中間是流血的海/時間流進大海/時間是藍色的/藍得波光發(fā)咸。/盲人的淚水綠閃閃/他看見爆炸的春天。”(《幻》)“舞蹈的太陽/我要用石頭把你踩落/幻聽的月亮/我已用耳朵抱你上床”(《瘋子》)“我是天堂外無人打磨的玉石/被拋回人間”“有人風(fēng)一樣快樂/有人雨一樣悲傷/有人在打獵/野獸被迫逃離家鄉(xiāng)”(《幻覺或真實》)“花的聲音剝開鳥語/石頭的聲音滴下流水/我幻聽多年的聲音/命運讓我獨享精神磨礪”……等等。
一位重慶詩友讀了《精神病日記》日記后,告訴我說:“樊忠慰用精神病日記的方式來總體構(gòu)思這本詩集,假裝精神病來諷刺當(dāng)代社會,真的是絕妙構(gòu)思……”,泉溪說“我不知道詩人為什么取一個與詩歌意蘊所背離的題目《精神病日記》”他們可能認為樊忠慰寫《精神病日記》),類似于魯迅先生寫狂人日記,是在借精神病人的口來說出自己的感悟。其實,對于樊忠慰來說,這不是一種寫作構(gòu)思方法,這些詩歌不是一般詩人動用想象而獲取的,而是和他“精神病”的心理極限情景體驗相關(guān)。
對樊忠慰來說,生病是他不可以選擇的極限情景,也是他難以控制的極限情景,“我病了,把骨子里的海煮成鹽”,他是在和“精神病”戰(zhàn)斗。樊忠慰的病癥從幻聽開始,有一位醫(yī)生將他的病診斷為“思維鳴響”精神分裂癥,他還認為這個病的名稱有詩意,他從自身生命中體驗到的疾病,從自身的缺憾入手,感受到命運的無奈,人生的坎坷,同時也切入到人的有限性中,在詩歌中對《乞丐》《盲女》等弱者表達了厚重的悲憫。
詩人、藝術(shù)家和天才、瘋子的關(guān)系歷來都是藝術(shù)界的一個話題,西方古代就有了柏拉圖的“詩神的迷狂說”,認為文藝創(chuàng)作者在文藝創(chuàng)作時處于精神病狀態(tài)。后來謝林提出過靈感迷狂說,認為“天才和精神病患者相互轉(zhuǎn)化”,叔本華認為“天才和瘋狂是詩人的基本特質(zhì)”,狄里特認為“想象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就是瘋狂”,然納把文藝創(chuàng)作分析為意識分裂心理自動化?!:鸵陨咸岬降奈鞣綄W(xué)者提出的藝術(shù)活動讓人瘋狂相反,樊忠慰自己反而認為是詩歌在治療他的病,寫詩幫助他平復(fù)自我的精神創(chuàng)傷,他說:“10多年的疾病累及父母和親友,讓我慚愧和自卑。但詩拯救了我?!薄拔冶臼且粋€寫詩的病夫/以語言的藥片澆灌生存”(《呼吸》)“不寫詩 我會枯竭”(《螻蟻》)“詩歌一種精神鴉片,上癮就吸食一輩子”《我是誰?》“文字掙脫了生病的肉體/擠破我的骨頭與精神/泄露心靈荒唐的秘密/我愛上了自己/殘忍而囂張”《隱瞞》,樊忠慰因此說“詩歌是上帝給我的蜜水”,“詩歌才是我靈魂的整個世界,甚至是我平和面對社會的良方。我一直在寫詩,只是想表達”。評論者也有人認可樊忠慰自己的觀點,認為“是詩拯救了他,寫詩的過程是他治病的過程,可以緩解他精神與現(xiàn)實、生理與心理的矛盾,以及焦慮和沖突?!?/p>
《精神病日記》在自嘲和反諷的基調(diào)上,暗示緊密,指向形而上的追問,總體上在迷幻時空與現(xiàn)實空間的自由穿越中,在現(xiàn)在、過去和未來交叉敘事中進入哲理提示:“東西方的核導(dǎo)彈種植廢墟和蘑菇云/南北極的企鵝吞下死去的大海和冰原”“人是禽獸與神靈的混種/精血與骨肉的交歡”“人多么渺小/所謂偉人/不過是人類為標高自己/哄抬的物價而已”“弱者奢談什么道德/人見人愛的只有奴才”“愛情是一件衣裳/婚姻把它穿上/生活是衣服上的一個洞/露出指頭和疤傷”等許多詩句有一針見血書寫現(xiàn)實荒謬的銳利,有相當(dāng)?shù)呐辛?,“你把天堂?dāng)歸宿/人間的滋味沒有嘗遍//人間的事都不明白/怎么能進天堂/快走吧,回去體驗人間歡愛/咀嚼愛情的黃連與蜜糖”“醫(yī)生是為了健康/而不是為了疾病/信仰是為了仰望/而不是為了下跪”“神不會永遠跟著你/只是偶爾出現(xiàn)”這些文字行文清醒理智,將深刻和意義蘊含在矛盾的呈現(xiàn)中,讓我們對生存有多向思維。
樊忠慰把得精神病的悲劇當(dāng)成喜劇來處理?!白屘觳懦蔀楸桓?讓嗜賭的詩人成為笑料/讓妓女和艾滋病在棺材里擁抱/讓無奈的醫(yī)生去睡個大覺”的人世悖論,給詩人的生存提供了一個什么樣的空間呢?樊忠慰在詩中說“并非精神不健康/也許是心靈太健康才患病”“我是病人,這世界病得比我重”《歌》如果世相已經(jīng)非常非常的不正常了,可能會把非常健康的人逼出精神病癥來。這個世界自身有了病癥,這就是當(dāng)代生活當(dāng)代人生存環(huán)境的荒誕性。
“樊忠慰最愛詩歌、孩子和美女三樣?xùn)|西?!狈椅渴恰芭c病魔搏殺/錯過了愛情和末日的人”(《我和你》),因為病,他可以“像上帝一樣思考”,但是卻很難“像市民一樣生活”,他未能順利戀愛、結(jié)婚和生育,孩子和美女他不曾真的擁有,他只能在“千年前的家鄉(xiāng)”娶“千年后的新娘”,他“只有幻想的婚戀,文字和我的孤單”。
在明知很難遇到一個讓他心儀并不顧一切將終生托付于他的女孩的情況下,他依然呼喊著“渴望發(fā)動一場愛情戰(zhàn)爭,被一個美麗的姑娘俘虜”,他在詩歌中呼喚“我多么希望有一個姑娘,心甘情愿地嫁給我,讓我不再孤單和慌張”。他的詩歌中始終保持著對愛情的癡情和執(zhí)著,雖然,他的愛常常是不對等的“你愛我是一棵白菜/我愛你是一畝菜地/你愛我是一粒玉米/我愛你是一噸糧食”《情詩》“花香讓我的感官奢侈,我窮得只剩售不出的真情”,雖然他詩歌中的愛情遠離現(xiàn)實遠離現(xiàn)場,可以說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是一種真實的行動的雙向的情感,而僅僅是一種幻想一種向往,但他那無法投遞的情話、情歌和情謠總是非常的真誠,而且意象獨特,他表達一種愛情上的不敢說不能說的極限情景,讓人嘆惋不已:
“我渴,舌頭卻壓住一條河”(《情話》)
“槍膛里的指彈/是壓在舌頭下的情話”(《指彈》)
“我刻骨的愛,我用一生的牙咬碎你的牙”(《包谷》)
“我和青草一起感動,用眼睛數(shù)珍珠”(《誰來埋我》)
“比眼睛深邃的海/我走了/你藍給誰看”(《?!罚?/p>
“我愛你,看不見你的時候我最想說這話/我看見了你,我又不敢說/ 我怕我說了這話就死去/我不怕死,只怕我死了/ 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我愛你》)
他早期的情詩《紅草莓》《紅桔》《想你在今夜》《當(dāng)你老了》等愛情詩讓人難忘,在樊忠慰的愛情詩中,他是癡情的“我守著你的影子/ 吻你的鞋子/ 挨你的鞭子”“我牽女人牽過的狗/喝女人剩下的茶/不摘女人嗅過的花/不忘女人說過的話”“我的牙是水做的,我死了,也想嘗一口紅草莓”。他也是天真的“誰忍心用愛傷害愛,用純潔傷害純潔”,他是痛苦的“拔一顆草/疼的是心跳/宰一頭羊/痛的是鋼刀”。他也是無奈的“美摘下美/美讓美死去/我的詩和蜜蜂一起嚎啕”。雖然實情是“妒婦的長舌潑我一身污水/小丑的墨碳涂黑我的少女”(《不惑之惑》),他依然固執(zhí)的期待著真愛純愛:“誰忍心用愛傷害愛/用純潔傷害純潔/大風(fēng)吹落晚霞/吹落血/吹不落我的紅草莓/紅草莓醉得我的手指發(fā)顫/你要什么天空,我都捧給你/紅草莓,我多窮啊/為何我的皮膚是黃金的顏色/我的牙是水做的/我死了也想嘗一口紅草莓”(《紅草莓》)
現(xiàn)實中沒有具體的情人,他的情人可以是女鬼可以是狐仙可以是荒冢中的美人:“我在荒冢為你寫詩/你就偷偷的愛上我了”《女鬼》?!拔一钪?沒有人愛/死了/該會碰見美女的魂/ 隔世的美女/趁天沒亮/快帶上你的枯骨/跟我回家”(《荒冢》)。
樊忠慰的愛情詩中的癡情、天真、無奈、單純、憤怒、原諒、輕信和焦慮都不是想象出來的,而是情感上的極限處境,他表達了愛情的迷茫、羞澀、矛盾,這種純的、濃的、無奈的愛的表達,比別人更敏感更脆弱也更用心,再加上他在詩寫中對技巧的成熟運用,使得這些詩歌有了非凡的感染力,是詩人自己愛過痛過,才讓讀的人也痛。
樊忠慰近期的詩歌對婚姻和性愛有了反諷性書寫:“情侶在做愛/精子和卵子撲向?qū)Ψ?欲望變成婚戀/少女變成婆娘”“沒有愛寫愛是無病呻吟/沒有死寫死是虛偽造作/愛情渺小如螞蟻/死亡真實如大象”(《坦白》),其中不乏憤慨和抱怨:“把自己存入銀行/一輩子不要利息/你不愛我,我愛你(《調(diào)侃愛情》),甚至他還大膽說出:“好想娶一群姑娘/一個冰清玉潔/一個溫柔善良/一個給我煮飯洗衣/一個陪我到地老天荒”“寫一首累人的情詩給你/讓你讀得累死/死去的你也會來看我/并在另一個世界把我懷念”《陽光捉不到的星子》。而“我愛好酒,亦愛美女/可我不會喝酒/更沒有碰過美女的房唇//連垃圾都有人撿的年代/詩人找不到老婆/由于我并非垃圾/可能永遠找不的老婆”則有了自我解嘲的色彩,“既然找不到老婆,就要找個好老婆”“讓我在夢里娶個老婆/醒來好有兒子抱”在悖論中展示幽默,他的這種“沒有愛情的人變形為金剛”的智慧和豁達,夢話一般的詩句里充滿了真誠和渴望,也讓關(guān)心他的人獲得了安慰。
總觀樊忠慰的五本詩集,極限情景加上極限修辭是樊忠慰詩歌的總體特點。他的詩歌總體是和現(xiàn)實生活偏離、疏離、隔離的,他偏執(zhí)的煉字煉句,總體上詩歌簡練有節(jié)奏,形式感強、戲劇化強,內(nèi)容上是一種超現(xiàn)實的詩歌,但這種超現(xiàn)實和他自己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人生體驗有直接關(guān)系,也就是說他不是寫出一個超現(xiàn)實來,而是他自己本人就生活在超現(xiàn)實的情景中,用他詩中的話說:“意念閃現(xiàn)另一星球神靈的召喚”。
樊忠慰的詩歌中煉獄、天堂、地獄、人間、另外的星球、死人的墓地等空間時時出現(xiàn)而且常常錯位,而時間也常常是立體交錯的“百年前的花朵百年后凋零/千年后的鳥羽千年前鳴叫”,心理空間也是多維的,夢中還有夢:“夢醒了/在另一場夢中”《鳥兒像大樹飄零的葉子》“我睡著了/我的叫聲是夢/沒有人夢見的夢”。樊忠慰的許多詩歌和極限情景想象帶來的靈感有關(guān),借助幻覺的巫術(shù),往返于仙境、神居地、魔界、夢鄉(xiāng)和人間:“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不是天堂/大神的淚是我”“我是魔鬼/我比魔鬼更璀璨/我的暴力不讓她們的母親看見/當(dāng)少女的遺骸躺滿天山/我地獄的巖石,撕裂江海和雷電”……
他的詩歌中充滿了反語、預(yù)言、咒語、夢話,而他詩歌中的主角常常是超常超現(xiàn)實的人:英雄、美人、夢中的天使、瘋丐、瘋子、帝王、天才、精靈、天父、神女、天神、女神、魔鬼、魔術(shù)師時時出入詩行,和這些人對應(yīng)的是人渣、庸人、酒囊飯袋、俗人等,他也常常把抽象的概念化詞匯進行擬人化入詩,如靈魂、精靈、萬物的亡靈、時間、天堂,死亡,而空想、玄機、囈語、神啟、夢境、幻覺、獨白、遐思也是他詩歌中的關(guān)鍵詞。
他早期超現(xiàn)實詩歌和“萬物有靈”及其神性象征有關(guān),和對天地萬物的體悟有關(guān),表現(xiàn)出童心、童趣、童真的奇異輕靈趣味,能指多樣。寫作方法上走的是強抒情路線,如他寫《嗩吶》“吹男為葉/吹女為花/結(jié)出一串果子/哭爹叫媽”,他寫《細細的雨》“閉上眼睛/更數(shù)不清你的秀發(fā)/刷刷地愛你/頭梳得好看”,寫《蜻蜓》“天才的飛機/運輸溢彩的陽光/空氣轟鳴”,寫給《公雞》的“我用夢給公雞孵蛋,只為聽見詩歌的啼鳴。”,《喊山》時“山應(yīng)了一聲/一只鳥從空谷被驚飛/帶走草窩窩里紅紅的蛋”,《春來了》“我和螞蟻捉迷藏/和春天打架//我要把春天打綠/把小蝌蚪打成大青蛙”…… 這些詩歌總體是清澈明凈的,能把讀者帶入童話般的境界中,體驗自然帶給人的喜悅。有時詩人自己也化身為天地萬物:“黃河是奔瀉的母馬/我是它的一根汗毛/跟著它奔跑”“我是宇宙的孩子/騎著幻想的小鳥/滿腦子貪玩的星星……。”詩人以孩子般的視角、超時空的自由,從現(xiàn)實生活、現(xiàn)實場景中逃離。這些意境透亮的詩句很有閱讀張力,能夠快速把讀者帶到詩意的開闊時空。這些詩句通感運用自然,比喻新奇,意象飽滿,動感而跳躍,詩句間連接緊密,給人廣闊的想象空間,有讓人多次回味的意蘊張力。
他更多的超現(xiàn)實詩歌和對話生死和追問存在有關(guān),在《挽歌》、《墓碑指向天國》、《懸棺》、《荒冢》、《墓志銘》、《青年詩人遺像》、《我死的那天》等詩歌中,樊忠慰出入于生死之間“我活著/沒有人愛/死了/ 死了該會碰見美女的魂”“我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你仰望/在煉獄里仰望煉獄,在天堂里仰望天堂”“讓我用詩歌洗凈骨頭/拋下悲歡,在你的落日里長眠/永不醒來,就不再孤單/拋下悲歡,在你的落日里長眠/永不醒來,就不再孤單?!薄暗任覍懲陚魇涝娖退廊?死在比睡眠更漫長的睡眠中”。這類詩歌表達一種壓抑、一種抗爭,彌漫濃重真實的生命渴望,有因生命缺失的痛楚迷茫,有對生命價值的深度追問。
“在《精神病日記》中,詩人的靈魂常?!鲎摺?,神游天上人間,到了天堂的門前,看到‘肥胖的天使枯瘦如柴’時心中暗想‘莫非人世的苦難與浮華/上上他的靈魂變沉肉體輕飄’(《獨語或?qū)υ挕罚谑呛驮娙丝撮_了關(guān)于詩人自身、詩歌及生命的對話?!倍诘脑姼鑴t表現(xiàn)出更多的對自我的超現(xiàn)實非常識非邏輯非現(xiàn)實的確認:“神啊,我是你制造的缺憾/你的奇跡是我的磨難”(《呼吸》)“我是神的筆/拒絕俗世對惡謊言/擁有先知的傳說 童貞的秘密/洞悉我一切的神吶/讓我用漢字搭建天堂的階梯”(《七月詩草》)
和樊忠慰有相同的極限情景體驗的讀者,很容易在樊忠慰的詩句中找到能聯(lián)通心靈的句子,點燃心上隱秘的情感星火,勾起思緒連綿。但不同的讀者對這些詩句也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如果一個人完全沒有和樊忠慰類似的極限情景體驗,“讀了樊之后越發(fā)覺得對詩于我真是格格不入,至少這種意象獨特的詩我越讀越恐怖,……,這些句子讓我無論如何都難以將作者奇形怪狀的意象串聯(lián)在一起,形成詩句,形成句群,形成詩篇。意象構(gòu)成的意境我也不能一下子就抓住,作者老是在穿著一套隱身衣和別人調(diào)情,捉迷藏,我又往往沒這個耐心來積極配合?!?/p>
用極限修辭表達極限情景表現(xiàn)是樊忠慰詩歌的特點。我們祝福樊忠慰在現(xiàn)實生活中超越過去的生命極限情景: 走出峽谷,云游四海;戰(zhàn)勝病魔,身心健康;情感充實,收獲愛情;融入人群,融入社會。
【注釋】
[1](英)詹姆斯.C.利文斯頓.現(xiàn)代基督教思想(下卷) [M],四川人民出版社, 1999年版, p694
[2] [8]李騫 黃玲主編.文學(xué)昭通[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p56 ,p65
[3] [6] [7]冉隆中主編.昭通文學(xué)30年[M],云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p244,p244,p243
[4] 劉廉昌.走進昭通文學(xué) [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p114
[5] 泉溪.詩歌也是一種命運 [J],《邊疆文學(xué)》2006年4期,p30
[9] yhuoch2006.樊忠慰的詩心文情:一次與詩無關(guān)的評論[Z],網(wǎng)址:http://blog.sina.com.cn/s/ blog_4557b3710100h3vt.html
(作者系昭通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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