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溪

《反家庭暴力法》規(guī)定，申請人或被申請人居住地、家庭暴力發(fā)生地基層人民法院都可以受理人身安全保護令申請，但未對居住地含義進行明確界定，就是說，在一個地方居住多久才可以作為居住地。河北省定州市的劉麗（化名）常年在北京打工?；榍八煞蚋星樯锌?，但婚后經(jīng)常遭遇丈夫家暴，只要她提分手、離婚，丈夫就暴力威脅，甚至拔刀相向。面對丈夫的“分手暴力”，劉麗多次提出離婚均告失敗。如何才能順利離婚，并遠離“分手暴力”呢？劉麗四處求助——

不能說出口的“分手”

今年32歲的劉麗是河北省定州市人。初中畢業(yè)后不久，她來到北京打拼，在天壇東路一家加油站上班。工作后不久，劉麗認識了在建筑工地上班的老鄉(xiāng)王勇。王勇比劉麗大1歲，平時不愛說話。一開始，追求劉麗的人很多，條件好的也不少，但劉麗不愿嫁到外地去，她想著父母年紀大了，身邊離不開人，自己如果找個定州當(dāng)?shù)氐?，逢年過節(jié)不需要婆家、娘家兩頭跑，能省不少事。就這樣，她選擇了王勇。

兩人結(jié)婚后，在北京租房居住，一起為買房努力賺錢。相處久了劉麗漸漸發(fā)現(xiàn)，王勇性格有些孤僻，愛胡思亂想。夫妻倆常因為一點小事起爭執(zhí)。很快，劉麗懷孕了，便和丈夫回了老家。因孕期反應(yīng)劇烈，吃什么都吐，劉麗心情不佳。一天晚上，她計劃第二天去醫(yī)院產(chǎn)檢，想讓丈夫陪她一起去，王勇卻說：“這點小事，你一個人去就行了，我一個大男人跟在后面像什么！”劉麗一聽生氣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你整天不管不問，這孩子生下來難道跟我姓？”沒想到，王勇一聽站起身來，指著劉麗的臉咄咄逼人地說：“你再說一遍！”劉麗嚇住了，往后退了兩步，抹著眼淚說：“行，這日子過不下去了，我走！”王勇立即臉色鐵青，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并揪住她的衣領(lǐng)狠狠地說：“再說走，我打死你?！眲Ⅺ悋槈牧?，雙手環(huán)抱腹部死死護著孩子，一邊哭一邊喊睡在隔壁的公公婆婆。

兩位老人拉開王勇，一邊痛罵兒子犯渾一邊安撫劉麗。冷靜之后，王勇似乎知錯了，當(dāng)著爸媽的面態(tài)度誠懇地給劉麗道歉：“你說走我就生氣，這也是因為我太在乎你了?！眲Ⅺ惖椭^沒說話。公婆在旁邊打圓場：“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吵完就好了，下次再犯，我們都不饒他?！蓖跤乱沧叩絼Ⅺ惿磉呎\心示好。劉麗一個轉(zhuǎn)身回到床上，兩人一宿沒有說話。

2008年7月3日，劉麗順利生下兒子王暉。白天劉麗在家?guī)б惶旌⒆佑掷塾譄?，到了晚上就想讓王勇搭把手幫幫忙?？赏跤孪铝税噙€跟以前一樣，該出門出門，該喝酒喝酒。最讓劉麗生氣的是孩子生病時，她著急上火，給孩子量體溫、物理降溫，抱著孩子一坐就是一宿，王勇卻睡在床上呼嚕打得震天響。劉麗冷眼看著身邊睡得昏天黑地的男人，眼淚忍不住往心里流。

一天中午，劉麗在廚房做飯，把孩子放在搖籃里，讓王勇看一會兒。她叮囑丈夫：“寶寶現(xiàn)在什么東西都喜歡放到嘴里，你注意點?！蓖跤驴粗娨暎唤?jīng)心地應(yīng)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屁大點的孩子我還看不好！”因為怕孩子鬧騰，他找了不少玩具放在搖籃里，讓兒子自己抓著玩。孩子抓起什么都往嘴里塞，一不小心，一個塑料玩具小熊卡在了嘴里。劉麗來給孩子喂水時，突然發(fā)現(xiàn)兒子嘴里卡了個東西，頓時嚇了一跳，急忙下手把小玩具從兒子嘴里摳了出來。抱著孩子，她狠狠地責(zé)罵丈夫：“讓你看個孩子，你只顧著看電視，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焙⒆釉咀炖锟ㄖ鴸|西，雖然難受但哭不出來，玩具一被摳出來便大哭不止。王勇聽得心煩，先是反擊劉麗：“一點小事，大驚小怪的！”然后又沖兒子發(fā)火，“哭什么哭，跟家里出了人命似的！”

劉麗忍無可忍，把孩子往搖籃里一放，開始收拾衣服，邊收拾邊說：“我算看出來了，你心里根本沒這孩子，也沒我，這日子還有什么意思！”收拾好衣服，劉麗帶上兒子就要走。王勇把身體往門前一堵，一伸手把劉麗推倒在地，說：“你往哪兒走？想把我兒子帶哪兒去？”劉麗緊咬嘴唇，站了起來：“行，孩子是你王家的，那我走行了吧！”誰知她腳剛跨出房門，王勇一把把她拽了回來，掐著她的脖子狠狠地說：“今天你哪兒也別想去，死也要死在這兒?！眲Ⅺ悗缀踔舷?，她踢蹬著想掙脫王勇的鉗制，可對方力氣太大，她根本無法掙脫。很快，她就一陣窒息暈了過去。

過了好久，劉麗才清醒過來。她迷瞪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被丈夫掐暈了，忍不住臉色鐵青地說：“我是你老婆，你竟能下這么重的手，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王勇知道自己錯了，當(dāng)著爸媽的面，撲通一聲跪在妻子面前哀求：“我也是一時失手，你看在孩子的分上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后一次機會，我發(fā)誓再也不動手了，一定好好待你。”說著，把兒子抱到了妻子面前，“你看看孩子，他這么小，你忍心丟下他嗎？”兒子是劉麗的軟肋，她摟著孩子大哭起來。她不知道丈夫這是怎么了！以前雖然不算溫柔，但也算個男人，現(xiàn)在怎么動不動就打人？知道妻子仍然害怕，王勇再三保證：“只要你以后不提分手、離婚，什么都好說。這個家離不開你，我也離不開你。”

貼身“監(jiān)督”令人窒息

因為害怕丈夫的拳頭，劉麗此后很少再提離婚的事，即使有一些不快，她也藏在心里。果然，王勇沒再打她，雖然有時罵罵咧咧，但最起碼沒有再動拳頭。劉麗想著，日子這么過下去也就算了，把孩子養(yǎng)大，自己就知足了。

2010年，劉麗把孩子交給公婆照顧，重新回到加油站工作。穩(wěn)定的工作，安靜的生活，讓劉麗重新回到了正常軌道，她盼著日子就這么過下去，哪怕苦點、累點，只要夫妻倆和和美美，一切都不是問題?？蓻]想到，幸福太短暫，王勇又惹事了。

2015年8月，劉麗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了丈夫工友打來的電話，說王勇跟工地上一個女工人打架，把對方打傷了，讓她趕緊去醫(yī)院。到了醫(yī)院劉麗才知道，王勇在工地上因為一言不合，竟然跟女工友動起了拳頭，導(dǎo)致對方左手小指骨折，一顆牙齒被打掉。對方家人嚷著要報警，要給王勇一點苦頭嘗嘗。劉麗賠著笑臉，說盡好話：“你看我們家上有老下有小，他要是進去了，日子還怎么過？大家在一起共事多年，總有些情分在的，咱們私了吧，該我們承擔(dān)的我們?nèi)砍袚?dān)?！弊プ×藙Ⅺ惻率虑轸[大的心理，對方同意私了，但要了一筆不菲的賠償費。家里的積蓄就這么一掃而空，劉麗真是欲哭無淚。

被工地辭退后，王勇回了老家，整天無所事事，沒錢了就找劉麗要。自己一個女人不僅依靠不了丈夫，還要養(yǎng)活全家，劉麗覺得很累，再次有了離婚的念頭。似乎察覺出了她的這種想法，王勇有事沒事就往劉麗單位跑，甚至當(dāng)著劉麗同事的面對她舉止親昵。劉麗不情愿，王勇便惡語相向?；氐阶√?，劉麗勸王勇先回老家，找份工作，夫妻倆一起努力，日子依然能過好?？赏跤虏辉敢?，說：“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得守著你，不然掙到了錢老婆沒了，這個家還是得散。”

從那以后，劉麗每天上班王勇都跟在后面，妻子下班他也跟著下班。白天，他就在劉麗單位附近四處游蕩，餓了就吃點面包對付一下，渴了就喝點從家里帶的白開水。丈夫的貼身監(jiān)督讓劉麗很快就受不了了。她決定跟丈夫深談一次，明確告訴丈夫，要想過下去，他必須振作起來，否則只有離婚。

妻子多年沒提離婚，這次重提，王勇心里的怒火立刻被點燃。他站起身來，把門反鎖后威脅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劉麗挺直身子，提高聲音說：“日子再這樣過下去我也會瘋，被你打也是死，不離也是死，我想痛快一點，你要是個男人，就別拖泥帶水?！蓖跤乱话丫咀∷念^發(fā)惡狠狠地說：“想離沒那么容易，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p>

這次劉麗鐵了心要離婚。2015年12月，劉麗向河北省定州市人民法院起訴離婚。得到消息的王勇把岳父岳母請了出來。老兩口思想保守，在他們看來，女人離了婚會被人說閑話，而且他們也舍不得外孫。老父親給劉麗打電話：“不管王勇有什么不對，你離婚就是不行，如果你堅持離婚，以后就別再回娘家?！睆男〉酱?，父親從沒跟自己說過這么重的話，劉麗有些于心不忍，加上兒子也打電話來哭訴，告訴她爸爸說了，如果離婚以后就不讓他們見面。劉麗知道，王勇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她怕一旦離了婚，自己如果得不到兒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以后怕是真的見不到孩子了。在家人的勸說下，劉麗無奈退讓，選擇了撤訴。

這件事情過后，王勇有了一些改變，他和劉麗商量買輛二手車自己跑車。難得看到丈夫這么有干勁，劉麗就借錢給他買了一輛二手車。摸到車時，王勇很是興奮，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好好干。確實，一開始王勇干得真的挺好，早出晚歸，一天也能掙好幾百塊錢。劉麗為丈夫終于安定下來感到開心。

一天，王勇拉了兩名女乘客。上車沒一會兒，其中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就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要跟他離婚，我是實在受不了了。你看看這是他今天打的，一點不順心就動手，這日子根本不是人過的?！迸藬]起袖子給另外一個女人看。王勇一開始沒注意，這會兒才聽明白。原來那個女人在家受了欺負，出來找閨蜜討主意。閨蜜義憤填膺地說：“跟他離，打女人算什么男人！”王勇一聽那女人這么說，便忍不住插了句話：“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姑娘你要多安慰安慰你朋友才是，哪有上來就勸人家離婚的！離不離婚是人家夫妻倆的事，外人不好多說。”對方說：“師傅你是不知道，她老公三天兩頭打她，是個人都受不了。這婚不離，難道還等他把人打死？”旁邊的女人哭得更兇了，閨蜜拍了拍女人，又說：“這事要是擱您身上，您成天打你媳婦，你媳婦能忍著不離婚？”王勇被問得一愣，想說話卻沒張開口。

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的王勇不禁琢磨開了，白天那個女人的一番話，讓他心里堵得慌：劉麗現(xiàn)在是沒提離婚，可只要有離婚的念頭，誰知道她什么時候會撇下自己走人？王勇越想越不放心，覺得還是得看著妻子。

有了這個想法，王勇拉活就散漫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沒事就跟著劉麗身后轉(zhuǎn)。劉麗看丈夫不上進，真是恨鐵不成鋼。很快，兩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tài)，頻繁發(fā)生爭執(zhí)，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關(guān)系又變得劍拔弩張。劉麗越是這樣，王勇越是擔(dān)心她離婚。而王勇的不爭氣更堅定了劉麗要離婚的決心。沒多久，劉麗收拾東西搬到了宿舍。

跨省“人身安全保護令”

為女子撐腰

劉麗搬走后，王勇更沒心思開車，天天給劉麗打電話，劉麗不接他就一個勁兒地打。他甚至給劉麗發(fā)短信：“日子不想過了，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蓖跤碌耐{讓劉麗心驚膽戰(zhàn)，她知道王勇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從那以后，她天天想著這事，夜不能寐。

2016年3月19日，劉麗擔(dān)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那天她走出宿舍大門正要去上班，王勇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上來就勒住了她的脖子，拖著她來到走廊邊上。劉麗拼命反抗，雙手死死摳住王勇的胳膊，大聲呼救。王勇順勢掐住劉麗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劉麗，我告訴你，你要再跟我提離婚，我就把你從18樓推下去！”說著便作勢要推她下樓。好在宿舍其他員工聽到動靜，大家合力把劉麗救了下來。見來的人多了，王勇罵了幾句離開了。

第二天，劉麗驚魂未定，王勇又來了，而且直奔劉麗單位。劉麗看王勇來了就想躲避。沒想到王勇惱羞成怒，一把揪住她，當(dāng)著她同事的面開始罵：“你躲什么躲？今兒你要敢跟我離婚，我不光殺了你，還要殺你全家，有膽你就離！”劉麗臉色煞白，差點暈過去。幸好有幾個男同事把王勇推出了辦公室。

可讓劉麗崩潰的是，剛隔了一天，王勇再次出現(xiàn)，還帶了把刀。王勇拿著刀對著劉麗比畫：“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敢殺你，我跟你說劉麗，你這邊一跟我離婚，我第二天就殺光你全家，你信不信？”劉麗邊跑邊喊救命，并趁王勇被人攔住的工夫報了警。警察很快趕到，對王勇進行了批評教育。

劉麗以為王勇這下該有所收斂，沒想到剛過一個多星期，他再次持刀威脅她。劉麗近乎絕望，感覺日子兇多吉少，有今天沒明天，估計不等她跟王勇離婚就已經(jīng)死在他手里了。2016年3月16日，走投無路的劉麗決定向全國婦聯(lián)求助。

全國婦聯(lián)相關(guān)負責(zé)人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分手暴力”，并將劉麗的求助情況發(fā)函至河北省婦聯(lián)。

考慮到劉麗在北京市東城區(qū)生活多年，如果回到定州，怕王勇會對她不利。在全國婦聯(lián)、河北省婦聯(lián)以及北京市婦聯(lián)的幫助下，北京市東城區(qū)人民法院開出了國內(nèi)第一張跨省人身安全保護令：1.禁止王勇對劉麗實施家庭暴力。2.禁止王勇騷擾、跟蹤、接觸劉麗及其相關(guān)近親屬。保護令有效期六個月，送達之日生效。因為劉麗的案子比較特殊——不到半年時間她兩次起訴離婚，河北省定州市人民法院決定特案特辦，在劉麗有人身安全保護令期間受理她的離婚訴求。

2016年6月3日，在定州市人民法院和河北省婦聯(lián)公益律師的共同協(xié)調(diào)下，劉麗和王勇終于達成離婚協(xié)議：1.王勇與劉麗自愿離婚。2.離婚后兒子王暉由王勇?lián)狃B(yǎng)，劉麗一次性支付撫養(yǎng)費2萬元。3.劉麗自愿支付王勇8000元作為援助。

我國《反家庭暴力法》規(guī)定：申請人或被申請人居住地、家庭暴力發(fā)生地基層人民法院都可以受理人身安全保護令的申請，但并沒有對居住地含義進行明確界定。該案首張跨省人身保護令的開出，不但有效保護了受害人的人身安全及合法權(quán)益，避免了受害人回到原住地再次受到侵害，在司法實踐中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文中當(dāng)事人均使用了化名）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