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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顧黃王性情詩學的文化內(nèi)涵

      2016-11-17 13:57:20李明軍朱利俠
      船山學刊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道統(tǒng)性情文化內(nèi)涵

      李明軍 朱利俠

      摘要:

      清初學者開始有意識地揚棄明代文學思想的浮華、世俗、放縱成分,重新以儒家詩教指導評價文學創(chuàng)作,重構(gòu)儒家詩學體系,儒家風雅詩學一度復興。最值得注意的是三大思想家顧、黃、王。顧炎武希望以名教之倡導挽救世風,認為文學之價值在于明道,文學只有處于儒家道統(tǒng)之中才有意義。黃宗羲的詩學實為其社會理想的組成部分,其核心為性情論。王夫之強調(diào)詩的抒情性,將比興視為詩之根本,以儒學傳統(tǒng)為依托建立起自己的哲學體系和詩學體系。

      關(guān)鍵詞:儒家詩學;道統(tǒng);性情;文化內(nèi)涵

      儒家風雅詩學之復興和變異為清代前中期文學發(fā)展的一條清晰線索。從清初起,被稱為清初三大思想家的顧、黃、王開始有意識地揚棄明代文學思想的浮華、世俗、放縱成分,重新以儒家詩教指導、評價文學創(chuàng)作。王夫之在明朝滅亡后,以儒學傳統(tǒng)為依托,建立起自己的哲學體系和詩學體系。他強調(diào)詩的抒情性,將比興視為詩之根本,因為比興不僅為情感自然真實的表達方式,又為避免匿情、偽情的有效手段,更為使詩中之情超越一己私情之關(guān)鍵,為通過個人審美體驗實現(xiàn)對人類普遍價值關(guān)懷之途徑。顧炎武則由明朝之亡總結(jié)出人心風俗關(guān)乎歷史盛衰的規(guī)律。他認為,在風俗衰敗之世,名教之倡導或可挽救世風。文學之價值在于明道,明道之目的則在于治國,所以文學只有處于儒家道統(tǒng)之中才有意義。黃宗羲將對私欲的肯定作為其哲學和政治思想的起點,將自私自利稱為“天下之情”,以此對抗腐敗衰朽的君主制,從而恢復道統(tǒng)至高無上的地位。黃宗羲的詩學實為其社會理想的組成部分,其核心即為性情論。他認為詩之道甚大,不僅關(guān)乎一人之性情,更關(guān)乎天下之治亂,詩要表達者為“情至之情”和“萬古之性情”,要通過一己、一時之性情表達更深廣的社會內(nèi)容,而此即興、觀、群、怨之內(nèi)涵。

      一、道統(tǒng)、治統(tǒng)與文統(tǒng):顧、黃、王詩學的歷史背景

      異族入主中原與中原朝代更替有所不同,不開化的蠻夷既被視為文明的對立面,而其入主中原又往往大肆殺戮,不僅使百姓有生命之憂,更使士人有道統(tǒng)斷絕之患。所以在明清易代之際,浸淫于儒家文化中的士人面臨著更為嚴峻的考驗,有著更多的矛盾和困惑。明朝滅亡引發(fā)了漢族文人的文化反思,反思的結(jié)論是將明朝滅亡歸因于思想混亂和道德墮落。明朝既已滅亡,漢族文人將救挽天下的希望寄托于儒學復興。對明代遺民來說,堅守儒學又是精神寄托,以傳統(tǒng)儒家精神為內(nèi)核的道統(tǒng)成為文人精神世界的支撐。清初儒家風雅詩學的復興和儒家詩學體系的重建,就發(fā)生在這樣的背景上。

      顧炎武生于明朝萬歷四十一年,在明時為諸生,與同鄉(xiāng)歸莊共同參加復社,反對宦官。清兵南下,昆山令楊永言起義師,顧炎武和好友歸莊參加義軍,事敗,顧炎武和歸莊出逃,顧炎武之母不食而卒。顧炎武從此離鄉(xiāng)背井,奔走山東、直隸、山西、陜西等地,通觀形勢,陰結(jié)豪杰。亡國破家之恨,使顧炎武不可能與滿清妥協(xié)。顧炎武牢記繼母王氏絕粒時的遺言,堅決不出仕異朝。他親歷明朝之亡,由此總結(jié)歷代王朝興替的規(guī)律,得出了人心風俗關(guān)乎歷史之盛衰的結(jié)論:“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guān),必在人心風俗,而所以轉(zhuǎn)移人心,整頓風俗,則教化紀綱為不可闕矣?!雹賴业牟⑹紫纫獜摹昂袼住笔迹骸疤戎交?,請自厚俗始。”②在風俗衰敗之世,名教之倡導或可挽救世風于萬一。所謂“名教”,即“以名為教”。所謂的“名”是指忠信廉潔等道德之名。之所以可以“以名為教”,是因為無論君子還是小人都追求名。君子求“名”,是求道德之實,而凡人求“名”實為求利。君子是以名為利,是求“沒世之名”。以名為利的君子雖然為數(shù)寥寥,但其對世俗的表率作用至為重要。

      在《日知錄》的《正始》篇中,顧炎武探討亡國與亡天下的分別:“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雹垡?,必先保天下,而所謂保天下,即匡復儒學,倡導仁義。顧炎武認為魏晉清談棄經(jīng)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最終導致亡國與亡天下的惡果。顧炎武大聲呼吁堅守儒家綱常倫理,他所做的也正是清理宋代的理學直到明代的“心學”對儒家理論的混淆和歪曲,探尋真正的名教之源。在《法制》篇中,顧炎武對以法治國提出質(zhì)疑,認為以法治國的結(jié)果只能是權(quán)力移于吏胥,最為根本的還是正人心而厚風俗。在《郡縣論五》中,顧炎武提出“用天下之私,以成一人之公”,④而顧炎武所肯定的“一人之公”,實際上也就是天子的“一人之私”,這是顧炎武對家天下的新的理論層次上的肯定,只有真正的家天下,才會有三代、漢唐那樣的治世。從維護推崇王道出發(fā),顧炎武以綱常倫理作為衡量風俗善惡的標準,東漢末年朝政昏濁,國事日非,但士人依仁蹈義,王道未息,北宋時期,士紳以名節(jié)廉恥相尚,一旦國變,人人奮起勤王,與摒棄王道的戰(zhàn)國時代,不談忠孝的明朝末年,形成鮮明的對比,所以值得肯定。

      顧炎武認為,君子為學的根本目的是“明道”、“救世”,⑤而所謂的圣人之道,即“孝弟忠信”,即“博學于文”,“行己有恥”。⑥文章的價值在于明道,而明道的目的在于治國:“文之不可絕于天地之間者,曰明道也,紀政事也,察民隱也,樂道人之善也?!雹哳櫻孜渌缟械摹拔摹睘椤叭说乐廖摹保嗉础坝H親、尊尊、男女有別”之禮,而文的最高典范是《詩》、《書》、三《禮》、《周易》、《春秋》。從表面上看,顧炎武將夷夏之防置于綱常倫理之上,實際上顧炎武更重視的是綱常倫理,他在文章中闡述最多的是以君臣關(guān)系為旨歸的“禮”,認為天下久而不變者莫若君臣父子,而君臣關(guān)系更在父子之上,所以顧炎武認為伍子胥為報父仇而鞭君主之尸為大逆。按照顧炎武的觀點,無論身處夷狄還是華夏,堅守儒家的綱常倫理才是最重要的,這也是顧炎武最后默認清人對中國之統(tǒng)治的底線,所以晚年顧炎武由立志復國轉(zhuǎn)而以移風易俗、張揚人道為己任。

      關(guān)于學術(shù),顧炎武有“理學,經(jīng)學也”的著名的論斷,⑧認為真正的理學應(yīng)該是經(jīng)學亦即漢學,也就是實證之學,通過對經(jīng)典的研究而恢復原始儒學。顧炎武之所以對經(jīng)學如此關(guān)注,是因為儒家經(jīng)典乃“天下后世用以治人之書”,“孔子之刪述六經(jīng),即伊尹、太公救民于水火之心”。⑨在顧炎武看來,六經(jīng)之指與當時之務(wù)緊密相關(guān),研究六經(jīng)的終極目的也是為了探求社會治亂之根源,以此解決當時之務(wù),所以顧炎武不作性、命、道、理的空談,其著述雖博雜,然宗旨則統(tǒng)一于“為萬世開太平”。所以顧炎武所說的“理學,經(jīng)學也”中的“經(jīng)學”,既可視為“經(jīng)典之學”,又可視為“經(jīng)世之學”。顧炎武被后世視為實學之倡導者,即由于此。經(jīng)典的訛誤,開后世異端邪說之旁門,使原始儒學的精神和本旨湮沒無聞,后世儒者因而失卻安身立命、修己治人之本。要發(fā)掘儒學之旨,必須從撥亂反正、回歸儒學元典始。被后世學者目為載道之書的“六經(jīng)”,是士子治學問道之津梁。讀經(jīng)書首先要明了文義,要明了文義又須從正音始。這也是顧炎武究心于音韻之學的原因。endprint

      在“性命”與“人事”的關(guān)系上,顧炎武認為“性與天道在文行忠信中”,⑩由此提出“心所以治事”的有為論主張,極言盡人事的重要性。與王夫之的觀點稍微不同,顧炎武認為百姓的安居樂業(yè)是淳化風俗的先決條件:“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產(chǎn),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風俗可善乎?”B11在晚年,顧炎武在寫給黃宗羲的一封信中表達了對王者興起的期待:“天下之事,有其識者未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古之君子所以著書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師之。然而《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圣人復起,不易吾言,可預(yù)信于今日也?!盉12康熙二十年冬,李因篤在富平得知顧炎武在曲沃害病,寫了五首七律贈給顧炎武。顧炎武收到李因篤的贈詩后,提筆寫下了他平生最后一首詩。七十歲的顧炎武以恬淡的心境回憶一生,以“四海竟淪胥”一句將明清易代之事輕輕帶過。此時滿清統(tǒng)治已經(jīng)鞏固,四海走向升平,對于天下百姓來說,這已經(jīng)夠了,是明朝統(tǒng)治還是清朝統(tǒng)治,似乎無關(guān)緊要了。

      和顧炎武一樣,黃宗羲在明亡后參加了抗清斗爭,眼看大勢已去,他以保全家庭免受滿清之毒手為由主動退出南明魯王之軍,回鄉(xiāng)安居。1667年,黃宗羲與同門學友于在紹興復興“證人講會”,系統(tǒng)地講述蕺山之學。1668年,黃宗羲到達甬上講學。五個月后,甬上“策論之會”改為“證人之會”,同年“證人之會”又改為“五經(jīng)講會”。隔年,黃宗羲在講經(jīng)會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辦了證人書院。從1668年到1675年,黃宗羲主持甬上講經(jīng)會達八年之久。

      黃宗羲早年師事理學家劉宗周,然意在實踐,不喜空疏,雖未盡脫心學藩籬,但痛感晚明空疏的心學末流無益于世,因而由“尊德性”折入“道問學”,從“道問學”入手以達到“尊德性”。黃宗羲倡經(jīng)世致用之學,又不非王學,他對理學有著獨到的認識,他以“理氣合一”來說明心、性、情的合一。由“理氣合一”出發(fā),黃宗羲贊同其師劉宗周的“理欲合一”之說。他不僅批判宋代理學的天理人欲之辨,也批判王陽明的理欲對立觀。對私欲的肯定成為黃宗羲哲學和政治思想的起點。自私自利被黃宗羲稱為“天下之情”,個人利益之間的沖突需要調(diào)和,于是有人出來,興公利而除公害,君主于是產(chǎn)生。就私欲之存在說,君主圣人與百姓并無區(qū)別,君主圣人能將一己之私欲推而及于天下而已,君主與臣子之間更是“名異而實同”,天下為主而君臣同為客,臣之出仕為天下為萬民而非為君主為一姓。B13后世的君主倡君權(quán)神授,以天下為一己之產(chǎn)業(yè),禁絕百姓之私利以謀一己之利,原始君主的道德基礎(chǔ)不復存在,道德的自我完善成為儒者的責任,文人反而成了道統(tǒng)的堅守者。黃宗羲所設(shè)想的理想政治為以文人政府制衡君主之權(quán)力,正是從此點出發(fā)。“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不敢自認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學校?!盉14文人在社會中的中堅作用得到強調(diào)。在黃宗羲看來,將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視同腐鼠的君主為天下之大害,除去天下之大害即成為圣人之舉。

      從私欲觀出發(fā),黃宗羲推演出了與顧炎武相近的君臣、天下觀。黃宗羲亦主夷夏之辨:“自三代后,亂天下者,無如夷狄矣。”B15黃宗羲將宋明之亡稱為古今之大厄會,把遺民看成是天地之元氣。入清之后,黃宗羲拒絕出仕,并非出于對前明的忠誠,而是出于對自我品操之堅守。實際上,黃宗羲之天下君臣觀即基于對明朝君主專制之批判。黃宗羲每每以死拒征,不愿出山修史,但又同意自己的兒子黃百家和弟子萬斯同入局編修《明史》。黃宗羲于《歷代史表序》中云:“嗟乎!元之亡也,危素趨報恩寺,將入井中,僧大梓云:‘國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國之史也。素是以不死?!盉16黃宗羲同時允許官方派人就其家中抄寫有關(guān)史料,并同意在家中解答疑難和審訂史稿。其間接參與修史,亦于政治上對滿清之妥協(xié)無關(guān)。正出于對“天下”之理性思考,黃宗羲對出仕異朝的漢族文人表示理解。當有人建議將仕于清朝的侯方域排斥于明文選之外時,黃宗羲回答說:“姚孝錫嘗仕金,元遺山終置南冠之列,不以為金人者,原其心也。夫朝宗亦若是矣。”B17

      康熙元年四月,桂王父子被吳三桂殺于昆明,同年南明魯王死于臺灣。此時清王朝已建立近20年,統(tǒng)治業(yè)已鞏固,明朝復興無望。清康熙二年,55歲的黃宗羲完成了《明夷待訪錄》?;蛞詾辄S宗羲明夷待訪為名,“將俟虜之下問”,B18或以為黃宗羲作此書是為代清復明的君主提供治國之策。B19實際上,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于反思歷史之基礎(chǔ)上,闡發(fā)了關(guān)于未來社會之理想。書以“明夷”為名,取《易經(jīng)》中“明夷”卦離下坤上意寓希望與光明。黃宗羲于《明夷待訪錄自序》中云:“王冕仿《周禮》著書一卷,自謂吾未即死,持以遇明主,伊、呂事業(yè)不難致也?!庇衷疲骸拔犭m老矣,如箕子之見訪或庶幾焉,豈因夷之初旦,明而未融,遂秘其言也?!薄坝鄧L疑孟子一治一亂之言,何三代而下之有亂無治也,乃觀胡翰所謂十二運者起周敬王甲子以至于今,皆在一亂之運?!盉20在黃宗羲看來,明朝和代替明朝的清朝都是亂世。黃宗羲的理想是恢復三代之治,而非腐朽的明王朝,他寄希望于未來:“向后二十年,交入大壯,始得一治,則三代之盛猶未絕望也?!盉21顧炎武讀了《明夷待訪錄》后,深有感觸地說:“讀之再三,于是知天下未嘗無人,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天下之事,有其識者未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古之君子所以著書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師之?!盉22顧炎武作《日知錄》也自稱:“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于治古之隆,而未敢為今人道也?!盉23顧炎武和黃宗羲都沒有等到其所希望的“王者”興起,也許其所謂的明夷之世永遠只能是理想,然正是此理想如離離之火,維持道統(tǒng)、文統(tǒng)綿延不絕。

      崇禎十五年,二十四歲的王夫之中舉人第五名。明亡后王夫之組織匡社,取匡復社稷之意,后于南岳組織武裝抗清,失敗后至廣東肇慶,被南明桂王任命為行人司行人,協(xié)助瞿式耜守桂林。三次上疏彈劾王化澄,險遭殺害,脫險后回湖南,最后隱居于衡陽石船山麓,稱船山先生。據(jù)說隱居后的王夫之無論陰晴晝夜,皆穿木屐、撐雨傘,示不頂異朝之天、不踏異朝之地之意。對道統(tǒng)的堅守,支持王夫之度過了晚年的艱苦歲月。道統(tǒng)之維持,道德理想主義之重建,歸根結(jié)底是儒家學說之發(fā)揚光大,所以王夫之在前朝滅亡后,致力于儒家經(jīng)典之研究。endprint

      七十三歲時,王夫之完成了《讀通鑒論》。在這部書中,王夫之表達了對治統(tǒng)的理解,認為手相授受者不一定為正統(tǒng),“治相繼”、“道相承”者方為治統(tǒng)。順治三年,清廷組織翻譯了《洪武寶訓》,順治帝寫序,示清繼明統(tǒng)治,與天下共遵明之祖訓,亦當視為正統(tǒng)。王夫之之正統(tǒng)論或即由此而發(fā)。王夫之主張嚴格的夷夏之辨,將夷夏之辨稱為維系人類秩序的“三維”之一。他將華夷之辨稱為天下之大防,以為夷夏之大防遠超過君臣之大義,為前者甚至可以放棄后者。王夫之說:“君子之于小人,猶中國之與夷狄,其分也,天也?!盉24夷狄與中國不可同伍,小人與君子也不能同流。如果君子與小人同流,中國就會與夷狄無異,而這正是王夫之最為擔憂的。王夫之于夷夏大防之強調(diào),一方面因為蒙元對漢人之壓迫歧視,給漢人留下永久傷痛,而清兵入關(guān)后對漢人的屠殺和壓制,更讓漢人對異族統(tǒng)治畏如蛇蝎。王夫之曾舉兵抗清,事敗后誓不降清,轉(zhuǎn)徒苗瑤山洞,隱居著述,自然難以忘懷民族危亡之恨。但王夫之最為擔憂的,還是禮樂之消亡,道統(tǒng)之斷絕。在多數(shù)情況下,漢人君主失職于天、地、人三極的維護,才導致天下淪亡:“民之初生,自紀其群,遠其害,擯其異類,統(tǒng)建維君。故仁以自愛其類,義以自制其倫,強干自輔,所以凝黃中之絪蘊也。今族類不能自固,而何他仁義之云云也哉?”B25在這樣的時候,就要為天下之公,除君主一人之私:“一姓之興亡,私也;而民之生死,公也?!盉26這個時候,君主就“可禪、可繼、可革”。王夫之對文明毀壞的混沌之世充滿了恐懼。王夫之之所以對儒禮如此執(zhí)著,正是由于對夷狄入主中原而使文明失去依存的擔憂。王夫之希望以禮義變化夷蠻之人,以化成天下。而以仁德化成天下的最好載體是詩樂,這也是王夫之對儒家詩學如此關(guān)注的原因。他在詩論中對君子和小人的區(qū)分,一方面是基于儒家文化;另一方面也是以君子小人之辨喻指中原和夷狄之分。

      二、性與情:顧、黃、王詩學的哲學內(nèi)核

      在儒家思想中,性與情是兩個重要的概念,而對性和情的內(nèi)涵、性和情的關(guān)系的理解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思想派別。宋代二程有“氣稟”和“定性”之說,將性分為天命之性和氣質(zhì)之性,天命之性又稱義理之性。義理之性為至善,又稱“道心”。氣質(zhì)之性為理氣相雜而成,有善有惡,又稱“人心”?!暗佬摹睘椤疤炖怼?,“人心”產(chǎn)生不善即為“人欲”,從而引出“天理”、“人欲”之對立,須以“道心”統(tǒng)“人心”,以“天理”制“人欲”。朱熹承二程天命、氣質(zhì)之說,于此基礎(chǔ)上更明白倡“存理滅欲”。人生而后有欲、有情、有知,三者為血氣心知之自然,為性之實體?!坝敝笇β暽嵛吨?,“情”指喜怒哀樂之外現(xiàn),“知”指辨別美丑是非之能力。聲色嗅味、飲食男女等為人類自然正常之要求,亦為性之具體表現(xiàn)。以“心知”調(diào)節(jié)情欲即為善?!坝迸c“理”之關(guān)系實即為“物”與“則”之關(guān)系。至于性與情之關(guān)系,程朱認為性情對立,性是體,情是用;性是靜,情是動;性是未發(fā),情是已發(fā)。

      關(guān)于性情之關(guān)系,顧炎武引孟子之言云:“孟子論性,專以其發(fā)見乎情者言之。”B27顧炎武常用的概念是“心”,比如他論“情”與“心”之關(guān)系:“茍能省察此心,克伐怨欲之情不萌于中,而順事恕施,以至于‘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則可以入圣人之道矣?!盉28顧炎武承認自私為人之常情,是勢使之然:“天下之人各懷其家,各私其子,其常情也。為天子為百姓之心,必不如其自為,此在三代以上已然矣?!盉29人的私情不僅不能禁止,還要受到尊重:“自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為之禁,非惟弗禁。且從而恤之。”B30天子的職責就是利用天下人之私以治理天下,最大限度地滿足天下人之私,“合天下之私,以成天子之公”。B31

      黃宗羲由“理氣合一”出發(fā),贊同其師劉宗周的“理欲合一”之說。他不僅批判宋代理學的天理人欲之辨,也批判王陽明的理欲對立觀。黃宗羲又反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無視他人之利的“私欲”,將與“天理”合一的“欲”稱為“公共之物”,即“各得其私其利”的“公利”。只有符合“公利”的“人欲”才是合理的欲。從“去人欲,存天理”到“物欲合理”,再到黃宗羲的“公私理欲合一”,既是哲學思考的結(jié)果,又是時代發(fā)展在文化中的顯現(xiàn)。黃宗羲從“理氣合一”出發(fā),經(jīng)過“心性合一”這一中間環(huán)節(jié),進而引出“性情合一”。黃宗羲批評程朱性情對立的觀點:“先儒之言性情者,大略性是體,情是用;性是靜,情是動;性是未發(fā),情是已發(fā)。程子曰:‘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時,他已不是性也。則性是一件懸空之物。其實孟子之言,明白顯易,因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發(fā),而名之為仁義禮智,離情無以見性。仁義禮智是后起之名,故曰仁禮義智根于心。若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先,另有源頭為仁義禮智,則當云心根于仁義禮智矣。是故‘性情二字,分析不得,此理氣合一之說也。體則情性皆體,用則情性皆用,至動靜已、未發(fā)皆然?!盉32黃宗羲提出了“道心即人心之本心”的著名論斷,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論提出異議:“蓋人之為人,除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外,更無別心,其憧憧往來,起滅萬變者,皆因外物而有,于心無與也。故言‘求放心,不必言‘求理義之心;言‘失其本心,不必言‘失其理義之心,則以心即理也。孟子之言明白如此,奈何后之儒者,誤解人心道心,歧而二之?以心之所有,止此虛靈知覺,而理則歸之天地萬物,必窮理而才為道心,否則虛靈知覺,終為人心而已。殊不知降衷而為虛靈知覺,只此道心,道心即人心之本心,唯其微也故危。”B33

      對于“性”和“情”的關(guān)系,黃宗羲同意劉宗周的觀點:“師以為指情言性,非因情見性也。即心言性,非離心言善也。形而上謂之道,形而下謂之器。器在斯道在,離器而道不可見。……又言性學不明,只為將此理另作一物看,如鐘虛則鳴,妄意別有一物主所以鳴者。夫盈天地間,止有氣質(zhì)之性,更無義理之性,謂有義理之性不落于氣質(zhì)者,臧三耳之說也。”B34“性”在“情”中,通過情來體現(xiàn),這正是詩道性情的內(nèi)涵所在。

      王夫之以儒學傳統(tǒng)為依托,通過對《周易》、《尚書》、《春秋》、《詩經(jīng)》及“四書”等儒家基本經(jīng)典的闡述建立起自己的哲學體系。理、性、情、欲之關(guān)系為王夫之哲學體系的重要內(nèi)容。對于天理與人欲之關(guān)系,王夫之認為:“只理便謂之天,只欲便謂之人。饑則食,寒則衣,天也。食各有所甘,衣亦各有所好,人也。”B35天理體現(xiàn)為人的自然之質(zhì)、先天之性,又體現(xiàn)為“人之獨”:“聲色臭味,順其道則與仁義禮智不相悖害,合兩者而互為體也?!盉36理寓欲中:“禮雖純?yōu)樘炖碇?jié)文,而必寓于人欲以見;雖居靜而為感通之則,然因乎變合以章其用。唯然,故終不離人而別有天,終不離欲而別有理也。離欲而別為理,其唯釋氏為然。蓋厭棄物則,而廢人之大倫矣。”B37endprint

      與宋朝理學家朱熹相比,王夫之對性和情的分別更為嚴格,對情更充滿了戒備。他認為孟子所說的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心亦即仁、義、禮、智,皆屬于性,與喜、怒、哀、樂等七情有嚴格的區(qū)分。他反駁朱熹所說的“情者,性之動也”,認為并非“性”發(fā)而為“情”,而是“性”內(nèi)在于“情”之中,“情自情,性自性”,B38情為人心,性則為道心,道心微而不易見,普天下所見的皆為情,只有圣人儒者才能見到性。情有善惡,而性無惡:“大抵不善之所自來,于情始有而性則無。孟子言‘情可以為善者,言情之中者可善,其過、不及者亦未嘗不可善,以性固行于情之中也。情以性為干,則亦無不善;離性而自為情,則可以為不善矣。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固未嘗不入于喜、怒、哀、樂之中而相為用,而要非一也?!盉39情、性的混淆,必然導致情的放縱和對性的腐蝕,從而危及道統(tǒng)。性有質(zhì)有恒,而情無質(zhì)無恒,盡性則知天,盡情則亂性。然情卻又在盡性中有不可或缺之作用,情以顯性,人心以資道心之用,道心之中有人心。其論才、情、性之關(guān)系云:“才之所可盡者,盡之于性也。能盡其才者,情之正也;不能盡其才者,受命于情而之于蕩也。惟情可以盡才,故耳之所聽,目之所視,口之所言,體之所動,情茍正而皆可使復于禮。亦惟情能屈其才而不使盡,則耳目之官本無不聰、不明、耽淫聲、嗜美色之咎,而情移于彼,則才以舍所應(yīng)效而奔命焉?!盉40情以御才,才以給情,情和才同原于性,而性則原于道。所以王夫之的哲學體系是一個以道為終始的圓:“始于道,成于性,動于情,變于才。才以就功,功以致效,功效散著于多而協(xié)于一,則又終合于道而以始?!盉41

      人先天之性有所感觸則形而為情:“‘欲,情也。‘知知,謂靈明之覺因而知之也。人具生理,則天所命人之性固在其中,特其無所感觸,則性用不形而靜。乃必發(fā)而為情,因物至而知覺之體分別遂彰,則同其情者好之,異其情者惡之,而于物有所攻取,亦自然之勢也?!盉42而“發(fā)而不昧其節(jié)”的正聲雅樂,可以防止“性”流變而為“淫情”,可以防止天理之亡:“好惡本性之所發(fā),而吾性固有當然之節(jié)。唯不能于未發(fā)之時存其節(jié)而不失,則所知之物誘之以流。斯時也,大本已失,而唯反躬自修以治其末,則由外以養(yǎng)內(nèi),天理猶存者。茍其不然,縱欲以蕩性,迷而不復,而天理亡矣。”B43情既不能絕,不能閉,那么就該加以利用:“情欲,陰也;殺伐,亦陰也。陰之域,血氣之所樂趨也,君子弗能絕,而況細人乎!善治民者,思其啟閉而消息之,弗能盡閉也,猶其弗能盡啟也?!幐ツ鼙M閉,而君子重用之?!盉44

      三、性之情:顧、黃、王詩學的文化意蘊

      性和情也是儒家詩學的核心概念。詩主性情,但性和情又有著嚴格的分別。儒家學者認為,情為人心,性為道心,道心微而不易見,普天下所見的皆為情,只有圣人儒者才能見到性。情有善惡,而性無惡。情、性的混淆必然導致情的放縱和對性的腐蝕,從而危及道統(tǒng)。性有質(zhì)有恒,而情無質(zhì)無恒,盡性則知天,盡情則亂性。然情卻又在盡性中,情以顯性。所以詩歌抒情的最終目的是表現(xiàn)性即道心,而不是容易流變?yōu)橛那椤km然情、欲相關(guān),遂欲才能達情,但欲有著放縱泛濫的危險。欲有公、私之分,情亦有正、偏之別。出于公欲之情為情之正,而正情即由喜怒哀樂而通向仁義禮智。詩歌所要表現(xiàn)的正是所謂的正情。

      顧炎武論詩之本云:“舜曰:‘詩言志。此詩之本也?!锻踔啤罚骸珟熽愒娨杂^民風。此詩之用也。荀子論《小雅》曰:‘疾令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此詩之情也。故封者,王者之跡也。建安以下,洎乎齊梁,所謂‘辭人之賦麗以淫,而于作詩之旨失之遠矣?!盉45顧炎武強調(diào)“詩主性情,不貴奇巧”,B46詩所抒之情要真:“黍離之大夫,始而搖搖,中而如噎,既而如醉,無可奈何,而付之蒼天者,真也;汨羅之宗臣,言之重,辭之復,心煩意亂,而其詞不能以次者,真也;栗里之征士,淡然若妄于世,而感憤之懷,有時不能自止,而微見其情者,真也?!盉47顧炎武究心于音韻之學,然他又強調(diào)音律應(yīng)該為詩義服務(wù):“詩以義為主,音從之。必盡一韻無可用之字,然后旁通他韻,又不得于他韻,則寧無韻;茍其義之至當,而不可以他字易,則無韻不害?!盉48“凡詩不束于韻,而能盡其意,勝于為韻束而意不盡,且或無其意。而牽入他意,以足其韻者,千萬也。故韻律之道,疏密適中為止,不然,則寧疏無密。文能發(fā)意,則韻雖疏不害?!盉49

      顧炎武對杜甫之詩甚為推崇,其所作詩風格與杜詩相近,被評者稱為“詩史”:“先生身負沉痛,思大揭其親之志于天下,奔走流離,撫時感事諸作,實為一代詩史,鐘美少陵?!盉50其所作420多首詩,多感事述懷、觸物詠情,沉郁頓挫,接近杜詩。顧炎武在《日知錄》中,對杜甫的詩歌進行了注釋、考辨。

      和顧炎武一樣,黃宗羲認為詩擔負著巨大的社會歷史功能:“詩之道甚大,一人之性情,天下之治亂,皆所藏納。”B51在《金介山詩序》中,黃宗羲提出了“有詩”、“無詩”的問題:“古人不言詩而有詩,今人多言詩而無詩。其故何也?其所求之者非也。上者求之于景,其次求之于古,又其次求之于好尚。……夫以己之性情,顧使之耳目口鼻皆非我有,徒為殉物之具,寧復有詩乎?”B52有詩還是無詩,關(guān)鍵在于性情。情可以貫金石,動鬼神,“情之至真,時不我限。”B53情與物相游而不能相舍,形諸文辭即為詩,而“習心幻結(jié),俄傾銷亡”的矯情、偽情實際上不是情,所以也不會有詩:“古之人情,與物相游而不能相舍,不但忠臣之事其君,孝子之事其親,思婦勞人,結(jié)不可解,即風云月露、草木蟲魚無一非真意之流通。……今人亦何情之有?情隨事轉(zhuǎn),事因世變,干啼濕哭,總為膚受,即其父母兄弟,亦若敗梗飛絮,適相遭于江湖之上。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然而習心幻結(jié),俄頃銷亡,其發(fā)于心,著于聲者,未可便謂之情也?!盉54

      “古今自有一種文章不可磨滅”,就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者”。B55黃宗羲認為情有“不及情之情”和“情至之情”:“今古之情無盡,而一人之情有至有不至。凡情之至者,其文無有不至者也。則天地間街談巷語,邪許呻吟,無一非文,而游女、波臣、戌客,無一非文人也?!盉56“情隨事轉(zhuǎn),事因世變,干啼濕哭,總為膚受”,這樣的情是“不及情之情”:“不及情之情與情至之情較,其離合于長吟高嘯之間,以為同出于情也,竊恐似之而非矣?!盉57與“不及情之情”和“情至之情”相對應(yīng),黃宗羲又有“常人之詩”和“詩人之詩”之說,常人之詩并非不欲言性情,但其性情不及情:“是非無性情也,其性情不過如是而止,若是者不可謂之詩人?!盉58黃宗羲認為,寫詩者甚多,但可以稱為詩人的寥寥無幾,他甚至說:“千年以來,稱詩者無慮百人,而其為詩人者三人而已,宋代高菊、明宋無遺及景州是也?!盉59endprint

      黃宗羲又有“萬古之性情”和“一時之性情”之說:“蓋有一時之性情,有萬古之性情。夫吳嘔越唱,怨女逐臣,觸景感物,言乎其所不得不言,此一時之性情也??鬃又畡h之,以合乎興、觀、群、怨、思無邪之旨,此萬古之性情也。吾人誦法孔子,茍其言詩,亦必當以孔子之性情為性情。如徒逐逐于怨女逐臣,逮其天機之自露,則一偏一曲,其為性情亦末矣?!盉60詩可以表達怨女逐臣之情,但不能流于一己之性情的宣泄,要通過一己、一時之性情表達更深廣的內(nèi)容,而這更深廣的內(nèi)容也就是萬古之性情。但能通過一時、一己之性情達到萬古之性情者,只有具有“情至之情”的詩人,詩人之詩雖少而又少,卻是天地之元氣,直接關(guān)乎世風之維持:“元氣不寄于眾而寄于獨,不寄于繁華而寄于岑寂,蓋知之者鮮矣?!盉61所謂的“獨”與“岑寂”,與黃宗羲對心性的理解,對“慎獨”之“獨”的理解有關(guān)。黃宗羲引泰州王棟之言論劉宗周“慎獨”之旨云:“自身之主宰而言謂之心,自心之主宰而言謂之意。心則虛靈而善變,意有定向而中涵。意是心之主宰,以其寂然不動之處,單單有個不慮而知之靈體,自作主張,自裁生化,故舉之曰‘獨?!盉62與“眾情”相對的是“一己之情”,與“萬古之情”相對的是“一時之性情”,黃宗羲由此又有“一人之時”之說:“即時不甚亂,而其發(fā)言哀斷,不與枯變謝者,亦必逐臣、棄婦、孽子、勞人,愚慧相傾,算相制者也。此則一人之時也?!w詩之為道,從性情而出。人之性情,其甘苦辛酸之變未盡,則世智所限,易容埋沒;即所遇之時同,而其間有盡不盡者。不盡者終不能與盡者較其貞脆?!盉63

      黃宗羲所主張的“以孔子之性情為性情”,是因為孔子所說的性情,所說的興、觀、群、怨,強調(diào)的正是經(jīng)由一己之哀怨而表現(xiàn)時代和社會:“昔吾夫子以興、觀、群、怨論詩,……蓋古今事物之變雖紛若,而以此四者為統(tǒng)宗。自毛公之六義,以風、雅、頌為經(jīng),以賦、比、興為緯,后儒因之,比、興強分,賦有專屬。及其說之不通也,則又相兼,是使性情之所融結(jié),有鴻溝南北之分裂矣。古之以詩名者,未有能離此四者。然情各有至處。其意句就境中宣出者,可以興也。言在耳目,情寄八荒者,可觀也。善于風人答贈者,可以群也。凄戾為《騷》之苗裔者,可以怨也?!盉64

      王夫之認為,詩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詩對情感的表達和引導至關(guān)重要。情感不得表達即為匿情,而匿情之結(jié)果必然是上怒下怨,必然是情流而為欲:“匿其哀,哀隱而結(jié);匿其樂,樂幽而耽。耽樂結(jié)哀,勢不能久,而必於旁流。旁流之哀,鏙眎慘澹以終乎怨;怨之不恤,以旁流於樂,遷心移性而不自知?!盉65“情”是達性之途徑,是理之具象,是禮得以延續(xù)之根本。如果情最后亦消亡,那么人就會最后變?yōu)榉侨耍優(yōu)榍莴F:“悲夫!情在而禮亡,情未亡也。禮亡而情在,禮猶可存也。禮亡既久而情且亡,何禽之非人,而人之不可禽乎?”B66

      王夫之將詩與其他文體樣式嚴格區(qū)分開來,反復強調(diào)詩的抒情性,雖有維護詩體純潔之意義在,然更為重要的是為了突出詩的正情功能,其評徐渭《嚴先生祠》云:“詩以道情,道性之情也。性中盡有天德、王道、事功、節(jié)義、禮樂、文章,卻分派與《易》、《禮》、《書》、《春秋》去,彼不能代詩而言性之情,詩亦不能代彼也?!盉67所謂的“性之情”,一方面強調(diào)詩要表達的“情”是發(fā)自本心的積極情感;另一方面亦為了突出詩由“情”而達“性”的功用。王夫之批評宋人的以意為詩,以學問為詩,甚至貶低杜甫的被稱為詩史的詩歌,稱其為“風雅罪魁”,因為其詩舍“情”而言“性”,實際上掩藏了性的光輝。王夫之反對以議論入詩,反對以章疏入諷詠,以尺牘為詩,認為以詩談性理和情的放縱同樣危險。在王夫之看來,天下的議論已經(jīng)太多,如詩再放棄其導情、正情之作用,議論泛濫,乖戾之氣充塞于兩間,最后的結(jié)果必然是天下大亂。其論《小雅》云:“議論多者,其國必傾。非議論之傾之也,致其議論者之失道,而君子亦相為悁急,則國家之舒氣盡矣?!盉68

      “情”為王夫之所重構(gòu)的儒家詩學體系之核心。王夫之所說的情,又不同于世俗所說的情。事實上,王夫之倡導情的目的就是為了糾正世俗之流弊。王夫之強調(diào)說,他所說的情是性情,所謂的性情,指的是“性之情”?!靶灾椤睂嶋H上也就是以性節(jié)情,是雅化的情?!扒橹笔窃姴粦?yīng)該表現(xiàn)的,詩情不包括私情、矯情、淫情、俗情等鄙俗之情。王夫之反復強調(diào)情感的凈化,認為“惟能凈斯以入化”,使情感由“自發(fā)”、“自溺”而變?yōu)椤白躁?、“自養(yǎng)”。王夫之所倡導的情的雅化是傳統(tǒng)理性精神復歸的文學表現(xiàn),這與黃宗羲所說的“情至之情”有相通之處。詩歌要表現(xiàn)的不僅僅是個人的憂樂,更重要的是天下之情,王夫之認為:“其憂樂以理,斯不廢天下之理。其釋憂以即樂也,無凝滯之情,斯不廢天下之情?!盉69

      王夫之將一己窮通之情稱為私情:“貨利以為心,不得而忮,忮而懟,長言嗟嘆,緣飾之為文章而無怍,而后人理亡也。……恤妻子之饑寒,悲居食之儉陋,憤交游之炎涼,呼天責鬼,如銜父母之恤,昌言而無忌,非殫失其本心者,孰忍為此哉!”B70王夫之一反習俗對杜甫之推崇,獨獨對杜甫大加以斥責:“若夫貨財之不給,居食之不腆,妻妾之奉不諧,游乞之求未厭,長言之,嗟嘆之,緣飾之為文章,自繪其渴於金帛,設(shè)於醉飽之情,靦然而不知有譏非者,唯杜甫耳?!盉71私情之宣泄,不僅失去其導情于理之職能,而且會導致私欲之泛濫,使詩永亡于天下,而天下遂亡。能救治天下的只有天下之情:“君子之心,有與天地同情者,有與禽魚草木同情者,有與女子小人同情者,唯君子悉知之。悉知之則辨用之,辨用之尤必裁成之,是以取天下之情而宅天下之正?!臃菬o情,而與道同情者,此之謂也?!盉72詩人可以做到的,是以一己憂樂,達天下之情,而又不以一己之憂廢天下之樂,不以一己之樂廢天下之憂,是之謂“裕情”,“導天下以廣心,而不奔注於一情之發(fā),是以其思不困,其言不窮,而天下之人心和平矣?!盉73以此而論,元稹、白居易、韓愈等人皆為詩之罪人。

      由其情理觀出發(fā),王夫之提出了詩歌情感的表現(xiàn)方式。情要有所節(jié),有所止,要善于忍情。情景互藏為節(jié)情、忍情以防止情感泛濫之一法。以景物作為情感抒寫的媒介,既因為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景物對情感的觸發(fā)符合自然之理,更因為情與景之間的交流互動,使無法言傳的隱幽之情得到抒發(fā),又使這種情的抒發(fā)含蓄蘊藉,避免直露式的情感宣泄。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通過反向的渲染,使情感更加突出,而這也是避免情感過分張揚的一種手法。景甚至是闡釋理的媒介,所謂的以寫景之心理言理,實際上是將以景抒情的情感表現(xiàn)糅進事理的闡發(fā)之中,達到感發(fā)意志之效果。endprint

      正是本著對詩的抒情性的強調(diào),王夫之將比興作為詩之根本。詩要以個人情感的審美體驗而實現(xiàn)對人類普遍價值的關(guān)懷,就不能離開比興?!芭d”是使詩中之情超越一己之私情的關(guān)鍵。王夫之將興觀群怨視為詩教之內(nèi)核和評價詩歌功用之標準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之準的,而四者之中尤為重要者為“興”,興不僅是觀、群、怨的前提,更是詩歌教化作用的基礎(chǔ),因而是詩區(qū)別于其他文體的根本所在:“‘可以云者,隨所‘以而皆‘可也?!盉74之所以強調(diào)“興”,因為詩不同于典冊、簡牘等的感發(fā)意志之功效源于“興”,“興”的感發(fā)作用能消除人的“卞躁之氣”。

      從調(diào)和性情出發(fā),王夫之反復強調(diào)詩樂一體。王夫之說:“詩所以言志也,歌所以永言也,聲所以依永也,律所以和聲也。以詩言志而志不滯,以歌永言而言不郁,以聲依永而永不蕩,以律和聲而聲不。君子之貴于樂者,貴于此也?!月晒?jié)聲,以聲葉永,以永暢言,以言宣志。律者哀樂之則也,聲者清濁之韻也,永者長短之數(shù)也,言者其欲言之志而已?!盉75比起詩來,樂更具有“和”的功用,樂為作為世界本原的太和之氣氤氳變化的和諧的體現(xiàn)。在《詩廣傳》中,王夫之論言與音之關(guān)系云:“未有其事,先有其容,容有不必為事,而事無非容之出也。未之能言,先有其音,音有不必為言,而言無非音之成也?!盉76之所以將音置于言之上,是因為音相對于言的普適性,而此普適性之根源在于“道”,言不盡道而無言之音可盡道。將詩與樂分離而空言“詩言志”,必然導致詩歌教化功能的喪失和風雅的淪亡。圣人治天下者以禮,以刑輔禮,以樂達禮,才能實現(xiàn)禮教治國之目的。

      在清初,除了顧黃王之外,致力于儒家詩學體系建構(gòu)的還有錢謙益。被清廷歸入“貳臣”的錢謙益卻被當世文人尊稱為“宗伯”。他的文學成就及對后學之扶持為其在文壇上贏得了崇高地位。既經(jīng)喪亂,又經(jīng)靈魂之洗禮,錢謙益對儒家言志詩學有更深刻的領(lǐng)悟,于世運對文學之影響有更深刻認識。在其學術(shù)基礎(chǔ)之上,錢謙益建立起以儒家詩教為內(nèi)核的詩學體系,希望以儒家詩學之復興,從救人性入手而達到救世之目的。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錢謙益等對儒家詩學體系的重建,既與明清易代有關(guān),又與明清之際漢族文人的文化選擇和人生境遇有緊密聯(lián)系。明朝之滅亡,引發(fā)漢族文人的文化反思,思想之混亂和道德之墮落被認為是明朝滅亡之根本原因。明朝既已滅亡,漢族文人即將救挽天下之希望寄托于儒學復興。經(jīng)由王夫之、顧炎武、黃宗羲、錢謙益等人的努力,至康熙年間,葉燮最后完成了儒家詩學體系的重建。葉燮的《原詩》可謂傳統(tǒng)詩學之集大成,對文學變革之規(guī)律、文學創(chuàng)作中主客觀條件及關(guān)系、意境和形象思維、文學批評、內(nèi)容和形式之關(guān)系等問題皆有系統(tǒng)而深入的探討,而儒家溫柔敦厚之詩教貫穿始終。葉燮認為,以在“我”之“才”、“識”、“膽”、“力”衡在物之“理”、“事”、“情”,合而即為作者之文章。其詩學體系中之“情”,絕非一己之情,而實側(cè)重于“志”,或近于黃宗羲所謂“萬古之性情”、“孔子之性情”。在更深的層次上,儒家詩學之復興實際上蘊涵著道統(tǒng)和政統(tǒng)的沖突,蘊涵著道義尊嚴和世俗功名的矛盾。文與道之關(guān)系,此前多有論述,然只有在清代才有如此特殊的意義。文與道的矛盾使統(tǒng)治者所倡導而成為時代審美風尚的“雅”走向“變雅”,儒家詩學由復興走向變異,文學發(fā)展又走過了一個輪回。

      【 注 釋 】

      ①④⑤⑥⑧⑨B12B22B23B28B29B31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3、14—15、98、40—41、58、96、23、238—239、98、211、14—15、14頁。

      ②③⑦⑩B11B27B30B45B46B47B48B49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758、756—757、1079、399、446、534、148、1167、1172、1095、1171、1192頁。

      B13B14B20B21黃宗羲:《明夷待訪錄》,《黃宗羲全集》第1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10、1、1頁。

      B15黃宗羲:《留書》,《黃宗羲全集》第11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4頁。

      B16B34B52B56B57B58B59B61B63B64黃宗羲:《南雷詩文集》,《黃宗羲全集》第10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82、55、92、18、50、31、15、108、48、86頁。

      B17全祖望:《鮚埼亭集》,朱鑄禹:《全祖望集匯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4頁。

      B18章太炎:《說林·衡三老》,《民報》1906年第9號。

      B19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東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54頁。

      B24B26王夫之:《讀通鑒論》,《船山全書》第10冊,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565—567、669頁。

      B25王夫之:《黃書》,《船山全書》第12冊,岳麓書社1988年版,第538頁。

      B32B33黃宗羲:《孟子師說》,《黃宗羲全集》第1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36、141頁。

      B35B37B38B39B40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船山全書》第6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641、912—913、1066、964—965、1067頁。

      B36王夫之:《張子正蒙注》,《船山全書》第12冊,岳麓書社第1996年版,第121頁。

      B41王夫之:《周易外傳》,《船山全書》第1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979—980頁。

      B42B43王夫之:《禮記章句》,《船山全書》第4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897、898頁。

      B44B65B66B68B69B70B71B72B73B76王夫之:《詩廣傳》,《船山全書》第3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369、299、377、393、384、325、326、310、393、511頁。

      B50顧炎武著,徐嘉箋注:《顧詩箋注》清光緒,山陽徐氏味靜齋 23—27 年刻本,第51頁。

      B51B53B54B60黃宗羲:《黃梨洲文集》,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87、338、336、363頁。

      B55黃宗羲:《金石要例》,《黃宗羲全集》第2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71頁。

      B62黃宗羲:《明儒學案》,《黃宗羲全集》第10冊,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4頁。

      B67王夫之:《明詩評選》,《船山全書》第14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1041頁。

      B74王夫之:《詩繹》,《船山全書》第15冊,岳麓書社1996版,第808頁。

      B75王夫之:《尚書引義》,《船山全書》第2冊,岳麓書社1996年版,第251頁。

      (編校:余學珍)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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