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驊
2月28日,薛寶琨先生走了。在寒風瑟瑟的津城里,這個消息無疑讓很多曲藝人心中增添了更多的寒意。薛寶琨先生恐怕是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曲藝人第一個能想起的曲藝理論家。他的著作和觀點一直指導著我們的研究方向。像如今很多觀眾都熟知的“侯寶林把相聲變得文明了”“相聲的最大特色就在于其諷刺作用”等基本理論,都出自薛寶琨先生的著作??梢载撠熑蔚卣f,薛寶琨先生是中國曲藝理論的開創(chuàng)者,也是將中國傳統(tǒng)藝術與西方美學理論相結合的第一人。先生走了,我們在驚嘆他留下的寶貴遺產(chǎn)的同時,我們也應該記住薛寶琨先生是怎樣的一位長者。
對曲藝,他有一份難舍的情懷
薛寶琨先生大學畢業(yè)后,進入了當時的中央廣播說唱團創(chuàng)作組。在那里,他寫過相聲、寫過鼓詞,更重要的是他與老一代的相聲大家們結下了深厚的情義。侯寶林、劉寶瑞、郭全寶等等都是他的忘年交,也正是這些大家的指點,使他對兒時記憶中的民間說唱有了系統(tǒng)全面的認識和了解,也奠定他日后對相聲藝術有著如此深刻的理解和研究的基礎。由此,他與中國曲藝結下了畢生的不解之緣。
先生的曲藝情緣,在于他不僅把曲藝作為自己的工作,而是把對曲藝的研究和傳播當作自己的職責。就像他的很多著作一樣,字里行間流露的是對相聲藝術的崇敬和老一代相聲藝術家藝術成就的贊賞。在很多薛寶琨先生的采訪中,我們都能感受侯寶林的文明相聲給他帶來的美的享受,馬三立的段子里對世態(tài)炎涼的嬉笑怒罵給他帶來的思想啟迪和駱玉笙鏗鏘曲調賦予他的人生力量。
作為一名教師,薛寶琨先生把這份對曲藝的深厚情懷傳遞給一代又一代的曲藝人。他珍惜和青年人交流的機會,希望把更多的知識帶給他們,也希望聽到青年人對藝術的新理解、新感悟。當年,年近古稀的薛先生受北方曲校大專部約請,為學生教授《藝術概論》,每周一次課。他上課不帶書,出口成章,信手拈來。一日鵝毛大雪,同學們都認為先生不會來了,沒想上課鈴未響時先生已帶著滿身的雪片走進了教室,嘴里還一個勁兒地說“今天晚了,今天晚了……”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地起立鼓掌。課后全班同學一起將先生送出校門外,直到先生上了出租車走遠,大家才肯散去。薛寶琨對曲藝的情懷也激勵著青年人不斷在藝術的道路上前進。
對理論,他有一份寂寞的堅守
薛寶琨先生是閑不住的,他直到去世前還在忙著為尚未付梓的《中國曲藝大詞典》做最后的編輯工作,從《相聲大詞典》到《曲藝大詞典》共計640萬字,凝聚了薛先生太多的心血。每天還會有很多人向他請教問題、征求意見。薛寶琨先生又是孤獨的,他孤獨地堅守著對曲藝理論的深入研究,堅守著對曲藝藝術美學價值的追求。所有人都明白,做藝術理論是個苦差事,既不出名,也不掙錢,但理論是藝術發(fā)展的根本動力,缺少了理論支撐,藝術發(fā)展之路就會走偏。作為老一代的曲藝理論工作者,薛寶琨先生在很多活動和研討會上的發(fā)言是振聾發(fā)聵的,讓人時刻記住曲藝是什么、曲藝要做什么。
筆者曾經(jīng)多次與薛先生參加各種研討、紀念活動,當很多人都在討論如今曲藝市場多么繁榮、節(jié)目多么花哨的時候,薛寶琨老師都會提出相聲時刻不要忘記諷刺作用、曲藝應該具備高度審美價值等這樣深刻的觀點,有人會說:這樣的觀點有點過時了,現(xiàn)在人們需要的是市場,殊不知這是一位老曲藝人對這門藝術幾十年深入思考的結晶,是曲藝繁榮的真正根基。如今,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薛老的這些觀點正在我們的曲藝舞臺上重新綻放出時代的光芒。一大批針砭時弊、懲惡揚善的相聲作品和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曲藝節(jié)目豐富著我們的文化生活,成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的重要宣傳武器。直到先生晚年,還一直在眾多媒體上刊發(fā)專欄、發(fā)表文章,把自己的新認識及時地和大家分享。
正如他在馬三立誕辰一百周年時就寫下了自己對于“三立”精神的新解:相聲大師馬三立先生以“立德、立功、立言”——“三立”獲名果然名不虛傳。而我則自出機杼變異為“德”之卓然而立,“功”之淡然獨立,“言”之孑然自立。戲解其在我心中“三立”的生動形象。不難看出,此“三立新解”是薛寶琨先生的人生感悟也是其治學之道。
對曲藝人,他有一份特殊的關愛
薛寶琨先生愛曲藝,更愛曲藝人。無論是前輩大家還是新生力量,在他看來都是曲藝傳承的橋梁,是藝術領域的寶貴財富,他們理應受到關注和支持。薛寶琨先生去世后,中國曲協(xié)副主席籍薇給媒體講了這樣一段往事:上世紀八十年代,薛老在一篇文章中夸獎了當時還是青年演員的籍薇,并用了青年藝術家這個稱呼。結果,這個觀點受到了一些人的質疑,他幾度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對于青年人的藝術一定要肯定,不能單純按照年齡來衡量藝術。籍薇老師到今天說起來這件事都是十分感動,她說:“我要感謝薛先生的提攜和認可?!边@就是一位理論大家的廣博胸襟,同時也是他對曲藝人的一份厚愛。他不允許任何事情阻擋青年人的發(fā)展和進步,為此他不惜一切力量。
“薛老師對我說,千萬不要拿自己當學生,你就是藝術家,作為傳承人,你的責任就是把藝術留存下去”,單弦名家劉秀梅回憶說。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人,劉秀梅在去年9月10日開山門收徒,薛寶琨先生抱病前去祝賀,再次體現(xiàn)了他對于曲藝藝術接班人的殷切期望和高度重視。
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薛寶琨先生都在用他的實際行動激勵著青年人前進。有一次北京電視臺做節(jié)目,邀請薛寶琨先生現(xiàn)場講解馬氏相聲。薛寶琨先生對年輕的馬六甲(馬三立之孫)說:“你一定要把你們家的藝術傳下去,不僅要演,還有做理論,出文章,寫出來我給你發(fā)?!边@句話在外人看來有點“走后門”了,可這正是薛寶琨對曲藝人特殊的厚愛,他相信曲藝藝術能夠得到大家的喜愛和認可,更相信年輕的曲藝人能夠接好班,把曲藝做得更好。為了這些曲藝接班人,薛寶琨甘當他們的開路先鋒,用自己的能量去無私地幫助他們。
對生活,他有一份無悔的擔當。
薛先生是一位有責任感的理論家,他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中國的曲藝理論研究事業(yè)。同時,他對家庭也有著一份有口皆碑的擔當。薛寶琨先生的愛人四十多歲時就重病臥床了,三十多年里,薛先生一直不離不棄地照顧著發(fā)妻,而三十多年這樣的生活也從來沒有讓他覺得是負擔,即使有苦有累也都是暗地里自己在撐著。這些年老先生幾乎不出差,參加學術會議總是第一個發(fā)言,說完馬上就走,朋友聚會、婚禮、曲藝圈拜師儀式,薛先生有請必到,但也是坐一會兒就走,幾乎不在外面吃飯,原因就是老伴離不開他。
老伴離不開他,中國曲藝更離不開他!薛寶琨先生用幾十年的時間,將本處于碎片化的理論研究整合到了一起。從他開始,中國曲藝的理論尤其是相聲理論才變得系統(tǒng)化專業(yè)化完整化。他真的是中國曲藝一個不離不棄的老伙伴,在曲藝發(fā)展的每一個關鍵節(jié)點,都有著薛寶琨先生為之付出的心血。
正如薛寶琨自己說的“藝術是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再以一個新的高度去重新審視生活。相聲藝術對生活的提煉和諷刺批評,是這門藝術的社會擔當。”他的一生,完成了一個曲藝理論工作者應盡的職責,擔當起了曲藝發(fā)展鋪路基石的作用,也為無數(shù)青年人指明了前進方向。薛寶琨先生走了,留下了多部尚未付梓的華瀚。不過,我們欣慰地看到,由他負責的《中國曲藝大詞典》和曲藝高等教材工作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的編審階段,在不遠的未來,會有更多的人走上曲藝研究的道路,繼承他留給我們的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