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蔓雨
目送遠
□劉蔓雨
又是除草機的電機聲。很意外,我對這煩懣的巨大聲響并不陌生?;蛟S從沒在意它,它也未發(fā)怨而賭氣不來,依舊按著我不清楚的周期做著自己“突突突”的工作。草又長了,它沒有如白居易所預(yù)期的“一歲一枯榮”,而是長了又剪,剪了又長。一年了,草還是初來時的寸板高,聽除草機聲音的人卻經(jīng)歷了無聲的“枯榮”。
歲月似乎清瘦了不少,不然為什么沒有阻擋我從它腰際望向一年前的目光?
十個月前,赴命運之約,我在父母的陪同下來到了這個讓我歡喜讓我憂的城市——綿陽。一路忐忐忑忑,但感覺身體、心臟是膨脹的,被呼之欲出的熊熊火焰、燦爛灼烈的陽光所填滿。
是什么時候飄來了幾片陰郁的烏云呢?它們拉下了厚重的霧簾,將我一層層包裹住,盡情地讓雨水往我身上傾灑。霧簾遮蓋了陽光,雨水澆滅了火焰。
傍晚,寢室已全打理好,我們一家三口開始在周邊鎮(zhèn)上閑逛。這個時候,烏云已悄無聲息地盤旋在我頭頂,它在心中叫囂著,它盯著我們吃飯,瞪著我們聊天。如果它的目光是一根針,那么我此時已被戳的千瘡百孔,卻遲鈍、麻木得只感覺到一絲酸軟。
飯畢,父母在車站目送我坐上返校的公交車,他們準備在小鎮(zhèn)上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啟程回家。
坐在靠窗的座位,眼底好像有一籠小籠包,噌噌地冒著熱汽,快要溢出眼眶,眼眥都被蒸汽燙紅。但望著目送我遠去的父母,看著他們彎起的眼睛,眼角卻憑著理智翹起。
慌亂,無力,但還是微笑。不知是車上的人佯裝鎮(zhèn)定,還是站臺上的人努力安心。
車開走了,松了一口氣。感謝來臨,一個人的絕望。
人生難免要享受孤獨,大學便是獨來獨往的開始。我的心空蕩蕩的,一切都要從綿陽這個陌生的城市,寢室這個熟悉的角落開始?,F(xiàn)在,我除了孤獨,一無所有。
驚雷過后綿軟的細雨才緩緩出來。事情似乎有了些轉(zhuǎn)機。媽媽告訴我,明天爸爸生日,讓我勸勸爸爸能不能再待半天,過完生日再走。進展很順利,得償所愿。我猜,爸爸應(yīng)該也難過吧。
這一天,老天不爭氣地下起了雨,我感覺這雨是給我下的。
中午我們走到一個吃我們自貢有名的鮮鍋兔的店,進店之后發(fā)現(xiàn)老板果然是老鄉(xiāng),但吃了一塊又一塊,也吃不出故鄉(xiāng)的味兒。明明是九月份,但這一天出奇的冷,涼風颼颼地往胸口刮。
雨越下越大。
沒料到這幾天會下雨,所以我們?nèi)齻€人只能勉強地撐著我?guī)У骄d陽用的兩把傘,分開的時候傘也要一并由我?guī)ё?,于是我們一路來到客運站。又是傍晚,車站卻不同,但都充斥著一股離別的傷感氣息。爸爸先進了候車廳避雨,媽媽執(zhí)意要看著我上車。我坐在能遮風避雨的車上,膝上放著兩把傘;媽媽站在枝葉繁茂的樹下,總有雨滴不斷滴在她臉上、身上。
比昨天還糟糕,此刻我已不能直視窗外了,眼前模模糊糊,看什么都不清楚。我根本不敢看她,也看不清楚她,更不愿去想象她的表情。只知道她的臉上一定布滿了流動的水珠。
車停了很久很久,有我十八歲的人生那么長,夠我重活一次了。直到車子啟動,我也沒敢看她的眼神。不敢放聲泣,恐驚車內(nèi)人,我只能任眼淚縱橫馳騁。媽媽穿著黑色的歐根紗裙、雙手互相環(huán)抱著站在垂雨的樹下目送我遠去的場景,我這輩子應(yīng)該都不會忘記了。
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這一年,我從開始的以淚洗面,到整日渾渾噩噩,再到如今正常的生活,不是習慣,是在適應(yīng)。習慣是情愿的自然而然形成的,而適應(yīng)則是被迫去接受。兩者的相交點就在故事的終點——結(jié)果是一樣的。一年的適應(yīng),我堅信在第二年、第三年總能成為習慣。若是習慣了,也就不苦了。
目送的人與遠去的人都是無助、無奈、無能、無力的,我向來不是個愛哭的人,但那段時光卻好像被擰開了淚水的閥門,拼命往回擰都無濟于事。只能告訴自己,無論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哭,哭過了,還是得上路。
(綿陽師范學院文15.2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