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康靜
內(nèi)容摘要: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為解讀莎士比亞的戲劇《威尼斯商人》提供了新的視角,本文從狂歡式的顛覆作用、小丑人物的狂歡精神及自覺追求、解讀的開放性三方面探討《威尼斯商人》所蘊含的狂歡化審美品格。
關鍵詞:狂歡式 小丑角色 開放性
巴赫金在“狂歡化”理論中指出 “狂歡式轉(zhuǎn)為文學的語言,這就是我們所謂的狂歡化”而“狂歡式意指一切狂歡節(jié)式的慶賀、儀禮、形式的總和”[1](P175),即,狂歡化是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狂歡節(jié)特征,它既包括假面、加冕與脫冕、降格等狂歡儀式,又包含狂歡節(jié)所孕育的精神內(nèi)涵——狂歡精神?!翱駳g精神的核心是交替與變更的精神,死亡與新生的精神,摧毀一切與更新一切的精神?!盵2](P15)本文借助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從狂歡式的顛覆作用、小丑角色的狂歡精神及自覺追求、解讀的開放性三方面,探討《威尼斯商人》所蘊含的狂歡化審美品格。
一.狂歡式的顛覆作用
狂歡是民間、大眾對權(quán)力話語體系下秩序、等級、穩(wěn)固性和永恒性的顛覆。通過一定的狂歡式,社會的穩(wěn)固秩序被打破,人們得以用新的眼光審視生活。以下是《威》劇中狂歡式的運用。
首先,通過“假面”顛覆偏見。庭審一幕,鮑西亞男裝出場,起到的即是假面的“遮蔽”作用。在假面的掩蓋下,鮑西亞得以運用自己的才智扭轉(zhuǎn)乾坤。這客觀上反映出女性被社會限制的實際,又有力地證明了男女在智慧上的平等。
其次,通過加冕與脫冕展現(xiàn)更替。金錢將夏洛克擁上王座,女兒帶走財寶出逃是對他的第一次脫冕,法庭將其財產(chǎn)沒收使他徹底脫冕,在金錢的狂歡節(jié)上富貴猶過眼云煙,最終他以“我身子不大舒服……”[3](P149)暗淡的離開了眾人視線。更令人捧腹的是《威》中兩位英雄的脫冕:巴薩尼奧與葛萊西安諾推翻夏洛克的“統(tǒng)治”成功加冕為王,他們自信滿滿得意洋洋,卻在妻子們的戲謔中惶恐不安、狼狽不已,降為不明所以的小丑?!锻吠ㄟ^對人物的加冕與脫冕,展現(xiàn)了有如狂歡的交替與變更的現(xiàn)實。
再次,通過語言的降格顛覆官方文化。宗教皈依是神圣莊嚴的,朗斯洛特把它和飲食結(jié)合:“要是再這樣把基督徒一批一批制造出來,豬肉的價錢一定會飛漲。”[4](P135)言語中對豬肉的關心甚至超過信仰。戲劇的第五幕不斷提到同床共枕、睡覺并間雜粗話、俚語,表現(xiàn)了大量的言語的放縱,顛覆了官方話語中正面人物的莊重感,以民間狂歡的視角發(fā)現(xiàn)真實生活本來就包含的鄙俗和粗陋。
綜上所述,狂歡式在作品中至少有三個作用:第一,通過掩飾身份、將英雄拉下神壇等手段,展現(xiàn)人與人的平等;第二,以樂觀的心態(tài)揭示命運與生活的無常(下一部分的狂歡精神中會討論到這種樂觀心態(tài));第三,拒絕官方話語,還原生活語言。
二.小丑角色的狂歡精神及自覺追求
“狂歡精神是指人類以其旺盛的生命力超越社會文化的束縛與限制,以充分體驗生命的自由與快樂的精神”[5](P15)??駳g精神在作品中多有體現(xiàn),筆者以為最集中、最精彩的部分在小丑式人物:葛萊西安諾和朗斯洛特身上。
1.自由、快樂的狂歡精神
葛萊西安諾和朗斯洛特對恢復生命的自由與快樂有共同的追求,又各有閃光之處。
一方面,他們的狂歡精神體現(xiàn)為未加掩飾的本真狀態(tài)對理性的繁文縟節(jié)、定式思維的嘲弄。葛萊西安諾覺得驚奇又好笑:“為什么一個身體里面留著熱血的人要那么正襟危坐,向他祖宗爺爺?shù)氖嘞褚粯??”[6](P83)又洞穿沽名釣譽者的洋洋自得:“他們的神氣之間好像在說……‘我要是一張開嘴唇來,不許有一頭狗亂叫!”[7](P83)他們追求輕松歡愉的生命狀態(tài),嘲弄理性社會對快樂本能的束縛與限制。在狂歡精神的關照下,看似守禮的,實則呆板;看似充滿智慧的,徒有其表。智者在調(diào)笑中被降格為傻瓜,小丑則升為富有生命智慧的智者。
其次,小丑角色的狂歡精神還體現(xiàn)在言語、行為方式的非理性及效果的輕松、逗笑上。理性講究會話的簡明、準確,旨在溝通。小丑開口則嘻嘻哈哈、東扯西拉。老高波到城里找尋兒子,相見不相識,對朗斯洛特來說頂重要的事情卻是“戲弄他一下”“誘他留起眼淚”,理智上匪夷所思,但在感受上:父子倆一個老實巴交,努力澄清誤會,一個胡言亂語,致力于制造誤會,錯位的交流引起人的興趣,引發(fā)人的歡笑;宣誓保證本應嚴肅認真,葛來西安諾卻胡扯亂拉,要循規(guī)蹈矩得像去“討他老祖母的歡喜”一樣,令人啼笑皆非。小丑們雖然喋喋不休、胡言亂語,卻不令人厭煩,因為他們的語言妙趣橫生,他們的個性靈動活潑。他們使觀眾脫離長篇大論的陳乏無味,走入狂歡的廣場,感受到來自生命的喜悅歡愉。
2.對狂歡精神的自覺追求
文藝復興乃至今日,小丑與高雅無緣,甚至并不體面。當時的小丑往往是身份低賤的侍從、弄臣、舞臺上下逗樂的小角色。葛萊西安諾是巴薩尼奧的好友,是威尼斯社會中有一定地位的“正經(jīng)人”,然而他自覺放棄本來的身份——“讓我扮演一個小丑吧”[8](P83),復歸到喜悅流動的慶典中,成為狂歡舞臺的焦點。
葛萊西安諾有洞見真相的智慧,而朗斯洛特常常不明所以好似“傻瓜”。例如第五幕第一場朗斯洛特找羅蘭佐——他熟識羅蘭佐,卻表現(xiàn)得完全不認識,還把他當成另一個人——這在邏輯上說不通,朗斯洛特也不是真正的傻瓜智障。而借助巴赫金的理論,我們發(fā)現(xiàn)這是狂歡節(jié)的常態(tài):人們自發(fā)地打扮怪異,故意摔跤,胡言亂語等等。朗斯洛特的“傻”正是他刻意的找樂找茬、娛人自娛。
從文本還可以看出,狂歡精神亦是劇作者莎士比亞的自覺追求,筆者擬以第二幕第二場的作用來辨析說明。歷來對這一場的作用通常表述為:推動劇情發(fā)展,或側(cè)面反映夏洛克性格特征。筆者同意這兩種說法,但若僅僅如此,劇作根本不必大費筆墨地交代朗斯洛特內(nèi)心的掙扎、父子相認的誤會及征求安東尼奧同意的曲折,除了以上的作用,筆者以為這一幕還有更值得欣賞的閃光之處,即莎翁以整整一幕的濃墨重彩,塑造了一個熱衷制造快樂,充滿非理性調(diào)笑的狂歡式人物——朗斯洛特。因此可以說,莎翁在《威》中自覺的塑造了狂歡式的人物,展示和贊揚了底層的、民眾的、充滿了旺盛生命力的狂歡精神。
三.解讀的開放性
在傳統(tǒng)的獨白式作品中,人物屬于作家,作家操縱人物。而《威》劇作者莎士比亞接納包容的態(tài)度使作品整體上具有開放和多元的特征,這同時也是狂歡化審美的題中之意。
一方面,人物對話是多元立場的。面對薩萊尼奧與薩拉里諾的指斥,夏洛克怒而發(fā)聲:“難道猶太人沒有五官四肢,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血氣嗎?”[9](P120)作者放棄唯一話語的權(quán)利允許劇中人物站在各自立場、發(fā)出各自的聲音,形成了作品的復調(diào),實現(xiàn)了劇作解讀的多角度和開放性。
另一方面,解讀的開放性還體現(xiàn)在情節(jié)構(gòu)造的肯定與否定的兩重性上。鮑西亞抱怨父親安排的婚姻,然而父親卻最終為女兒選得如意郎君?;橐龅牟豢蛇x擇與婚姻的幸福在理論上相悖,卻在結(jié)果上實現(xiàn)統(tǒng)一,這亦是對傳統(tǒng)戲劇非此即彼的確定性的顛覆。顯現(xiàn)了狂歡化的世界感受——沒有僵化、沒有絕對,世界總在不斷運動,充滿奇妙與驚奇。
綜上所述,本文借助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首先通過對《威》中狂歡式的分析發(fā)現(xiàn)其對顛覆權(quán)力話語、豐富作品內(nèi)蘊所起的作用;其次著重分析葛萊西安諾和朗斯洛特,揭示其狂歡精神的內(nèi)核,并說明作者及其人物對狂歡精神的自覺追求;最后,指出反對唯一話語、采取兼容并包態(tài)度亦是狂歡化審美的題中之意,正是這種創(chuàng)作態(tài)度使作品具有開放性和多元解讀的空間。以狂歡化視角考查這部劇作使我們發(fā)現(xiàn)這部作品的新特質(zhì),新亮點,也使筆者不由感嘆,正是劇作者高屋建瓴,才有了種種理論、種種視角下“讀不盡的莎士比亞”。
注 釋
①[蘇]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
②⑤蘇暉.西方喜劇美學的現(xiàn)代發(fā)展與變異[M].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③④⑥⑦⑧⑨[英]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喜劇悲劇集[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參考文獻
[1][英]莎士比亞著,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喜劇悲劇集[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2]蘇暉.西方喜劇美學的現(xiàn)代發(fā)展與變異[M].湖北: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3][英]安德魯·本尼特.關鍵詞:文學、批評與理論導論[M].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4][蘇]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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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肖四新《論莎士比亞早期喜劇的狂歡化色彩與狂歡精神》[J].戲劇,2001,(2)
[7]邱紫華《莎士比亞的喜劇美學思想》[J].湖北大學學報,2005(5)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