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
人生一世,難免磕碰,也難免傷人。如若耿耿于懷,仇難解,恨難消,被人傷者,則把人報復,而把人傷者,則被人報復。報復之事,林林總總。有惡人以怨報德,也有善人以德報怨。有小肚雞腸者,睚眥必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也有寬宏大度者,相逢一笑泯恩仇。然而,我們討論“報復”的時候,其實隱含了一個前提,那就是把有意識的報復局限在人類的范圍之內。
我們習慣于把動物稱為禽獸,可我們不禁要問,難道禽獸就不會報復了嗎?我的回答是:會。不但會,還極擅長此道,較之萬物靈長的人類,有過之而無不及。人們常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話一出口,那些復仇的動物們就笑了!動物的復仇,豈止等十年,它可以等一輩子,還可能等到來世。
但是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那仇恨的火焰從未失去它的炙熱!
試以明朝方孝孺案說之。
當年,燕王朱棣以“清君側”為名,放逐惠帝朱允炆,自立為帝。他登上帝位后,首先做的就是為了坐穩(wěn)江山而清除敵人,這其中就有一個叫方孝孺的人。
此人是明初元老、翰林學士,稱得上是天下讀書人的風向標,也是朱元璋死前特意安排協(xié)助惠帝的重臣。
朱棣親自接見了方孝孺,一開始好聲好氣地希望他能為自己起草稱帝詔書,方孝孺不寫。朱棣失了耐心,叫人拿了紙筆逼他寫,方孝孺還是不寫。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方孝孺這才低下頭,寫了四個字——“燕賊篡位”。朱棣怒不可遏,威脅道:“你不寫,我誅你九族!”方孝孺文人卻有武膽,就是不寫,還回應道:“滅我十族又何妨?”方孝孺的結局是:腰斬于菜市,誅滅十族(九族之外加上師徒一族)共873人。
故事講到這里,動物的影子在哪里?報復一事又何從談起?
寫《明朝那些事兒》的當年明月也沒看出來。于是他在書中說:“方孝孺說這句話(滅十族)并不一定真想讓朱棣去誅滅自己的九族”,又說“方孝孺是一個敢于反抗強暴的人,他的行為應該成為讀書人的楷?!?。按三教九流的分類,當年明月算是“儒家”,自然效仿孔子“不語怪力亂神”,對一切事物秉持唯物主義的眼光,并將之視作“仁義道德”的顯現(xiàn)或隱藏。
明代畫壇四才子之一的祝允明卻以民間志怪的方式,為此事做了一次全新的詮釋——在其所撰《野記》卷四中,方孝孺事件徹頭徹尾成了一條紅蛇復仇引發(fā)的血案!
方孝孺之父方希直,選了塊風水寶地為其先祖造墳。臨到開工,卻得一夢,見一黑衣老嫗帶領著無數(shù)男女,向其懇求:“我們沒有傷害過你,此次造墓,請你寬延三天,讓我的子孫有時間搬到別處,我一定報答你的恩情。我們能報德,也能報怨。”方希直問:“你怎么報怨?”老嫗答道:“你滅我族,我亦能滅你族!”
夢醒后,方希直不但不以為意,反而對家人說:“這肯定是蛇蟒成了妖精,正好除了它們!”于是命人掘地三尺,將地下穴中百千條蛇焚燒盡凈。這件事,便為后來的方家滅門埋下了引子。
祝允明記錄的這個故事,在李炳南居士的講述中更加傳奇。說那方家造好墓后,就生了方孝孺。方孝孺的舌頭尖如蛇形,原是黑衣老嫗(也有說是紅衣老人)來投胎的;方孝孺天生睿智,忠孝仁義,官至翰林,就是為了讓他有機會自滅其族;而滅掉的十族873人,正與當年燒死的蛇族相等。
經(jīng)此轉述,祝允明筆下的神奇怪異變成了李炳南居士口中的冥冥定數(shù),這一場血案被用來印證了“因果報應,絲毫不爽”的佛家真理。
馮夢龍說:“勸君莫害非常物,禍福冥中報不虛”,其實,豈止非常之物應該善待,草木鳥獸,蕓蕓眾生,哪一樣我們不該善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