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簡歷(組詩)

李德武

蟲鳴

村莊倒扣在蟲鳴里。沙啞

緊緊咬住腳下的土地

深入泥濘，深入

村莊內(nèi)壁上的銘文

每掘進一寸，就與心中的湖水

貼近一步，碰到堅硬的事物

就與喉結(jié)一同滾動

站直骨頭，交換半透明的葦葉

一節(jié)蟲鳴與另一節(jié)蟲鳴

是時間的兩個部分

一部分走向灰燼，另一部分趕去營救

用豁口勾兌時間圍墻的高度

那些空心的敘事，回填

時間的土，底下積壓著

更多陳舊的蟲鳴。人類的耳朵

是你遺棄的盜洞

不是所有的注釋和柔軟

都能在指尖上打開，或者關(guān)閉

蟲鳴列隊經(jīng)過的地方

最適合收集村莊的簡歷

碑林

只這么一站

歷史就停止了吆喝

時間，提前輸給一塊石頭

一些行草，交出

最后的安靜

掀起地平線

燭光，風(fēng)和馬蹄聲先后離開石頭

追隨刻刀，各就其位

石屑落地

啞語高出塵世

壓低碑文里的樹梢，把晚風(fēng)

從線裝書里放出來

輕輕吹滅時間顴骨上的雀斑

石頭熟睡了，里面的火焰

一直醒著

從嘆息到拓片的距離，剛夠

一粒塵埃轉(zhuǎn)身。允許燭光搬動

墓志的影子，隱匿在

篆隸的柔順后面

碑文依舊早起晚歸

按時在石頭里面升起炊煙，塵世

預(yù)支的暢銷

洗舊了，也還是暢銷

空房子

生命溫?zé)?。一低頭

剩余部分就從發(fā)梢析出，唰唰地

掏空瓦罐里的鹽

和返程車票

清掃房子里的空

折疊空。離開北方以北

半粒左甲狀腺素片，撕開

浮腫的朔風(fēng)。喉嚨隱匿

腦脊液舉起羊皮筏子

向外搬運蠕動，搬運隱喻

像推開另一個自己

果園煮熟，麻醉師

遞給你?？帐且环N良性瘤

7號病房也是

一場雪卸下門外走動的碳

空白處方和火柴

犬吠

在泥濘與耳朵之間

喂養(yǎng)一條縫隙

用來稀釋紐扣的不安

在幾粒吆喝內(nèi)部

掏出一嗓子空曠

允許盤旋

退回到黃銅內(nèi)部

聲帶干旱太久了

就會脫下銅質(zhì)內(nèi)衣，沙塵

也會攀上嗅覺邊緣

摘取無人認領(lǐng)的空寂

剩下的日子，犬吠

會摘下手套，用半截晴朗

掐滅金屬的欲望

讓湛藍略寬于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