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娜娜

從“勸懲”到“醒世”：晚清民初報人對“游戲文章”的兩種認知

汪娜娜

晚清民初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逐漸向現(xiàn)代知識分子過渡的特殊時期。這期間，出現(xiàn)了一批編撰“游戲文章”的報界文人，李伯元與王鈍根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從李伯元的“游戲勸懲”到王鈍根的“游戲醒世”，“游戲文章”中蘊含的政治訴求及其整體內(nèi)涵都呈現(xiàn)出一定的深淺變化。

晚清民初時期，國家時局跌宕起伏，中國傳統(tǒng)文人骨子里“以天下為己任”的精神被最大程度地激發(fā)出來?！鞍倌暌越担袊鴪罂闹饕巧蔷韧鰣D存”，這些角色結(jié)合傳統(tǒng)士大夫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精神，形成了旗幟鮮明的“文人論政”風格。然而正襟危坐、奔走疾呼并非文人接觸政治的唯一形態(tài)。有一批文人，他們“假游戲之文字”，在嬉笑謔罵中傾吐憂患意識。李伯元和王鈍根便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兩位報人。

1913年，王鈍根在《自由雜志》的序言中寫下這樣幾句話，“自由談者，救世文字而非游戲文字也。雖或游戲其文字，而救世其精神也”。但“游戲文章”這一說法并非王鈍根首創(chuàng)。早在1897年，被譽為“小報鼻祖”的李伯元就在《論<游戲報>之本意》一文中感慨道，“當今之世國力漸貧、世風日下，“不得不假游戲之說，以隱寓勸懲，亦覺世之一道也”。

從李伯元開創(chuàng)《游戲報》，“為我國報界辟一別裁，踵起而效顰者，無慮十數(shù)家，均望塵不及也”，再到王鈍根主編《游戲雜志》、《禮拜六》，既談風月也談風云，一時追捧者甚眾。兩人的辦報生涯雖相差十余年，在編撰“游戲之文”方面卻有著一脈相承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出近代報人對“游戲文章”的兩種認知形態(tài)。

一、李伯元：“假游戲之說，以隱寓勸懲”

生于晚清的李伯元“以痛哭流涕之筆，寫嬉笑怒罵之文”，創(chuàng)辦了《游戲報》、《世界繁華報》、《繡像小說》等報刊，皆獨樹一幟且風靡一時，引領(lǐng)了晚清文藝報刊的風潮。清末文人邱菽園提到李伯元時感嘆道，“（總主筆李伯元明經(jīng)）錦繡肝腸、珠玉咳唾，此才正非易易”，所著之文“得游戲之三味”。

李伯元以“玩世”心態(tài)開創(chuàng)了晚清的小報時代，將“游戲文章”的風尚帶向了當時的報界。小報上的文字“意取其淺，言取其俚，使農(nóng)工商賈婦人庶子皆得而觀之”，在形式上也非常活潑。除了常見的消息、言論、詩詞歌賦、雜談小品之外，李伯元善用寓言這一喜聞樂見的形式來抒發(fā)郁結(jié)，言他人不便明言的現(xiàn)象或者道理。“游戲文章”不直言論政，常用文人雅興、市井俗像來建構(gòu)一個不同于現(xiàn)實的世界，因此受到市民社會的青睞。

雖說蒙上了一層“市井”的皮囊，但還是難掩“游戲文章”的本意。李伯元直言，“《游戲報》之命名，仿自泰西。豈真好為游戲哉？蓋有不得已之深意存焉者也”。在《論本報之不合時宜》一文中李伯元更是指出，“本館命名游戲，不混淆黑白，不議論是非，語涉詼諧，意存懲勸”。由此可見，“游戲之文”的本意在于勸懲，“或托諸寓言，或涉諸諷詠，無非欲喚醒癡愚，破除煩惱”。這種勸懲大多停留在道德批判的層次，如用辛酸鋒利的語句描述清政府官員昏庸無能的丑態(tài)，或用短小精悍的寓言來嘲諷社會上的“煙鬼”、“賭鬼”、“酒鬼”之流。

處于晚清政局動蕩的年代里，諸如李伯元此類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意識交融的文人，空有救國宏愿卻缺少現(xiàn)實的途徑，唯有借“游戲”之筆來側(cè)面發(fā)泄愁緒，將文人之“雅”化作戲謔的“俗”文。這個時期“游戲文章”的勸懲極少上升到政治批判的高度，似乎與政局刻意保持似遠非遠的距離。偶爾，李伯元會借助詩歌這一載體來一吐愛國之情，比如《庚子國變彈詞》、《愛國歌》等作品，字字皆是血淚之嘆。然而對于維新思潮，李伯元采取了回避、遠離的姿態(tài)，只剩下文人騷客的感懷，以及“每欲下筆，輒俯仰唏噓而不知所云，吾又何心而高談儻論耶！”的惆悵思緒。

可以看出，李伯元的“游戲文章”雖含有一定的政治訴求，但主要還是為生存服務。在當時市民社會發(fā)軔時期，李伯元看出了“游戲文章”的生存空間，將勸懲之意蘊于游戲文字之中，是李伯元辦報活動中使用的一種手段，標志著其向職業(yè)文人方向的轉(zhuǎn)型。

二、王鈍根：“游戲其文字，救世其精神”

王鈍根的報刊活動主要集中在編輯方面。從初期的《自治旬刊》、《自由談》，到后來的《自由雜志》、《社會之花》，王鈍根基本上傳承了李伯元“游戲文章”的要義，“欲假文字之力挽頹靡之世局”。隨著時代格局的不斷變遷，王鈍根也需在報刊實踐活動中，探索并延伸“游戲文章”的內(nèi)涵。

在王鈍根主持《自由談》時期，曾刊發(fā)過一篇《游戲文章論》。文中稱“游戲文章”承載著極大的社會使命，“大則救國，次足移風，而使奸人得借以為資而恥，至悟其罪過，痛改以成良善之民而后已”。王鈍根對“游戲文章”的期待，已經(jīng)上升到“救世”、“報國”的高度，其中蘊含的政治訴求已經(jīng)十分濃烈，并體現(xiàn)出知識分子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再如《社會之花》的發(fā)刊詞中寫道，“吾國之社會，沉悶極矣，宜有以愉快之，黯淡極矣，宜有以鮮美之。本旬刊自比于花，將使社會得此而愉快而鮮美也”?？锏纳嬉庾R已經(jīng)直接與社會環(huán)境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雜志是否賞心悅目，與社會面貌息息相關(guān)。

作為一名深受維新思想與西方思潮影響的知識分子，王鈍根對“游戲文章”的理解顯然更具現(xiàn)實化意味。在他看來，“以游戲通達莊嚴，但當莊嚴的目的本身已經(jīng)破敗，游戲也就成了目的，成了生活的全部”。游戲只是一種態(tài)度，滑稽之詞也只是一種表象，這些都是奪取話語權(quán)的一種途徑。雖然不一定會投入到政治斗爭中去，但王鈍根借助游戲文字來表達反封建、反侵略的意圖，已經(jīng)十分明顯。之所以做游戲之文，旨在“救世”，這是一條能輕便地到達市民社會的路徑。

但舊式文人的習性也常令王鈍根陷入矛盾之中。他與“鴛鴦蝴蝶派”、“禮拜六派”等文學流派接觸甚密，精神上也受這些流派的影響。在他編輯的《禮拜六》、《社會之花》刊物中，“游戲文章”也會成為“省儉而安樂、輕便而忘憂”的工具。

三、從“勸懲”到“救世”

清末民初是一段起伏不定的歷史時期，“知識分子身處末世的浮華，試圖醉生夢死，卻又難以心安理得”。李伯元早年致力于博取功名，卻“累試不第”，一度對“為官”抱以消極抵觸態(tài)度；王鈍根年少時便因才情出眾而遠播鄉(xiāng)里，而他十七歲時恰逢科舉制度廢除，從此需踏上有異于傳統(tǒng)的人生道路。現(xiàn)狀迫使兩人放棄對仕途的幻想。

步入報界之后，兩人的辦報理念皆體現(xiàn)出新舊交融、矛盾徘徊的特點。一方面，他們試圖用文章來“立德、立功、立言”，欲攬報國大任于一身；另一方面，他們又難改文人“玩世”的心性，愈是風雨飄搖的年代，愈想沉迷于風花雪月中消極遁世。這種復雜對立的心理反映在現(xiàn)實中，便是“游戲”二字。

從李伯元到王鈍根，從“勸懲”到“救世”，晚清民初報人對“游戲文章”的認知呈現(xiàn)出一種遞進的變化。如果說“勸懲”主要表現(xiàn)為對市民社會的憂患意識，那么“救世”思想已升格為對國家命運的思辨。比較說來，李伯元仍舊是一位以士大夫精神為主導的文人，而王鈍根雖然也受傳統(tǒng)士大夫精神的影響，但已經(jīng)向近代知識分子更近了一步。

從李伯元的“游戲勸懲”到王鈍根的“游戲醒世”，“游戲文章”的內(nèi)涵得以繼承并延伸。且不論“游戲”是文人習性的表現(xiàn)，還是達成政治訴求的某種途徑，終歸而言，“游戲文章”都是清末民初報人的一種可喜的探索與嘗試，值得被繼續(xù)研究與借鑒。作者簡介：汪娜娜，安徽新聞出版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新聞史、媒介文化。

作者單位：安徽新聞出版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23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