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智啊威
五座橋吃人事件
文/智啊威
智啊威1991年出生于河南周口。2014年5月獲第四屆“光華詩歌獎”,2014年7月獲首屆“元詩歌獎”。同年,作品在《詩刊》、 《詩林》發(fā)表。2015年有小說、詩歌陸續(xù)在《天涯》、 《西部》、 《延河》、 《詩刊》、 《詩林》、 《詩歌月刊》等刊物發(fā)表?,F(xiàn)供職于開封市“詩云書社”。
《五座橋吃人事件》這個小說,我想到,我們作為年輕的一代,得有野性,穩(wěn)重與深沉不是年輕的代名詞,就如一個人看過很多理論的書籍,他寫出的作品思想境界會有突飛的提高,但并不會有多少靈氣的出現(xiàn),因為他用無限大的力氣把感性擠死壓癟在了墻角(個人之見)。我們對這個世界要敢于懷疑,沒有什么理論是無比正確的,因為它終究是人創(chuàng)作出的,且還是用人感性里突然迸發(fā)出的靈感里溢出來的。我們在懷疑的時候,不免就要問為什么,比如初生的孩子為什么就得哭,為什么不笑呢?我們應(yīng)該是這個世界的反抗者,用懷疑的眼光,挑刺找事,給世界一番好看。野性的另一種解釋,是作品的野性,更是一種力量。在陳忠實先生去世后,著名作家高建群寫了一篇文章,名字是《文學(xué)是一碗強人吃的飯》,對于這個題目我是這樣理解的,正好可以寫在這里作為野性的另一種解釋,強大的作者,應(yīng)該是腳踏土地仰望星空,眼睛時刻都在遠方及無邊際的天上,試圖望穿天際;再者作品有許多種解讀,多種解讀就是作者的秘密武器,這種技能應(yīng)該是評論家最具有的,一般情況是評論家有很多秘密武器,作者擁有的很少,但你也完全可以寫出一個作品有數(shù)不清的解讀,這就是作品的野性與強大。
——王悶悶
五座橋位于小楊莊北兩公里處一十字路口,清康熙年間為利于農(nóng)田灌溉,特修此五座橋,后因汾河固堤,橋毀四座,只留南北一孔,至此五座橋空留一座,但名稱依舊沿襲至今。
五座橋南北是條溝,約三四米深。但在五座橋前后,溝壑突然深至七八米,在溝邊濃茂灌木的掩映下,人在橋上,低頭望去,恍若深潭。而在五座橋橋頭一株老梧桐樹上,則常年累月地臥著兩只烏鴉,目光灼灼地打量著行人。父親常說,烏鴉一叫,小鬼來到。因此我每一次路過或短暫停留在五座橋,都感到頭皮發(fā)麻,唯恐稍不留神,樹上的烏鴉突然聒噪起來……
多少年里我試圖遠離它,然而十多年前的那個黃昏,總是冷不丁地跳出來挾持我。我時常一身冷汗地醒來,嗅到了一股濃烈的死亡的氣息。那氣息至今還蟄伏在我的體內(nèi),并時常協(xié)同那晚桐樹葉在風(fēng)中颯颯作響的詭異之音一起,攪動著我脆弱不堪的神經(jīng)。
關(guān)于五座橋有很多驚悚傳聞,但迫于主編大人在我動筆之初就事先規(guī)定的字?jǐn)?shù)限制,導(dǎo)致我不能對在五座橋發(fā)生的每一樁吃人事件進行逐條細(xì)致描述,一點點展現(xiàn)它吃人的全部過程,只能抽取其中幾個稍具代表性的事件進行簡單敘述。讀者管中窺豹,雖略顯遺憾,但也只能如此。
談五座橋,是絕對繞不開我的母親,她失蹤于二零零一年那個霪雨霏霏的黃昏,至今下落不明。我清楚她的失蹤和五座橋有著必然關(guān)聯(lián)。因此,那段時間,我整日徘徊在五座橋,尋找母親失蹤的蛛絲馬跡。后來我在溝邊的灌木叢中撿到一截白骨,頓時整個人像被一道閃電擊中腦袋般癱坐在地上……
那段時間,我曾試探性地詢問父親,母親是不是被五座橋吃掉了?父親總是突然怒火中燒。這其中的原委,至今我也不甚清楚。
母親失蹤后,父親只是象征性地找了兩天,然后就整日坐在村頭代銷點的牌桌上。那時祖父還在世,他對父親的行為頗為不滿,蹣跚著來到代銷店用拐杖搗著父親屁股下的板凳說:老婆子丟了,好歹去找找!父親頭也沒回,一邊甩出手里的紙牌,一邊說,丟就丟了,還多稀罕?祖父說:孬好是個女人!都是花錢買的哩!父親輸了牌,站起身,臨出門時,收住腳,背對祖父撂下一句:我的事兒,你少操心!然后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巷子盡頭。
客觀講,母親不是第一個被五座橋吃掉的人,追溯起來,僅從我記事兒起,五座橋就有過數(shù)次吃人事件的發(fā)生。在接下來的筆墨中,我將著重向讀者介紹兩位在母親之前被五座橋吃掉的人:一位是賣豆腐的三順爺,一位是殺豬的慶收。
那是一九九八年夏天,三順爺和同村幾個人趕集歸來,路過五座橋時,三順爺口渴難耐,提議下溝喝水,同行者不覺口渴,便坐在橋邊的梧桐樹下等他。不覺間約半小時過去了仍不見三順爺上來,幾個人站在岸上喊了幾聲,見無回應(yīng),便忐忑不安地下了溝,待到溝邊,赫然發(fā)現(xiàn)三順爺趴在岸邊的淺灘里,頭插在了水底的淤泥中。幾個人趕緊下水,把三順爺從淤泥里拔了出來時,發(fā)現(xiàn)已翹了辮子。三順爺?shù)乃懒钊速M解,因為那年夏天溝邊的水極淺,還未過膝;三順爺身高一米七多,除非他自己想死,否則怎么可能在這么淺的區(qū)域被水淹死,且整個頭插進了淤泥中?就這樣,三順爺?shù)乃酪蛟诖迕褡炖锓磸?fù)咀嚼了起來,直到后來學(xué)林說:三順爺是被五座橋的溺死鬼拉下水的。當(dāng)時三順爺蹲在岸邊,低著頭,捧起水,還沒送到嘴里,幾個溺死鬼突然從水里冒出來,幾雙鐵鉗般的手不由分說地夾住三順爺就往水里拉,三順爺掙扎著還沒喊叫出來,就被那幾個溺死鬼掐住脖頸,把整個頭摁進了淤泥中……
最后學(xué)林說,歸根結(jié)底三順爺是被五座橋吃到的。聽罷學(xué)林的講述,我是聽眾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站起來提出質(zhì)疑的人。我說,三順爺分明是被溺死鬼害死的,怎么可能是被五座橋吃掉的?五座橋又沒有牙怎么能吃人?那時的學(xué)林已經(jīng)開了天眼,能看到過去和未來的事,因此很多人都樂意聽他講述村頭巷尾飄蕩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話題,講的好還會有人賞他煙抽。學(xué)林聽到我的質(zhì)疑,頓時面帶慍色,隨手拿起盲杖,冷不丁地敲了一下我的頭,斥責(zé)道:不想聽滾,就你話多!我趕緊把頭縮到衣服里,學(xué)林收了盲杖,用那兩只死魚眼瞪著我說:我天眼都開了,你雞巴毛還沒長全,你懂個蛤蟆尿尿???學(xué)林把我痛斥一番后,扭頭吐了口痰,回過頭時我看到一條痰液掛在他下巴的胡子上,隨著他慷慨激昂的講述,那條痰液像一條透明蚯蚓般抓住學(xué)林的胡子蕩秋千。最后,學(xué)林說,幸虧跟三順爺一塊趕集的人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三順爺連個囫圇身都留不住!
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學(xué)林說三順爺被五座橋吃掉一事心存疑惑,三順爺是在五座橋喪命不假,但嚴(yán)格意義上講,說是被五座橋吃掉的還是有點牽強。而我認(rèn)同五座橋吃人這一說法,是在三順爺去世的兩個月后,慶收老婆坐月子期間,慶收趕集買紅糖之后……
從小楊莊到集上,約三四公里。那天慶收在這段路上,遇見三家擺攤賣紅糖的,每一家都熱情拉他下車買糖。前兩家慶收沒停,雖然便宜,但沒有在這買過,終究不放心。慶收之所以在五座橋也就是第三家紅糖攤前停住,原因是第三家賣紅糖的,是慶收三嬸秋娥。秋娥招呼說,慶收,買點吧,嬸子的糖便宜。慶收說,嬸子說啥哩,都是一門子人,貴賤也得稱兩斤。說著,慶收跳下自行車。秋娥說,我這糖甜著哩,你嘗嘗,先嘗再買。慶收說,嬸子,你竟說大實話,糖不甜啥甜,稱兩斤!這時,正巧同村的劉青山騎車路過,看到秋娥和慶收在紅糖攤前推讓,沒下車,卻撂下了兩句話。一句是給秋娥的:秋娥,你啥時候改行啦?另一句是給慶收的:慶收,讓你嘗你咋不嘗,怕吃窮恁嬸子?劉青山騎出一段距離,回頭看到慶收抓起一把紅糖正準(zhǔn)備往嘴里塞......
快進村時,劉青山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想著想著,只覺渾身一涼,一個激靈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摔倒后的劉青山趴在地上,瞪大驚恐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車子都來不及扶,轉(zhuǎn)身朝五座橋飛奔而去。
慶收的死,令我確認(rèn),五座橋委實是一個吃人的地方。那天很多人跑到五座橋去看,我去的時候橋上人已是黑壓壓一片,大伙七嘴八舌議論著。我在無數(shù)條大腿間穿梭,最后迂回到慶收身邊,看到慶收躺在一堆沙子上,嘴里鼻孔里都是沙子,雙目圓睜,眼珠一動不動,且雙手各抓一把略微潮濕的沙子,其中一只手停在嘴邊……
慶收死了,慶收的兒子剛出生,好日子剛露頭兒,慶收卻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堆沙子上,村里人無不愕然。
慶收出事兒,消息最先從劉青山嘴里跑出來,辦案人員把劉青山帶走,幾天后又放了回來。劉青山回家后,屋里院外擠滿了人,都是來打聽?wèi)c收死因的。起初劉青山守口如瓶,后來還是被村里的幾個能耐人撬開了嘴。
當(dāng)劉青山說出“秋娥”這個名字時,圍觀者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正當(dāng)大家瞠目結(jié)舌之際,祖父率先張開沒牙的嘴說,青山,你可別說胡話啊,秋娥都死好多年了……劉青拍著大腿根子說,哪個龜孫說一句瞎話!我當(dāng)時看到秋娥在五座橋賣紅糖,還一個勁兒地勸慶收嘗嘗她的紅糖甜不甜。當(dāng)時我沒想起來秋娥死了多年這茬子事兒,我是快進村時才想起來的。等我想起來一口氣兒跑到五座橋時,慶收已經(jīng)躺在一堆沙子上斷了氣兒……
劉青山的話,在村里炸開了鍋,近來村里連續(xù)兩人在五座橋喪命,使五座橋詭異而驚悚的迷霧更加濃烈了。神婆子王秋花領(lǐng)著幾個徒弟,開始在五座橋捉鬼,怕一個人鎮(zhèn)不住五座橋的邪氣,以一天兩包煙的價格把學(xué)林也請了過去。瞎眼學(xué)林那天戴上一副不知從哪撿來的墨鏡,身披一塊花床單,一臉嚴(yán)肅地坐在五座橋上,嘴里嗚嗚啦啦地念著咒語。
那段時間,母親依舊每天白天去姥姥家,天黑回來。而從我家到姥姥家,五座橋是必經(jīng)之地。
耄耋之年的姥姥,身體多病,白天舅舅要出去蓋房子,家里空留姥姥一人,吃喝拉撒成了大問題。母親曾把姥姥接到我家住過一段時間,大概半月左右。一天,父親來到廚房,對著切菜的母親,劈頭就是一句:那老不死的還不走?她想死在咱家不成?不知道是哪股風(fēng),把父親的話吹進了姥姥的耳朵里,她當(dāng)天上午強烈要求母親把她送回家,她語氣堅決地說,你今天不送我走,我爬也要爬回去!
送罷姥姥回來,母親瘋了般撲向父親,跟他扭打在了一起。剛開始父親猝不及防,被母親壓在地上連掐帶咬,不一會兒父親的優(yōu)勢就顯現(xiàn)了出來。他從她身下掙脫后,先是揪住她的頭發(fā)往墻上撞,然后用拳頭捶她的背,最后抱住她的頭往下壓的同時用膝蓋擊她的臉……母親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但卻沒有絲毫膽怯或退縮的意思,她朝地上吐了一口血,嚎叫著再次撲了上去……
往后的日子里,母親每天白天去姥姥家,照顧姥姥,等晚上舅舅放工后她才回來。起初她帶著我,后來因我走路慢,就把我放在了家里。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給我烙一個夠吃一天的油餅,放在我床頭,并囑咐我餓了吃餅,渴了喝點茶瓶里的開水。母親不在家,懶惰成性的父親從不做飯,他到集上買著吃,也不說給我?guī)┗貋?。有一次我早上睜開眼,發(fā)現(xiàn)父親正坐在床頭津津有味地偷吃著我的油餅,因恐懼他暴躁性格和鋼鐵般的拳頭,我沒敢吱聲,最后饑腸轆轆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有段時間,父親大概是手頭拮據(jù)了,他頻繁偷吃我的油餅。這事雖令我氣憤,也終歸不敢對母親言說。實在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去村頭那間低矮的土胚房里去找祖父。
我一去,祖父就給我拿饃吃,然后抱著我坐在院子里嘆氣。我把頭歪在祖父的腿上,看饃的碎屑落了他一腿,他伸著皸裂的手,把那些饃屑一點點扒到自己手心里,然后一仰脖子倒進嘴里,喉結(jié)蠕動著吞咽了下去。
晚年的祖父,話已很少,他終日坐在院中,像一截陽光下的朽木。我曾問過他秋娥的死因,他說,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我纏著他,最后他輕描淡寫地說,五年前的一天,秋娥從地里收了一車紅薯,天黑時路過五座橋,心里怯,便想著拉著架子車跑過去,誰料,人和車竟從橋上一前一后栽了下去,當(dāng)場斃命……
祖父的講述,使我想到了母親,天已黑透,母親還沒有回來……
那一年,我站在夜色中的五座橋上等待母親的時候,總是被那兩只烏鴉緊盯著。風(fēng)吹著梧桐樹葉颯颯作響,其中一只有時候會突然驚叫一聲,展翅而起,在五座橋上空盤旋如在我身體中。
后來的事情,就變得糟糕了,姥姥從我家離開不久后就去世了,母親去給她燒五期紙,那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母親走后,我開始發(fā)燒,父親非但不管我,還冷嘲熱諷,氣得我躲在被窩里哭。眼看天黑了下來,我躺在床上,想起來去五座橋接母親,我下了床,但頭暈得站不住腳,只能作罷。
我曾問過學(xué)林關(guān)于母親的去向,學(xué)林不屑地說,我懶得講,嘴里淡出個鳥來!我明白他的意思,當(dāng)即回家偷了父親兩包煙,又從父親床頭拿了五十塊錢給學(xué)林買了兒斤鹵肉,一瓶二鍋頭。學(xué)林喝著酒,吃著狗肉,咀嚼的間隙里抽上一口煙,吐出去,一副活神仙的模樣。因此,他的講述才得以展開。
學(xué)林說,阿伍,實不相瞞,你母親是被五座橋吃了,是真吃了。你是不是在五座橋撿到了一截骨頭,那是你母親的,千真萬確。那天晚上,你母親從你姥姥家回來路過五座橋,桐樹上那兩只烏鴉突然大叫不止,她一身冷汗,轉(zhuǎn)身要跑時,三順爺和慶收突然從水里跳出來,拽住她就往水里拖,他倆先把她拉下水,浸死在水里后,又拉上岸,架起火,烤著吃的……
學(xué)林正在講述,我突然站了起來,抓起他面前吃到一半的鹵肉摔到了他的臉上,然后一腳把他踹翻在地,罵道:狗日的學(xué)林,我日你的嘴!你母親才被水鬼烤吃了呢!瞎眼學(xué)林半躺在地上摸索盲杖要進行反擊,令我更加氣惱,我趕緊搶走他的盲杖折成兩截扔出去很遠,然后啐了他一臉口水后,哭著跑了。
當(dāng)時我還是個孩子,現(xiàn)在想來,真不知那一刻哪來的勇氣和力氣??陀^講,那一年,我明知母親兇多吉少,且自己對她被五座橋吃掉也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是,當(dāng)聽到學(xué)林講述母親被吃掉的過程時,還是怒不可遏。這大抵是那時的我還難以接受這一殘忍局面。
客觀講,母親失蹤后的這些年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
直到前不久的一天深夜,我聽到敲門聲,開門后發(fā)現(xiàn)是母親來了,她一臉疲憊地看著我笑。我激動地去拉她的手,但拉不住,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我說,媽,你咋來了?她說,我想你了,來看看。我問她這些年去哪了?她說,哪也沒去,瞎轉(zhuǎn)悠。我讓她進屋,她不進。她說,我就是來看看你,眼下還有事兒,我得走。說著,她后退著下樓,我去拉她,卻拉不住,她像一團霧,在我的淚光中一點點地消散。直到我哭喊著從床上坐起來,然后又頹然地躺下去……
這些年里,母親頻繁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但都很模糊,不具體,只有這一次例外。母親的這一次出現(xiàn),令我油然而生返鄉(xiāng)之念。多年來,我返鄉(xiāng)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但眼下一定要回去看看。
當(dāng)我輾轉(zhuǎn)一番總算坐上商水去小楊莊的班車時,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席卷而來。我正在犯愣,售票員推了推我,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有錢嗎?我撓著頭說有啊。然后她又問我到哪下,我說,五座橋。從商水縣去小楊莊,五座橋是必經(jīng)之地。本來我不應(yīng)該從五座橋下車,畢竟五座橋距離小楊莊還有近兩公里的路程,但幾年沒回來了,我想去五座橋看一看。售票員問,哪個五座橋。我說,小楊莊北邊那個。售票員又說,那里哪有五座橋?我突然不耐煩地說,就小楊莊北邊那個五座橋。售票員點著頭說,好好,就算有,但俺的車不過五座橋,你下去吧!聽了這話,我氣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厲聲問道,那去不去小楊莊?她說去。我繼而吼道,去小楊莊能不過五座橋?!這時,那個一身贅肉,五大三粗的司機從前面走了過來,他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衣領(lǐng),拉到門口,一腳把我踹下了車。
我趴在地上,腦袋有點懵。這時,路人紛紛停下來對我指指點點,嘰嘰喳喳;車上的幾位乘客把頭伸出窗外,捂著嘴笑。一瞬間聚攏來很多圍觀者,我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喘著粗氣,準(zhǔn)備還手!一回頭,看到那司機正一臉兇狠地舉著兩個青筋暴起的拳頭,一時間內(nèi)心就有些虛軟。正當(dāng)這時,車上一位戴眼鏡的乘客看不下去了,他對司機說,你這太粗暴了吧?人家坐你的車,就多問了兩句,你打人,不合適吧?那彪形大漢見我不敢上前,便關(guān)了車門,對眼鏡男說,哎,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是小楊莊的瘋子阿伍,大學(xué)畢業(yè)了也不工作,整天呆在家里寫小說,他母親勸他去打工他不去,他父親催他結(jié)婚他不結(jié)。后來他父親一惱,趁他不在家把他寫的小說全部扔進了糞坑里。這家伙回家后翻箱倒柜地找,那時他父親正蹲在院子里抽煙,見他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吐了口煙,緩緩地說,別找啦,都被我扔廁所糞坑里去啦。這家伙猛然回過頭,瞪大眼看著他父親,然后慘叫一聲沖進廁所,從糞坑里掏出那沾屎帶尿的手稿,捧在手里,一步步走向他父親;在距離他父親四五步的地方,突然身子一抖,“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口吐白沫像犯了羊癲瘋。他父親見情況不妙,猛站起來,煙袋一扔,背起這家伙就往醫(yī)院跑。
出院后,阿伍這家伙腦袋就不靈光啦,你指著地上的一泡屎告訴他是剛出鍋的玉米面饃,讓他嘗嘗,他當(dāng)真摳一點往自己嘴里抹……說話也不行了,整天就愛說兩個字:鳥毛!天天把這兩個字掛嘴上,因此也不知挨了別人多少頓打。哎!你說這個阿伍呀,年紀(jì)輕輕大學(xué)畢業(yè),干點啥不好,非寫什么小說!這下舒坦了吧?舒坦了吧?說罷,司機一踩油門,在縣城暮晚的街道上飛馳了起來。
看著汽車遠去,我呵呵一笑,一瞬間,“鳥毛”這兩個字就像失控的子彈般從我嘴里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