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綠
(廣西民族大學 廣西 南寧 530000)
論《塵埃落定》的文化意蘊及其普遍性
鄒 綠
(廣西民族大學 廣西 南寧 530000)
小說《塵埃落定》透過主人公傻子二少爺?shù)囊暯牵故玖瞬刈濯毺氐牡赜蛭幕L貌和土司制度逐漸衰亡的過程。本文通過分析傻子的情感和命運,解讀小說背后豐富的文化意蘊及其普遍性,從“普遍的人性指向”、“普遍的人類關切”和“普遍的歷史感”三個方面探尋阿來在小說中傳達的對人性缺陷的批判、對生命價值的關懷,以及對社會歷史的獨特思考。
塵埃落定;普遍性;人性;生命價值;歷史反思
當代作家阿來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塵埃落定》于2000年獲得第五屆茅盾文學獎,阿來由此成為該獎項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得獎者及首位得獎藏族作家,這在當時引起學界的廣泛關注。十余年的研究,關于《塵埃落定》的研究逐步走向系統(tǒng)和深入,從研究的成果來看,不乏一定的深度,取得了一些成績,但由于研究者太過關注作家的族別身份,而忽視了作為中國作家和世界作家的阿來,研究步入局限。《塵埃落定》的成功,不僅僅是因為它描寫的藏族獨特的地域文化風貌,更多的是因為這種獨特背后蘊含的普遍的情感和價值觀。在談到關于《塵埃落定》的創(chuàng)作時,他說“文學從來就是這樣——用特殊來表達普遍,講的是一個人的命運,但往往映射的是一大群人的命運”。[1]阿來想要強調的是,作家在書寫時,應該忘掉自己的身份,不局限于本民族的狹隘視角,要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的高度,表現(xiàn)一個時代人類共同關注的問題,構建世界溝通和理解的橋梁。這種通過特殊來反應普遍的書寫正是阿來的小說執(zhí)著追求和魅力所在。本文通過分析傻子的情感和命運,解讀小說背后豐富的文化意蘊及其普遍性,從“普遍的人性指向”、“普遍的人類關切”和“普遍的歷史感”三個方面探尋阿來在小說中傳達的對人性缺陷的批判、對生命價值的關懷,以及對社會歷史的獨特思考。
文學是人學,文學作品反映著作家對人性和對社會的理解。阿來曾經(jīng)明確表明他的文學理想:“真正的文學是人類普遍精神生存狀態(tài)缺陷的檢討”[2],《塵埃落定》則是這一文學理想的偉大實踐。作者將其對普遍人性的至誠關懷和思考投注于傻子二少爺這一復雜的人物身上,通過傻子與周圍人物和環(huán)境的對比,揭露了土司制度下的人性沉淪,表達了對人性丑惡的批判以及對美好人性的期望。
《塵埃落定》里的人性是豐富而復雜的,這里有以傻子為代表的人性的真善美,也同時存在貪婪欲望、病態(tài)性愛、殘忍暴力等人性丑惡的一面。麥其土司是康巴藏族的土司之王,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在這種權力的驅使下,人性被扭曲。麥其土司為鞏固權力,殺害無辜,提防兒子;兄弟間為爭奪繼承之位反目成仇;茸貢女土司以女兒的美色謀取私利……在權力的誘惑下,他們喪失了人性的良知,變得貪婪殘忍。除了貪戀權力,小說中充斥著了病態(tài)的性愛描寫,亂倫、嫖妓、梅毒等字眼映照出人性的沉淪。此外,土司階層酷愛暴力,如土司太太鞭打小奴隸們,翁波意西被割舌頭等等,把人暴戾的本性暴露無遺,體現(xiàn)了阿來對暴力的批判和控訴。另一方面,與人性的丑惡對照,傻子二少爺身上的人性之光熠熠生輝。傻子追求簡單樸素的情感,他不用等級觀念來壓迫下人,他體恤下層民眾,在各土司爭相種植罌粟而導致糧食匱乏時,傻子開倉濟民,受到人們的擁護和愛戴。他對愛情很忠誠,盡管遭受妻子塔娜的兩次背叛,心中有不盡的失落與痛苦,當兩人再見面,塔娜容顏俱損,他依舊保護她珍惜她,對她不離不棄。他沒有太多的欲求,過得輕松快樂。傻子猶如一面明鏡,他的一切言行舉止與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對比,凸顯了人性的丑惡,體現(xiàn)了阿來對人性的批判。在哀嘆和批判人性沉淪的同時,阿來透過傻子這一形象表達了對人性返璞歸真、對美好人性的期望。正如小說中寫到“凡是有東西腐爛的地方都會有新的東西生長”,透過傻子的人生,讀者得以發(fā)現(xiàn)那些被遺忘的人性美。
二少爺傻子是麥其土司酒后與漢人妓女所生,在日常生活中處處犯傻,但是在許多場合又表現(xiàn)出所有人所不具備的大智慧?!拔摇苯?jīng)常透過事物表象看清本質,一些看起來不切實際的做法卻取得驚人的收獲。在各土司跟風種罌粟時選擇種糧食,輕而易舉便使麥其家成為當?shù)刈顝姶蟮耐了?。與通過戰(zhàn)爭來保護糧倉的哥哥相比,傻子開倉濟民,贏得百姓愛戴,其他土司的饑民自愿歸順傻子?!拔摇钡倪@些主意比聰明的哥哥和老謀深算的父親更勝一籌。
在《塵埃落定》中,有一個情景一直被重復敘述,“我”常常早晨醒來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總是要反問自己“我在哪里?我是誰?”直到弄清答案,傻子才會起床。很多個晚上,他躺在床上,在想“我們生活在一個什么樣的世界上”。這樣的行為在有些人看來就是犯傻,但這正是傻子智慧的顯現(xiàn),充滿著對生命歸宿和生命價值的哲理思索?!拔沂钦l?”“不是單純的姓名、身份的問題,而是對人的出生、成長的疑問,是對人在特定或普遍的歷史時期與文化下,該扮演角色和擁有生命質量的追問。”[3]“我”在追問中不斷認識自己,把握自己的生命價值,尋找生命的寄托和歸宿。傻子是聰明的,他沒有被各種權力、欲望蒙蔽雙眼,無論是對自己的定位還是在對未來的把握上,他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站得更高,看得更清、更遠。傻子并不是特殊的存在,他與我們一樣都叫做“人”??ㄎ鳡栐谒摹度苏摗分姓f:“人被宣稱應當是不斷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個在它生存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的生存狀況的存在物。人類生活的真正價值,恰恰就存在于這種審視中,存在于這種對人類生活的批判之中?!盵4]我們仿佛可以看到,在傻子二少爺背后,阿來那種冷峻和深邃的審視目光,傻子的追問實際上也是阿來的追問。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被各種事物捆綁,很少有時間有機會停下來問問“我在哪里?我是誰?”,又或者苦于久久思索未能找到答案而投身于別的回報更大的事情上,去追求金錢、權力,去滿足無休止的欲望,最后迷失自我。阿來的《塵埃落定》引領我們去探索和發(fā)現(xiàn)生命的價值,引起靈魂深處的反思,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
在《塵埃落定》中,土司制度文化是必然滅亡的。從文化自身看,土司制度冷酷殘忍、階級矛盾尖銳、腐朽沒落、搖搖欲墜;從外部歷史原因看,土司制度是一種舊文化,無論文化中的個體生命多么輝煌,都無法扭轉社會變革的大勢,在歷史潮流的沖擊下,終究化為塵埃。
土司制度是一個有著嚴格階級劃分的制度,土司階層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土司制度冷酷、殘忍,充滿著暴力和殺戮,滅絕人性的管理制度使得階級矛盾十分尖銳,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麥其土司殺害部下結下仇恨,他的兩個兒子最后死于仇人后代的刀下。土司制度下人性沉淪,統(tǒng)治階層無節(jié)制地追求權力和滿足欲望,不擇手段。這充分顯露出土司制度的黑暗腐朽,預示著土司制度的滅亡。除了土司制度自身的弊害和局限,社會變革的逐步推進是加速土司制度分崩離析的重要原因。因為社會變革,打開了康巴藏區(qū)的大門,罌粟開始在這片土地上種植,因大面積種植罌粟導致糧食匱乏,最終引發(fā)土司之間的斗爭。土司們從邊境妓院染上梅毒,身體開始腐爛、發(fā)臭,他們最終都會因此走向死亡。關于土司制度的滅亡,阿來在小說中運用了許多預言和暗示,如傻子的妻子與大少爺亂倫時發(fā)生的地震,傻子常常做那個“明明是下墜,卻又非常像是在飛翔的夢”等,增添了神秘的宿命色彩。盡管傻子為挽救土司制度做出了一些努力,他接受了漢文化好的一面,在邊境建立市場,開創(chuàng)土司歷史上前所未有的輝煌,但傻子少爺無論如何奮斗和掙扎,都改變不了土司制度滅亡的命運。阿來沒有讓任何人幸存下來,與電視劇《塵埃落定》中傻子在改造中獲得重生不同,他最后死在世仇的手里,成為土司制度的陪葬者。傻子的死也是注定,他逃不掉與舊文化一同崩潰的命運,他的死代表了一種制度和一個時代的結束。
《塵埃落定》里的神秘宿命背后蘊含著作者的批判性反思。面對土司制度的宿命衰亡,知曉個體在時代中的力量的渺小,歷史宿命不可逆轉,阿來的態(tài)度仍是明確的,他沒有唱挽歌,而是通過這一悲劇宿命,思考在社會歷史進程中,我們可以做的是什么?阿來用自己的創(chuàng)作回答了我們。他站在人類文明的高度,理性的看待歷史,在走向世界的同時又自覺地傳承本民族文化。正如他在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感受時說的那樣,“一方面不拒絕世界上最新文學思潮的洗禮,另一方面卻深深地潛入民間,把藏族民間依然生動、依然流傳不已的口傳文學的因素融入到小說世界的構建與營造”[5]。阿來的這種姿態(tài)是當下我們應該借鑒和學習的,也是我們在社會歷史進程中應該有的姿態(tài),積極地融入歷史趨勢,接受新事物,以求新發(fā)展。但是在拋棄舊的東西的時候也應該反思當中哪些是不該被遺忘的美好,就像土司制度滅亡了,傻子二少爺死了,但是他身上發(fā)散出的人性的真善美在我們的心頭永遠蕩漾,指引我們朝著更美好的人性前進。
[1] 易文翔,阿來.寫作:忠實于內心的表達——阿來訪談錄[J].小說評論,2004,05:17-22.
[2] 李康云.阿來訪談記錄[2].成都:2001-08-09.
[3] 姜波,耿春明.深邃的哲理思索·普遍的人性追問——評阿來的《塵埃落定》[J].齊齊哈爾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01:87-90.
[4] 恩斯特.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版.
[5] 阿來:《我只感到世界撲面而來》,《當代作家評論》,2009年1期.
鄒綠(1991-),女,漢族,廣西賀州人,廣西民族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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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2-002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