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偌菡
揪心的一瞥(外一篇)
張偌菡
剛上車的時候就感覺到快要下雨了,重重疊疊的黑色的壓抑的云層在漸漸暗沒下來的天空中肆意翻涌著。
幾秒鐘后,淅淅瀝瀝的雨點飄下來。
天完全的黑了,再次照亮這個世界的是馬路上的紅綠燈,還有街邊的霓虹燈,以及裝飾著各種店鋪招牌的彩燈。
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下來。大大的招牌在黑暗中囂張地閃著五顏六色的光。
堵車了。
我百無聊賴地看向車窗外面。不同于車內(nèi)的安靜,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喧囂。
各式各樣的人。白領(lǐng)、小資、帶著孩子的父母、熱戀中的情侶,以及從各式各樣的豪車上下來的大老板們,在飯店門口進進出出,門一次又一次地被拉開,站在門口的服務(wù)員都是千篇一律地機械而僵硬的微笑著。
在這喧囂的傍晚,估計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對母女。若不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我也不會發(fā)現(xiàn)。
她們在飯店的不遠處,離馬路不遠的地方。正因如此我才能在車上看到那個蜷縮著身子的母親和她的孩子。
她蜷縮在地上,蠟黃色的滿是皺紋的枯槁的病態(tài)的臉,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和沒穿鞋的腳都沾滿了污垢和灰塵,紅色帶著小碎花的上衣也不知穿了多久,褲子也是破破爛爛的,就連上面的補丁也破了。
我隔著車窗玻璃,看得隱隱約約,并不十分清楚。
女人的一只手總是在上下扯動,像是在撕拉著什么,而且很費力的樣子。之后,當(dāng)孩子的臟兮兮的小手伸過來,她把白白的東西喂到孩子嘴里時,我才明白,她應(yīng)該是給孩子撕扯食物的包裝袋。
我看見幾個中年人從飯店里出來,像喝醉了的樣子。好像是嫌那對母子太靠近他們停在馬路邊的車,怕把他們的車弄臟了似的,看見他們大張著嘴吼罵著什么。
就算是開著窗子我也并沒有聽清,只是看見女人愣了一下,然后開始向光亮的地方爬行。從她腰際露出兩根黑色的繩子。當(dāng)她慢慢往前爬了幾“步”,后面坐著孩子的童車跟著動了起來。
她雙臂撐在地上,弓起身子,蝸牛似地前行。
這是傍晚的街道,人來人往,燈光閃爍。竟然沒有一個人把目光投向這對母女,哪怕是憐憫的目光?,F(xiàn)在的人都怎么了?竟如此的冷漠與麻木。
我看到她只有一只手,磨著粗糙的水泥地的雙膝上扎著兩塊看不出顏色的墊子,腳似乎也傷了。
爬了數(shù)步的她,又停下來,坐在地上,給身后的孩子喂了一點吃的。然后繼續(xù)爬行乞討。
不久,公交車又搖搖晃晃地開動了。
我分明從女人臉上看到了母親才有的微笑,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卻想哭。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當(dāng)然也可能只是純粹的心血來潮,爸媽突然嚷嚷著要吃自家包的餃子。
“怎么想著要吃餃子了?”我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白花花的面團,提醒道,“超市里不是有現(xiàn)成的嗎。”
“哎別動!”媽媽伸出沾滿面粉的手擋開我的手,方才說,“超市里的哪有自己包出來的吃起來香?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白了我一眼,然后又笑起來,“等著啊,馬上就包完了?!?/p>
“嘩——”一盤餃子被倒進沸騰的水里,開水“咕嚕?!钡胤瓭L著,升騰起白色的水蒸汽。
沒過多久,餃子就煮好了。媽媽讓我把餃子撈起來。我看旁邊正好有一個湯勺,就用它把餃子一個個地撈到盤子里。
“你干嗎你干嗎?”媽媽又開始大呼小叫,“誰要你用湯勺了?湯勺的底不漏,都把水盛進去了。我們是吃餃子又不是喝餃子湯。”
我又拿起掛在墻上的漏勺,舀起一勺餃子,見水從漏洞里流出來,漏在鍋里濺起一圈圈漣漪。
我愣住。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用力撥了一下琴弦,在我心房里蕩出錚錚的回音。
也許有時候,人們所保留的謹(jǐn)慎越多,帶來的其他不必要的東西也越多。就像這個湯勺和漏勺,把完整的勺底比作謹(jǐn)慎,我們所要的不過是一盤餃子,而因那些謹(jǐn)慎,我們所不需要的“水”也會混進來。
有些人,他們的謹(jǐn)慎害他們丟掉了想要的東西,他們“想要”的從來不曾“得到”;而有些人,他們的謹(jǐn)慎讓他們得到了許多,但是他們“得到”的卻不一定是“想要”的。
曾經(jīng)在書上讀過這樣一句話:“一個活得小心翼翼的人,是可悲的;而將自己奮力拋出去卻收不回來的,卻是不幸的?!?/p>
生活不能一味謹(jǐn)慎,卻也不能如同坐過山車那樣尋求好玩和刺激,那樣的話就像一個沒底的勺子,無論是餃子還是水,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