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西嶺

早上5點鐘，天剛蒙蒙亮，家住自貢市沿灘區(qū)的菜販劉金山，開著破舊的電瓶三輪車去批發(fā)市場販菜。車子正在街道上行駛，突然從旁邊巷口里躥出個老太太，他一邊剎車一邊按喇叭，可老太太充耳不聞，徑直向前走。劉金山全力剎車，怎奈車子太破，剎車不好使，車身蹭了老太太一下，老太太站立不穩(wěn)，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劉金山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下車查看，只見老太太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他喊了幾次，老太太都沒一點反應。這下闖大禍了，劉金山緊張得要命，各種念頭蜂擁而至。他環(huán)顧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如果要跑，完全來得及，可這樣做他良心不安。如果叫救護車把老太太送醫(yī)院，沒什么大礙還好說，一旦傷勢嚴重，就憑他的家庭情況，如何負擔得起？老伴的身體不好，兒子大學學費已經(jīng)讓他不堪重負，如果再賠上幾萬塊錢的醫(yī)藥費，那還不要了他的命？

看著老太太，劉金山忽然想起了過世的母親，怎么也邁不動腳步。他狠了狠心，掏出手機，撥打了120。

很快，救護車就趕來了，劉金山跟著一起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診斷老人是腦淤血，需要立即進行手術(shù)。等不來老太太的家人，他只好把兒子的學費取了出來，并在診斷書上簽了字。

手術(shù)進行中，老太太的兒子來了，叫趙大勛，一身名牌，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當聽說劉金山救了他母親，他一邊感謝一邊問是怎么回事。劉金山幾十年沒說過謊話，可為了家庭和兒子，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早上我……去蔬菜……批發(fā)市場，在半路上……看到老太太暈倒在路邊，怕她有危險，就叫來救護車。因找不到家人，我就先墊錢給老人做手術(shù)?！遍_始說的時候，他嘴巴還有些不利索，后來也就順當了。趙大勛對他千恩萬謝，弄得劉金山很不好意思。后來他問母親是如何摔倒的？劉金山果斷地搖了搖頭。

兩個小時過去了，老太太手術(shù)一直沒有結(jié)束，趙大勛來回踱著步，自言自語道：“我媽雖然年紀大了，可身子骨一向很硬朗，今天怎么會無緣無故地摔跤？這其中肯定有問題。等她醒了，一定要問個清楚?！眲⒔鹕铰牶?，極力保持著平靜。

手術(shù)還算順利，因為搶救及時，老太太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能不能醒來，醫(yī)生也說不準。劉金山聽后，長出了一口氣，幸虧沒承認，否則，老太太成了植物人，他家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趙大勛沒提歸還手術(shù)費的事，劉金山也沒好意思要。

回到家，已經(jīng)快中午了，劉金山好心救人的事在鄰居中間傳得沸沸揚揚。老婆見他回來，流著眼淚問他是不是撞人了？劉金山故作輕松地把跟趙大勛說的話又重復一遍。老伴瞪著他看了半天，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這個世道，遇見事躲還來不及，你還癡心向前。扶老人做好事我不管，可墊的醫(yī)藥費你得一分不少地要回來，那可是咱兒子的學費?。　?/p>

劉金山心里一陣酸楚，他強笑著安慰老婆：“你看你說的，咱做了好事救了人，人家感謝還來不及，哪能賴掉咱那些錢？”

一連兩天，劉金山都去了醫(yī)院，老太太依然昏迷不醒，趙大勛雖說表面上對他很客氣，可依舊不提歸還手術(shù)費的事。他幾次想討要，卻總是開不了口。

開學日期馬上就要到了，兒子的學費成了大問題。既然老太太沒醒，就沒人能證明是自己撞了老太太，得先把醫(yī)藥費要來，打發(fā)兒子去上學，否則以兒子的脾氣，他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不會去上大學了。劉金山狠了心，決定向趙大勛攤牌。

這天上午，劉金山早早來到醫(yī)院，向趙大勛討要墊付款。趙大勛面色冷峻地說：“錢的事你不用急，醫(yī)生說我媽很快就會醒來，等事情真相大白，我自會登門還錢。”劉金山一聽不給錢，急了：“我說大兄弟，有話咱直說，我告訴你，你媽媽摔倒跟我沒關(guān)系，我只是撥打了120，你想扣下手術(shù)費，沒門！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不救呢！”

趙大勛好像瞧出了端倪，依然冷冷地說：“跟你有沒有關(guān)系，等我調(diào)查清楚再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事實很快就會水落石出。難道幾天你都等不及嗎？”劉金山當然不肯示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引來不少圍觀者，直到有人勸說，他才氣嘟嘟地回家。

晚上，劉金山怎么也睡不著，兒子開學的日子就在眼前，學費的事只能再想辦法了?，F(xiàn)在他最擔心的是老太太在兒子上大學之前醒來，兒子最心疼他，多次提出要輟學賺錢養(yǎng)家，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事情就麻煩了。送走兒子，他就向趙大勛坦白一切，無論花多少錢，他都會還的，大不了再多打一份工，只要瞞住兒子，讓他安心求學就行。

吃過早飯，劉金山正想去找親朋好友借錢，一伙人在兒子的帶領(lǐng)下走進院子，他們帶著“長槍短炮”，邊走邊拍攝，還有個主持人不停地解說著。

記者的到來讓劉金山大吃一驚，自己這個冒牌的好人如果上了電視，一旦被揭穿，以后在人前怎能抬起頭來？他急忙想躲，可還是慢了一步，兒子已經(jīng)進了屋，拉著他就向外走。

兒子滿臉自豪地向記者介紹父親，劉金山腦子一片空白，如同一個木偶，呆呆的不知所措。直到主持人開口問話，他才回過神來?，F(xiàn)在坦白，兒子肯定接受不了，為了兒子，他豁出去了，一定要把謊言進行到底，即使老太太醒了，她沒看清他的模樣，只要死不承認，沒人做證明，誰能說得清？

主持人問他當時的情景，因為心慌，劉金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后來慢慢就正常了。當被問起為什么去救人時，他說看到老太太想起了母親，見死不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這樣的回答贏得了陣陣掌聲。劉金山偷看了一下兒子，兒子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大家走后，劉金山才知道有人把他救人的事爆料給電視臺。當天晚上，他的事跡就在電視上播出了。一時間，他成了小城好人的典型。很多認識他的人見了都免不了夸贊一番，弄得他心虛得要命，連門也不敢出。

這天上午，劉金山剛要出門籌集學費，迎頭正碰上趙大勛。趙大勛進了屋，開口就說母親醒了。劉金山聽后，驚出一身冷汗，他穩(wěn)住心神，準備死扛到底。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趙大勛不僅沒提索賠的事，反而拿出一沓錢歸還醫(yī)藥費。劉金山懵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趙大勛賠著笑臉說：“我媽說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您救了她的命，我代表全家感謝您！聽說您兒子上大學急需學費，我就趕緊把錢送來了。”他還要給報酬，劉金山死活不要。

這樣的結(jié)局是劉金山做夢都想不到的，不過他心里揣著一筆賬，就是老太太全部的醫(yī)藥費，這些錢，他要一分不少地還給趙大勛。兒子去上大學后，他又開始賣菜了，因為熱心救人的事跡在街頭巷尾流傳，很多人都喜歡買他的菜。除了賣菜，他還干了份送煤氣的零工。

一年后，劉金山終于攢夠兩萬元錢，他拎著水果找到趙大勛家，向他坦白了一切。趙大勛并沒多少驚訝：“我知道您早晚會來，其實事情真相我早就知道?！眲⒔鹕揭荒樤尞悾骸霸缇椭溃磕悄惝敃r為什么不揭穿我的謊言？”趙大勛平靜地說道：“您是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在醫(yī)院的表現(xiàn)就讓我生疑，您討要醫(yī)藥費時，我正暗中調(diào)查，可是一直沒有找到證據(jù)。后來我媽醒了，她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不過，即使我媽說是您撞的，您不承認，我們拿不出證據(jù)，也沒辦法。后來聽說您家庭困難，我便放棄了索賠，故意說我媽是自己摔倒的，主動把錢還了回去。通過這件事，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p>

“什么秘密？”劉金山脫口問道。趙大勛嘆了口氣說：“我媽對于早上出門的事一無所知，我問了醫(yī)生，醫(yī)生說可能是夢游。因為我們都不在身邊，她太孤獨了，以致于患上了夢游的毛病。我媽被撞，我們這些兒女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p>

即便如此，劉金山依然感激地說道：“您沒公布真相，救了我一家人啊。”趙大勛意味深長地說，“是您的良心救了你們，如果您當時一走了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您。現(xiàn)在我媽跟我們住在一起，很開心。錢你拿回去，留著給孩子上學用吧?！?/p>

一時間，劉金山心里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