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
《極簡人類史》科學版的“創(chuàng)世神話”
阿莫
大歷史概念的提出者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DavidChristian)對宏觀性的歷史敘述有著勃勃野心。作為一個剛剛興起并蓬勃發(fā)展的歷史學流派,大歷史希望突破基于民族和國家為主體的歷史敘述框架,“以多個尺度考量宇宙、地球和人類的歷史演進,努力整合人類的知識”。
和其他歷史學家不同,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所決定講述的不僅僅是單純的歷史事件本身,而是一種完全基于西方現(xiàn)代自然科學體系之上的“現(xiàn)代創(chuàng)世神話”。
克里斯蒂安認為,作為新型普世史的大歷史偏離了早先普世史的文化關注和人類中心論,不僅能夠超越傳統(tǒng)民族—國家歷史敘事,還可以超越傳統(tǒng)“史學”的界限,書寫包括人類起源與進化、生命體和地球甚至整個宇宙演化的過程。
這一觀點在這本著作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盡管名為《極簡人類史》,克里斯蒂安依舊選擇以宇宙“大爆炸”為整本書的開頭,充分體現(xiàn)了大歷史的特點——大歷史與自然科學的聯(lián)系極其緊密、模糊,甚至打破了歷史學與自然科學之間的界限??死锼沟侔苍诮邮軐TL時說:“這是一種能夠把我們從科學到人文的所有關于過去的知識串聯(lián)成一個連貫故事的方式,我認為這是至關重要的,有助于我們看到所有形式的現(xiàn)代知識之間的聯(lián)系?!?/p>
因此,大歷史框架下的人類簡史由相對論基礎開始,相繼采用了進化宇宙論、太陽系生成假說和地球演化,生物圈演進,人科動物的進化等理論。作為科學信仰者和無神論者的克里斯蒂安認為:歷史學和科學一樣,我們都既需要了解細節(jié),也需要了解整個圖景。愛因斯坦就是這么做的,他選擇把西方主流自然科學理論被當作史實而不是學說來記述。
在“大歷史教學項目”的主頁上,有一段非常顯眼的置頂標語:“大歷史考察了我們的過去,解釋了我們的現(xiàn)在,并且預示了我們的未來?!睂Υ?,克里斯蒂安解釋道:“(我們)能夠得到一個現(xiàn)代的、科學的起源故事。而且,思考未來的唯一途徑就是思考過去,所以大歷史的方法也許能幫助我們以新的方式思考未來。”
按照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的說法,大歷史能夠建立一個“宏大的統(tǒng)一的歷史理論”,以克服現(xiàn)代及后現(xiàn)代知識的“支離破碎”,并為人類的未來做出指導。
對于克里斯蒂安來說,大歷史的“預言性”同樣建立在個人的科學信仰之上,他在接受采訪時展現(xiàn)出了目前天文和物理學界的主流預測相似的視角:“大歷史可以為我們解釋關于未來宇宙的設想。宇宙在不斷擴大中,速度越來越快……幾十億年后,宇宙將重新開始變得簡單,直到最終,曠大的宇宙即將空無一物!”
大歷史框架下的人類史盡管只是漫長宇宙史的短暫一瞬,但對于人類自身來說,也足夠漫長。用大歷史的方式所記述的歷史內(nèi)容,其完整性和選擇標準成為了常被人質(zhì)疑的問題。畢竟,用如此廣博的尺度,在短短一本約200頁的書里記錄完整的人類歷史,無疑需要犧牲很多可能是至關重要的細節(jié)。
針對此類質(zhì)疑,克里斯蒂安回答說:“我意識到,人類最為獨特之處就是我們共享信息的能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信息的累積給了我們越來越強大的力量。這使我們有別于45.6億歲的地球上存在過的其他生物?!?/p>
除了堅信達爾文的進化論以外,克里斯蒂安也堅持著一種人類的“發(fā)展論”,他認為人類的“集體學習”(collective learning)是人類得以開創(chuàng)歷史的核心,因此,這種大歷史框架中的人類史將生產(chǎn)與社會組織形式視為推動歷史前進的主要驅(qū)動力量,對宗教、文化、道德等制約人類意識與行動的精神力量幾乎并無闡述。
他解釋說:“(我書寫的人類歷史)主要的故事是關于人類創(chuàng)造力的:人類是如何從越來越了解我們生存的環(huán)境、越來越了解彼此,以及我們應該如何運用這些積累下來的知識。”
《極簡人類史》需要面對的另一巨大挑戰(zhàn)是對于資料嚴重缺乏時期的歷史論述。在書里,克里斯蒂安以技術的根本變革為基礎構建了人類史的三大主要時代:采集狩獵時代(距今25萬至10萬年前)、農(nóng)耕時代(公元前8000年至公元1750年)和近現(xiàn)代(1750年至今)。其中,只有約四分之一的篇幅描述了現(xiàn)代人類社會,其余都在描寫古代人類社會。然而,大量的遠古時期的資料都是相當模糊和不可驗證的,很多歷史學家對這些時期的人類生活有著不同的觀點,爭論的焦點在于:現(xiàn)代智人是否真的出現(xiàn)在10萬年前,當時的人們?nèi)绾紊畹取?/p>
克里斯蒂安認為自己已經(jīng)“盡力找到最有說服力的和最新的理論,并了解這些理論”。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我本身也是一個學者,所以我知道研究的困難和局限,這有助于我判斷別人的研究。我不能保證我所寫的都是完全正確的,但是,就像每一個讀者一樣,我必須要負責任地選擇目前看起來可靠的科學理論。我也明白,這些理論可能會改變,歷史故事的細節(jié)會不斷變化。這正是現(xiàn)代科學的優(yōu)點,也是一種讓我們?nèi)祟惍愑谄渌锏募寄埽好慨斝畔⒏?,我們都可以及時調(diào)整我們的想法?!?/p>
當然,在重重的疑惑之余,大歷史框架下的人類史確實有其創(chuàng)新之處??死锼沟侔舱f:“如果我們在民族國家的層面上思考歷史,我們只會看到?jīng)_突的可能;但如果我們理解整個人類的歷史,我們就會看到協(xié)同合作的前景。”
不過,從目前來看,在資料記錄尚有缺失的前提下,僅憑對自然科學的信仰和作者個人的專業(yè)性經(jīng)驗,大歷史能否完全脫離并超越民族—國家的歷史視角,依舊值得推敲和懷疑。
值得慶幸的是,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自己也關注到了歷史學中的其他可能,正如他在《普世史的回歸》一文里所寫道的:“如果歷史學要恢復其作為一門學科的整體性,它可能不得不再次關注它所忽視或壓抑的許多隱蔽的歷史,許多普世史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