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仕 圖|高蒙萌(部分圖片由采訪對象提供)
停云書房似是故人入夢來
文|李仕 圖|高蒙萌(部分圖片由采訪對象提供)
輕輕淺淺的日光下,北山磚墻隱約透著琉璃光,宗祠安靜的角門旁支著一方架子,這便是停云書房的巷口了,一方天井連著兩廂書房,光和空氣在屋檐的樹梢外余音裊裊地穿梭,紙張散發(fā)出油墨和腐朽的香氣,一只貓輕巧地跳過來,時間仿若停住了,琳瑯滿目的書安靜地呆在這里,就像一別經(jīng)年的故人,偶入夢中相見,并不問前因后果,唯有相見甚歡。
這里的一切都令人感到熟悉、安靜,頭頂是樹木婆娑的陰影,桌上是茶具和鮮花,墻上方懸掛著作家們的肖像,墻角的皮沙發(fā)旁轉(zhuǎn)著黑膠唱片,最重要的是書架上琳瑯滿目的書籍,對任何一個愛書之人來說,都會感到意料之外的驚喜。那些值得出現(xiàn)在書店里、供人閱讀挑選的書,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在這里,它們有些是書房主人云朵的收藏,有些是朋友的饋贈,還有些是近年值得購買的新書,紙質(zhì)書是這里的絕對主角,也是云朵最重視的部分。
自從開了這家書房后,云朵每天的生活都很忙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選書,她每晚都會仔細斟酌所選中的書目,排除掉一切盛名之下虛偽的論調(diào),只選擇遠離暢銷市場的精品書籍。閱讀是她長久以來的習(xí)慣,她認為這是人類精神生活中極其重要的部分,因此開一間能影響閱讀、制造故事和回憶的書店,就成了她人生中執(zhí)著的夢想,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還因為詩人辛棄疾的詞:偶向停云堂上坐,曉猿夜鶴精猜。便有了如今的停云書房。
云朵從小在廣西長大,父母是學(xué)習(xí)礦山測量的同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廣西的山溝里工作。在云朵的記憶里,童年是山林間古樸的清風,是父親手風琴的樂曲,是民俗文化的鮮艷,是手工針腳的如河流般的細密。之后全家搬遷至珠海生活,她亦前往新加坡讀書,畢業(yè)后在香港工作,那已是一段久遠的時光,而在那段時光里雖然她收獲頗豐,但始終是個過客,心如浮云、飄搖不定,因此她選擇回到珠海。珠海是她生活最久的地方,她對這里的一切熟悉而眷愛,在香港五光十色的節(jié)奏圈中,在她深夜的疲憊時光中,她思念的只有這座城市。
在這座熟悉的城市里,她進入了收益甚好的地產(chǎn)圈,看著城市建設(shè)在短短十幾年間的改變,也看到人文精神的萌生和成長,但似乎始終缺點什么,比如云朵心目中小而暖的書店,又比如一座城的閱讀習(xí)慣和紙本情懷。
上午的日光并不強烈,游人們在這里散步,偶入者發(fā)現(xiàn)偶然的美,尋訪者找到抵達之處。一位老者常在此轉(zhuǎn)悠,從不說話,也不看書,他凝視著這里的一切,似乎在尋找什么。云朵會請他在沙發(fā)上坐一坐,給他倒一杯水,他也就那么一言不發(fā)地坐著,然后靜悄悄地離開。一個偶然的機會,附近的阿嬤告訴云朵,她所經(jīng)營的書房曾是北山村的私塾,那名老者就是從前的校長,他現(xiàn)在年紀太大了,記憶力也不好,但憑著直覺就能找到這里,他也許在回憶,也許在困惑。無論如何,停云書房在久遠的時光間與之前的建筑進行了一次精神上的共融,這也是文化傳承新生的一個微縮。
在信息時代的沖擊下,許多東西消失,這也許是科技進步的成果,也許是人們優(yōu)勝劣汰的本能。紙質(zhì)印刷品被高效輕便的電子閱讀所取代,即使擁有高端的實體書店,即使人們熱愛買書、藏書,卻始終情不自禁地讓碎片化的電子閱讀充斥在生活中,似乎這是掠取知識文化最方便的途徑。碎片化能帶來短暫的知識累積,卻無法帶來長久的文化思索,因為它零散、淺顯、輕而易舉,人們不能選擇自己去看什么,只能選擇自己看到了什么。而真正的閱讀是神圣而虔誠的,是仔細篩選后的鄭重對待,因此可以靜坐翻閱書籍的書店則顯得尤為珍貴和必須。
因此云朵希望能開一間書店,她的眼睛見過許多美好的小書店,它們就像從畫作、音樂、電影中走出來般,有著不容懷疑的氣質(zhì)。比如東京售賣江戶時代書籍的古書屋,比如南京的先鋒書店,還比如在臺北上下起伏的山路旁,一間間莫名熟悉的小書店。每個書店對書的選擇都有所不同,舊書店關(guān)于時光的記憶,文藝書店關(guān)于情懷的回溯,哲學(xué)書店關(guān)于思想的凝聚……有時你推門而入,店主可能不在,但在那一方狹小的空間里,你卻能立刻感受到他的精神氣質(zhì)。這種交流令她感動,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在這個自己所眷愛的城市里,與許多素未謀面的同類進行精神上的對話。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有它本身的緣法,停云書房亦如是。云朵在古琴協(xié)會學(xué)琴期間,偶然得知北山村正準備落成一個閱讀項目,兩方洽談后都很滿意,停云書房便很快地被確定下來。對于云朵來說,這里有安靜的環(huán)境,藏匿著許多身負才華的人們,這里的氣質(zhì)與一路之隔的商圈是不同的世界,是一個屬于同類精神契合的世界,心中的書房在此建成,也是其應(yīng)有的緣法。
停云書房的整體空間格局并不大,但卻方方正正、小巧玲瓏,四個空間既相連又獨立,區(qū)域劃分也相當明確。進入一方瘦小的前院,則是一間售賣新書的廂房,這里只有一個沙發(fā),兩張桌子,擺放的都是新出版的精品刊物。順著木質(zhì)樓梯而上,則是云朵的手工展示區(qū),懸掛著她親手制作的棉麻服裝,還有一些廣西傳統(tǒng)的扎染布匹和飾物。連接兩方廂房的是端正的天井,這里是光線最明亮的地方,也像一個小院子,擺著金魚缸子,種著楊桃、檸檬等花草樹木,還有貓咪的房子和食具。
第二間廂房要大一些,高高的木質(zhì)書架很簡單卻分類明確,云朵還特意為一些書打造了一方小景,使得它沒那么容易被看客們所錯過。這里有寬大的桌椅,可供人們閑適地閱讀,還有一大片舊書區(qū),久遠泛黃的紙張和幾元錢的價格,仿佛將人拉到了那一段閱讀即生活的時光。順著樓梯而上,草席上擺放著蒲團和條案,這里是琴室,也是分享美的空間。云朵在北山認識了許多朋友,他們教會她古法造紙術(shù),用枸樹的漿汁倒入模子,鋪上花草,晾曬幾日,一張有著草木紋理的紙張就誕生了,朋友們對自己熟悉的技藝不以為意,但她認為這些是值得分享和學(xué)習(xí)的,染布、焚香、插花、奏樂,這里是她為雅集而安排的場所。
書店的意識形態(tài)并不是云朵心中的終極理想,熱愛宋朝美學(xué)的她,曾希望停云書房婉約如江南小院,設(shè)計師朋友也曾給出非常完美的方案,但在具體實施中卻全部被她否掉。“因為北山村這一片遺留下的都是原有的老建筑,建筑風格鮮明而強烈,我無法做很大的改動,素雅的江南風和清減的園林與此格格不入。這里是專屬于嶺南的南洋風格,色彩明亮的琉璃窗和木地板則是強烈的民國符號,它不屬于青瓦白墻,最后我們就鋪設(shè)了燈光,定制了書架,其余的一切都沒有改變,我嘗試著發(fā)現(xiàn)了它本身的美,因此我可以把我的審美放下,去和這里原本的建筑靈魂對話。”她說這里暮色四合的時候最美,小樓的屋檐下滿是琉璃光,天空湛藍湛藍的,整體氛圍非常暖和而寧靜。
人們每天不停地接受信息,卻并未真正享受過閱讀,那種直擊靈魂的對話已經(jīng)漸漸淡出人們的生活,這令有警覺性的人們感到擔憂。“我對文學(xué)和閱讀有著很深的迷戀,閱讀速度很快,看的書也很雜,我喜歡看小說,但近年的內(nèi)地文學(xué)還挺讓人失望的,它不僅沒有邏輯,還不成體系,通篇都是零散的句子。近年的臺灣文學(xué)卻很優(yōu)美,小說有著極強的鏡像感。我相信每個人的天性中都有對藝術(shù)和美的渴望,市場被一些膚淺的暢銷書所占據(jù),是因為人們還未養(yǎng)成審美習(xí)慣,而高品質(zhì)的審美習(xí)慣是需要培育的,需要整個社會,需要所有的藝術(shù)場所去培育,當然書店也是其中很重要的組成?!?/p>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停云書房是云朵第一個創(chuàng)業(yè)的項目,且并不是以賺錢為第一要素。她認為的創(chuàng)業(yè)不僅僅是滿足金錢上的積累,也是實現(xiàn)自己心目中的烏托邦,書店作為一個長期而久遠的夢想,在她的思維體系中已然存在了幾十年,她將夢幻變現(xiàn),所考慮的首要則是是否尊重初心和本意的理想化。大型書店有很多,而成功的小書店卻很少,她愿意為情懷買單,卻不贊同永遠地為情懷付出代價。書店始終是要運營的,除卻藝術(shù)之美外也需要金錢的收益,但這是第二步,將前期建設(shè)好,書籍精妙則可吸引同類,經(jīng)營也顯得更水到渠成。
就像云朵的偶像——南京先鋒書店,位于五臺山的總店是她最愛呆的地方,在那個標志性的十字架下,傳遞著的是“閱讀即是信仰”,那里的書非常精,隨手一本便是翹楚,這樣的精挑細選對人們的閱讀審美有著極大的提高,也能收獲認可和效益,即使是晦澀難懂的哲學(xué)書,都有著不菲的銷售額。云朵相信情懷與經(jīng)營互不違背,停云書房也是她第一個構(gòu)思,她還會有更多關(guān)于書店的設(shè)想,比如與先鋒合作,比如俯瞰整座城的大型書店……她所有的夢想都圍繞著書籍,正如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曾說過的:我一直在暗暗設(shè)想,天堂應(yīng)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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